午時的茶館裡,鬧哄哄的,莫顏想小憩片刻,被樓下這一出吸引注意力,她站起身,在雅間內做了幾個拉伸的動作,一上午都在馬上坐着,她小心謹慎,儘量不向後靠,佔万俟玉翎的便宜,但隨之而來的,是她的腰部僵硬,如斷了一般。
臺下,衆人被張大姑娘掏荷包的動作震住,短時間的沉默後,衆人的熱情更高,紛紛吹着口哨尖叫,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着矮胖子,挑釁道,“趙爺,您看看,人家張大姑娘比您還豪爽,一出手就是十幾兩銀子!”
“就是,不如趙爺也上來來一首?”
底下的好事之徒賣力起鬨,矮胖子徹底黑臉,張大姑娘的所作所爲,讓他十分沒面子,以後怎麼在這片地界混?
“臭婊子,給你點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
矮胖子一個用力,推倒了身旁的茶桌,霎時間,桌上的茶壺茶碗全部落到地上,摔得米分碎,那瓷器的碎屑滾的到處都是。茶博士見狀,趕忙上前苦口婆心地勸說。
“趙爺,是張大姑娘太急了些。”
茶博士點頭哈腰,這個趙胖子是本地一個惡霸,他本身沒什麼出息,就是個破落戶,但是有個姐姐,做了知縣的第八房小妾,聽說頗爲受寵,勉強算個知縣半個親戚,別人得罪不起。
“孃的,挑釁本大爺?”
越有人勸說,矮胖子就越覺得被掃了面子,成爲衆人的笑柄。他站起身,就要上高臺,底下人一看矮胖子氣性大,索性噤聲,反正倒黴的也不是他們。
“臭娘們,今兒你就得伺候大爺,不然就讓你那個病癆鬼的未婚夫蹲號子去,老子說話算話!”
沒人阻止,矮胖子順利上了高臺,張大姑娘躲閃不及,被扇了一嘴巴,矮胖子用力拽着她的辮子,言語之間越發猥瑣,“那病癆鬼有什麼用,能伺候你,讓你爽?不如跟了大爺我,咱們夜夜春宵到天明!”
茶館是衆人喝茶休息的場所,又不是窯子,這死胖子說話污穢,莫顏都聽不下去了,最討厭有點權勢的欺壓人,她想打抱不平,可自己也是個小女子。
万俟玉翎洗漱完畢,換了一身白衣,這纔回到茶樓,樓下的一幕,他充耳不聞,反倒是莫顏握緊拳頭,腮幫子鼓鼓的,手中拿着一個茶碗,正趴在窗戶旁邊。
雅間裡沒有多餘的東西,莫顏只好找了個茶碗,她正在琢磨,萬一那個死胖子對張大姑娘不利,她要不要丟下一個茶碗去砸人,又擔心準頭不夠,讓無辜之人受傷。
臺下,張大姑娘被扇腫了臉,卻一聲不吭,死命地咬牙,瞪着矮胖子,就是這樣,讓矮胖子的怒火更勝,他脫了自己的外衫,對着下面的衆人道,“今兒爺豁出去了,讓你們看一出精彩的大戲!”
莫顏一驚,這是當着衆人面,就要脫褲子的節奏?她回頭尋找傢伙事兒,正好看到万俟玉翎,心中一喜,“快來幫幫我,砸暈那個死胖子!”
關於要不要管閒事的問題,莫顏思慮良久,最後還是下了決心。眼睜睜地看着張大姑娘一個美人,被這種地痞流氓佔有,她良心上過不去。
若是沒有能力,莫顏只會沉默以對,可她現在和皇叔在一起,有管閒事的條件,所以毫不猶豫,這世間,敗類何其多!
“砸暈了,然後呢?”
万俟玉翎上前,接過莫顏手中的茶碗,清冷的眼神中古井無波,“你有沒有想過,然後會如何?”
茶樓裡只放置了幾個冰盆,不如京都望仙居那麼舒服,莫顏這一着急,腦門就見了汗。她不是沒想過然後,可若是苦思冥想之後,沒準這個張大姑娘,已經被人糟蹋了。
“你不知道,女子的名節代表什麼,失去了名節,只有死路一條。”
莫顏突然感覺到悲哀,她穿越到大越之後,見識到太多的人情冷暖,而她被家人保護得很好,呂氏很少讓她接觸京都名門那些齷齪,陰暗的東西。
如今天在茶館那一幕成爲現實,這個矮胖子最多被稱一句風流,而張大姑娘,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但凡日子過得下去的人家,誰願意拋頭露面來這裡唱小曲兒。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莫顏沒有那麼多思考的時間。她做人有自己的原則,這和前世的職業有關係。誠然,世間受苦受難的人太多了,憑她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什麼,可若是遇見了,怎能袖手旁觀?難道讓她在雅間喝着茶水,觀看張大姑娘被死胖子姦污?
万俟玉翎冷漠,因爲他在戰場上見多了生死離別,早已經麻木,莫顏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過錯,可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思維強加於她。
臺下,場面發生了新的變化,張大姑娘用力咬住矮胖子的耳朵,一口下去,耳朵被生生地咬了下來,頓時血流如注。看臺下沒有一人相幫,張大姑娘悲哀地閉眼,罷了,若是留一條命也不過落得被姦污的下場,還不如死,死得乾淨明白一些。
“不好,她要撞柱子了!”
張大姑娘轉身的瞬間,莫顏立刻發現動向,她拉住万俟玉翎的衣襬,瞪着眼睛道,“快,快,救下她!”
就在衆人以爲張大姑娘要碰個頭破血流的時候,事情的發展突然變得戲劇化,張大姑娘想撞柱子,用最大的力氣奔跑,卻突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摔倒在臺上。莫顏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靜下心來想後續。
皇權時代,一方父母官就是百姓的天,清官難尋。一個小小的知縣,天高皇帝遠,便可做土皇帝,什麼欺壓百姓,強搶民女,這矮胖子不過是個知縣小妾的親戚,就能如此放肆。
大越是個腐朽的國度,外表光溜水滑,內裡的心快爛掉了。一路經過很多城池,此事屢見不鮮。万俟玉翎說的對,然後該如何,弄死矮胖子,找知縣的麻煩,還是退一步,安排張大姑娘離開這裡。
根源沒有得到解決,若是以後呢,會不會還出現這種人,出現類似之事?這是無法扭轉的,可莫顏不後悔,等她強大,一定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更多苦難的女子。
“放心,此事我會派人處理妥當。”
万俟玉翎無奈,似乎跟在她身後,總有收拾不完的爛攤子,他不放心的囑咐,“以後多聽你孃親的話,遇見此事切記不可強出頭。”
“知道,我又不傻。”
莫顏嘟囔幾句,今兒如果只是她自己一個人,沒有南平王保駕護航,她也無法管閒事。以後要賺多多的銀子,嫁一個有權勢的男子,這樣才能過更好的生活。
過了午時,太陽依舊火熱,二人再次上路,莫顏犯了困,不知不覺地在万俟玉翎懷中睡了過去。万俟玉翎刻意減緩了騎馬的速度,等到追上賑災的車隊,天色已經擦黑了。
此刻,京都林府。
林府上下,一片愁雲慘淡,林苗月的死,讓好好的喜事變成了喪事。林苗月的孃親受不了打擊,臥病在牀,林大人強忍着早朝,請求京兆尹衙門捉拿真兇繡兒。
通過林府內丫鬟婆子的口供,這個繡兒的嫌疑頗大,並且在林苗月暴斃之後不知所蹤,等天亮,有丫鬟上前服侍,才發現林苗月氣息全無,身體已經涼了。
一聲尖叫,迴盪在林府的上空,沒多久,就在京都傳開。皇后娘娘薨的消息剛傳出,第二天,吏部尚書林大人的千金林苗月便死在了後宅中,據說七竅流血,中了劇毒身亡。
一時間,京都流言滿天飛,對於兇手爲何行兇,也有諸多猜測,一些曾經被欺負的小姐們,落井下石,林苗月爲人尖酸刻薄,又喜歡虐待丫鬟,而繡兒一定是不堪受辱,才選擇了一個玉石俱焚的法子。
當然也有人把此事推到了袁小將軍的身上。袁煥之對林苗月的相貌不滿意,和丫鬟勾搭成奸,害死未婚妻,這樣就不用完成皇上安排的賜婚。
“簡直一派胡言!”
袁煥之抓起茶碗,一個用力,瓷器便碎成了米分末。他的臉上不復曾經的溫和,眼中帶着陰森的光!到底是誰?在他一切要大功告成之時,先是宣揚出皇后薨的消息,又弄死他的未婚妻。
沒有林苗月作爲牽絆,林大人怎麼安心投靠於他?袁煥之越想越窩火,平白無故出現好幾個岔子,讓他失去一大助力。
“爺……要奴家說,林家不過爾爾,夏家纔是值得聯姻的。”
一個前凸後翹,嫵媚妖嬈的女子,雪白的藕臂攀上了袁煥之的後背,她眨眨眼,輕輕地在他的臉頰側面印上一吻,又對着他的耳朵吹風,嬌柔道,“夏若雪可比沒腦子的林苗月要好多了。”
“寶貝,你要知道,沒腦子的人才最好掌控。”
袁煥之轉過頭,把女子擁在懷中,大手也跟着不老實起來。夏若雪爲人精明,正是這種人,有了二心纔可怕,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背地裡會咬上一口。春情是他的人,夏家有什麼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夏若雪是個聰明人,聰明到在打南平王的主意。”
袁煥之咬着女子的耳垂,輕嘆出聲,眼眸裡盡是諷刺。要說在大越,還有什麼人值得懼怕,也唯有南平王万俟玉翎,此人終年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樣,袁煥之在他手下多年,愣是一點沒摸清楚他脾氣秉性。
“呵呵。”
女子側了側身子,從托盤中取過來一串晶瑩的葡萄,纖細的玉手捏着葡萄粒,喂着袁煥之,她一手捂着嘴,輕笑道,“這個夏小姐胃口不小啊,可惜姿色差了點。”
不過,世家聯姻首要看家世背景,長相都在其次,男人又不是隻有一個女子,再不濟,還有青樓楚館那些快活的地方,那裡的女子,真真都是解語花。
“夏若雪在京都名聲不錯,那人最喜歡背地坑人,她的表妹莫顏有如今這個名聲,她脫不開關係。”
有美人在側,袁煥之的情緒穩定了一些。今日在衙門歸來,幾乎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說着節哀的話,他還要做一臉痛心狀,真是憋悶之極。
万俟玉翎不在京都,是發展勢力的最好機會,就這麼生生錯過,不但如此,事情正在朝着一個不可預測的反方向發展。前幾天得到消息,大吳的三皇子洛祁趕往大越的途中被人追殺,生死不明。
“洛祁死了最好,這樣大吳有發兵的機會,咱們不費吹灰之力,看熱鬧便好。”
女子站起身,她的眼裡放着詭異的光,片刻又恢復如常。袁煥之是個有野心之人,也最好利用,不過,若是好處給的不夠多,隨時可能倒戈。
“寶貝,還是你最懂我。”
袁煥之看到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突然來了慾火,他吹了燈,打橫抱起女子,向着前面不遠處的牀榻而去……
今夜,又是一個不眠夜。
京兆尹府上,李月娥坐在燈下,皺眉沉思。不出意料,那個丫鬟繡兒聽信了她的一面之詞,用換過的藥米分,毒死了林苗月,解決了她的心腹大患。
本來嘛,李月娥也沒有這個膽子,下絕育藥,是她當初最開始的計劃。可事情偏有巧合,丫鬟繡兒找上門,李月娥當時糾結了一番,最終決定一不做二不休。
繡兒來投靠她,定是不敢告知於人,那麼藥的事,只要她不承認,誰也污衊不到她身上。李月娥已經計劃好下一步,哄騙了繡兒,找個沒人的地方殺人滅口。
可事情偏偏和李月娥的想法有差距,繡兒沒有去找她安排的車馬,反倒人憑空從京都消失了。因爲發現林苗月被害的時間有些晚,沒準人已經出城,現在相鄰幾個城池,都有繡兒的畫像張貼在城門處。
白日,李月娥跟着孃親去宮門口處哭靈,回程之時,巧遇袁小將軍袁煥之。幾日不見,他形容憔悴,下巴上滿是泛青的胡茬,眼神中也不見了往日的神采,看來林苗月的意外,對他的打擊很大。
李月娥突然的心痛了,爲什麼她的心上人會爲了別的女子,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她相信,一切都是短暫的,等她做了護國將軍府的少夫人,一切就會變得不同,她會走進他的內心,成爲一個強大的助力。
“小姐,天色不早,您還是早點歇息吧。”
一個看起來穩重的丫鬟進入到偏廳,在李月娥的身後站立,幫着她揉捏肩膀。
“畫眉,我睡不着,繡兒不死,我始終覺得有點事兒。”
畫眉是李月娥孃親身邊的大丫鬟,不但聰穎,而且沉穩有度,琴音被殺害之後,李月娥總是做噩夢,覺得身邊沒有趁手之人,就把畫眉要了過來,偷樑換柱替換絕育藥,也是畫眉給出的主意,主僕二人,無話不談。
“小姐,您可不用急。”
畫眉輕柔一笑,寬慰道,“繡兒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子,在外面沒準就遭遇不測了,就算她活着,林府上下,可比您着急,您呀,只需要靜觀其變,萬一林府那邊找到繡兒,咱們搭個順風車,直接下手滅口。”
“你這丫鬟,真是我的好幫手。”
李月娥的眸色深了深,確實是這麼個理,她就等着林府派人,只要有了風聲,爹爹那裡必定會知曉,到時候再下手不遲,現在說這些,似乎有些早了。
“不過,奴婢沒想到,這個繡兒也是個有兩下子的。”
林苗月喝藥之後,應該很快氣絕身亡,一切過程,繡兒看在眼裡,她沒有選擇聲張,而是悄悄逃離,看來心裡素質不錯,是個有主意的。
“那有什麼用?附近幾個城池貼了告示,恐怕繡兒插翅難逃。”
李月娥輕抿茶水,計劃下一步。現在眼前的障礙已經掃平,林府和袁家聯姻這條線也斷了,李月娥覺得是時候爭取了,不然她做了這麼多,白白便宜別人,一定會嘔死。
京都處在低氣壓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憂,而這邊,莫顏已經洗漱完畢,準備躺下休息,等明天,她就要和万俟玉翎的車隊分開,陪着孃親踏上回鄉之路。
下晌,莫顏醒來,正靠在万俟玉翎的懷中,他的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清爽味道,似乎是淡雅梅花的清香,讓人很舒服,她甚至不想醒來。
二人再次討論當前的形勢,万俟玉翎告知她,以後無論聽到任何消息都不要驚慌,好好保護虎符,等待京都相見,他會在恰當的時候,安排人手,護她周全。
“顏顏,睡不着?”
呂氏昨夜擔憂,一夜未眠,白日裡昏昏沉沉,到晚上又精神了,她聽到女兒莫顏的嘆息聲,以爲自家女兒在感嘆和南平王將要分開一事,輕聲安慰,“你若是喜歡,爹孃拼盡一切,也會讓你如願。”
黑夜中,呂氏握着拳頭。當年是她窩囊,被搶了親事,雖然最後也覓得如意郎君,可這是她心裡一直的陰影,她希望女兒莫顏可以過得肆意,特別是在親事上。
護國將軍府夫人李氏爲人奸詐,呂氏非常討厭,所以得知莫顏對袁煥之動情,她保持沉默,不是不瞭解女兒的心思,呂氏覺得,將來莫顏嫁入護國將軍府,有那等奸詐婆婆,不會過得好。
好在,莫顏只是小女兒心思,袁煥之也名草有主,和林家林苗月定親,皇上賜婚,定然無法更改。這一路上,莫顏和万俟玉翎非常默契,呂氏很敏感,察覺到一絲不同。
“娘,我現在就這麼點念想。”
莫顏以爲是墨香說了她想習醫一事,趁此機會,能得到呂氏的認可更好。她已經和慕白打聽過了,潁川那個地方,盛產藥材,所以懂醫術的人很多,聽說有個神醫經常在附近出沒。
皇后薨的消息,馬上就會傳過來,大堂哥莫輕雲的親事最快也要拖到農曆十月份,這三個月的時間,莫顏可以找當地有名望的人學習,在京都,她總是很受限制。
“你確定,是認真的?”
万俟玉翎不是一般人,是大越皇上的親皇叔,位高權重,可以說,那是京都所有未成親女子的夢想。他本人潔身自好,已經到了弱冠之年,身邊沒有一個女子,孑然一身。
自家老爺雖然爲朝中二品大員,不過底子薄一些,以前呂氏到永平侯府,曾經聽過兩句風言風語,說夏若雪對万俟玉翎一往情深,現在女兒莫顏也是如此,呂氏發誓,絕對不讓莫顏走她的老路。
大呂氏和夏若雪,母女一個德行,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就會裝賢明,就以爲能騙過京都所有人的眼睛了?這次南平王和莫顏多有接觸,呂氏覺得下手應該不難。
“孃親,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莫顏連連點頭,她本來就是法醫,在這個時代能做什麼?一個官家千金,總不好拿起解剖刀,跑到衙門當女仵作去,那也太驚世駭俗了一些,她習醫,將來一樣可以救人。
“娘知道了,這事不好寫書信,等娘回京,和你爹商議。”
呂氏盤算一下,馬上過了年,莫顏十三歲,正好是京都貴女們議親的年紀,本來因爲人選問題,莫中臣很是發愁,京都的公子們太紈絝,而莫顏單純沒有心機,不太合適,還有一點,遇見個奇葩婆婆也夠嗆。
莫顏以爲這就算得到了孃親的認可,她心情不錯,側過身子,很快發出勻稱的呼吸聲。可苦了呂氏,思來想去,怎麼讓南平王做女婿,睜着眼睛到天亮。
農曆七月十三,也是衆人要分開的日子,車馬行走一個上午,到了午時,前方有一個三岔路口,去潁川的路,在最右側那一條。
李德看着墨香去河邊打水,突然心裡空落落的,沒有人鬥嘴,未來的日子會無比無聊,可他知道,不出兩天,將會發生又一件大事,衆人不可能一起結伴而行。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莫顏摸着胸前的虎符,對万俟玉翎鄭重做保證。
臨別時分,周圍的青山綠水,也沒有欣賞的心情,莫顏有自己的顧慮,可她強忍住,不想給他添麻煩。二人約定,在臘月之時,京都相見。
“恩,等我……等我回去,實現你的願望。”
万俟玉翎背對着莫顏,凝視着遠方,他記得她曾經說過,若是回到京都,想開一間染髮店賺銀子,想賺很多的銀錢,買喜歡的衣裙,万俟玉翎默默記在心底,罷了,就當對她的獎賞。
“所以保重,我等着。”
幾句簡單的話語,莫顏和万俟玉翎告別,等到兩輛馬車走在另一條道路上,她突然有些不捨,這十多天,一直在依靠他,現在總覺得缺失了什麼。
“顏顏,你們大越女子十三歲就定親了?”
洛祁眯着眼睛,一直在對面打量着莫顏,還是個小丫頭呢,就有自己的情緒,離開万俟玉翎,板着臉,讓坐在對面的他頗爲不自在。
“恩,村裡人家,可能更早吧。”
莫顏合上醫書,盯着對面的洛祁,一身淡藍色的衣裙,頭上插着一根銀簪子,裝扮簡單,清雅脫俗,可以和季寶珠比美,一個男子長成這樣,着實讓人羨慕嫉妒恨。
“我們大吳女子出嫁比較晚,要等到十八歲。”
洛祁一直對大越的風土民情很好奇,女子嫁人那麼早,身子還沒長開,如何承受初次的疼痛之感,而且太早產子,對身體不利。當然,這些話,他不好對莫顏說。
“京都的貴女們,也有十八才嫁人的,不過你問這些幹什麼?”
莫顏狐疑地打量洛祁,在她眼裡,這位大吳三皇子不太靠譜,雖然也才十七八歲,估計紅顏知己遍佈大吳。沒事就喊着讓丫鬟服侍,講述他在府上的奢華生活。
“就是閒聊,嘿嘿,閒聊而已。”
洛祁乾笑了兩聲,一時間找不到話題。他站起身,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現在可和在大吳不同,他自己就扮演丫鬟的角色,不用指望對面的墨香幫忙。
“顏顏,你和万俟在鬼村獨處一宿,發生了什麼?”
繞來繞去,終於回到主題,剛纔分開之前,万俟玉翎和莫顏在旁邊閒聊,洛祁只能透過馬車的車窗看到二人的背影,傳聞大越南平王不近女色,沒有必要對一個小丫頭另眼相看吧,其中肯定有點事。
“翠花,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小姐和南平王獨處一宿。”
墨香立刻嗆聲,這關係到自家小姐的名聲,而且小姐是爲了幫助那些村民,怎麼可能和南平王獨處一宿?就算是,心裡知道就好,爲什麼一定要說出來呢。
“小墨香,我就是好奇。”
洛祁也察覺說錯了話,厚着臉皮解釋。但是二人在鬼村一夜,不會什麼都沒發生吧?他可看到莫顏身上那塊寒玉,難得的寶貝,他不認爲一個二品大員家的小姐就能擁有此物。
“你想知道什麼?”
莫顏故作淡定,那晚二人聊了很多,她慢慢開始瞭解万俟玉翎這個人,從開始的縹緲,到後來的有血有肉,他纔是頂天立地的男子。
“關心一下小姐您。”
莫顏不迴應,洛祁討了個沒趣。因爲沒有賑災隊伍庇護,呂氏也不再着急趕路,衆人在傍晚時分進城,住進万俟玉翎早已經安排好的客棧,仙客來。
莫顏對這個客棧很有陰影,不過檔次確實比其他客棧要高級,這次安排的房間,在盥洗室有一個大理石砌成的池子,夜晚的時候,裡面加入熱水,撒上一層花瓣,在此沐浴,比浴桶更舒適。
衆人一同用過了晚膳,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丫鬟墨香點亮了油燈,莫顏讓她去呂氏那邊候着,她想找洛祁單獨說幾句。
“三皇子,不知未來你有何打算?”
母女二人回鄉,呂氏已經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鄉下的條件很不好,或許還不如一路上吃住的客棧。洛祁養尊處優習慣了,躲在那種偏僻的小村子,着實有些委屈。
而且,皇后薨的消息,不出兩天,定會傳過來,莫顏答應了南平王,要勸說洛祁,千萬別意氣用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怎麼,顏顏是嫌棄我了?”
燈火的映照下,洛祁的眸子熠熠生輝,他眉眼含笑,語氣帶着一絲放蕩不羈,伸了伸腰,坦誠道,“除了跟着你,暫時沒安排。”
客房很大,佈置奢華,在桌子的下方,鋪着一層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軟軟的。莫顏低着頭,沿着地毯走了一圈,邊走邊打量房內的擺件。
聽說這間客房奢華,一直在空置狀態,莫顏覺得也是,多寶閣上的一件寶貝,就得百十兩銀子,若是普通住客見財起了心思,仙客來只能做賠本的生意,相信東家沒那麼傻。
仙客來最大的特色,便是在臥房內的外面有一個露臺,夏日晚上在此品茶納涼,觀看外面的景色,要是月圓之夜,還可以對月共飲,她想,在府上能有一個這樣觀景的房間就好了。
“顏顏,你是不是有話說?”
洛祁察言觀色,立刻心頭一緊,這幾天在馬車上養傷,時刻擔憂,怕自己聽到皇姐不好的消息。可是在夜裡的時候,總能夢見她,他想,或許是洛荷見他的最後一面。
“恩。皇后娘娘她……”
話只說了一半,含義不言而喻,莫顏想提前告訴洛祁,讓他有個心裡準備,總比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無法接受,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好。
“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手下聯絡不上,洛祁一點消息渠道都沒有。此事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仍舊感到心痛,他提醒自己,千萬不可失去理智。
“就是在鬼村那天下午。”
莫顏實話實話,她想安慰幾句,又覺得言語蒼白。京都傳言是太后娘娘下毒,莫顏以爲可能性不大,太后娘娘或許真的不喜歡大吳女子,可也沒有下毒的膽子。
聽聞,當年先帝迷戀大吳女子,差點了爲那女子廢后,是滿朝文武反對,聽爹爹說,在早朝上碰死了幾個御史,這才讓先帝改了主意,不過先帝是個情種,那個大吳女子死後,沒多久便抑鬱而終。
所以,太后娘娘對大吳女子看不順眼,存着恨意,不可能讓洛荷懷有身孕,生出個公主還好,如若是皇子,涉及的問題就多了,萬一成爲太子將來即位,等於把大越江山拱手讓給大吳一半。
“顏顏,你放心,我不會爲你帶來麻煩。”
洛祁的眼中閃過沉重的悲哀之色,一國皇子,也有如此身不由己之時,莫顏被這種情緒感染,也有些傷感起來。
“今夜你好好休息,養好傷,一切從長計議。”
莫顏嘆息一聲,輕輕地關上房門。這個時候,洛祁更需要冷靜,千萬不能因爲衝動,再次落入敵人的陷阱。
第二日一大早,用過早膳之後,衆人上馬車離開。在城門口處,貼出一張告示,皇后娘娘薨了,百姓們弔唁七七四十九天,三個月之內禁止飲宴和嫁娶。
城門口搭上了一個棚子,路過的百姓們下跪磕頭,燒紙錢,以此來表達哀痛的心情。或許是離京都遠,並沒有多少人議論此事。
“停車檢查!”
出城門之時,門口的官差正在檢查過往的馬車,他們手裡拿着一張畫像,和洛祁的模樣有七分相似,莫顏頓時覺得我心裡一涼,看來是她過於樂觀了。
“小姐,怎麼辦?”
墨香透過車窗,看到了畫像,有些緊張,她的手心出了汗,用力拉着帕子,“翠花相貌太突出了一些,女裝也會引起注意的!”
“涼拌。”
莫顏與洛祁對視一眼,把自己頭上的釵環,全部插到洛祁的頭上。墨香說的對,如此出衆的容貌,作爲丫鬟,確實有些顯眼,但是作爲小姐,卻不同。
頭上的釵環首飾衆多,可以分散人的一部分注意力。趁着前面停車檢查的間隙,她從匣子裡找出胭脂水米分,用最快的速度給洛祁上妝。
“全部下車,停車檢查。”
官差再一次重複。墨香從車窗處遞出去一塊碎銀子,陪着笑臉道,“這位差爺,我們家小姐眼睛不太好,見到光就流淚,您能不能行個方便?”
“不可,這是上面下來的通緝令,還是懸賞的。”
官差收到了銀子,思索片刻,“反正通緝令捉拿的也是男子,既然是你們家小姐眼睛不好,戴上帷帽吧!”
如此,墨香歡喜着,有銀子就是好,剛剛差點就捨不得銀子,她不能總是表現出這麼小家子氣,給自家小姐丟人。銀子得用在刀刃上,小姐說的沒錯。
洛祁被攙扶下了馬車,這次莫顏打扮成丫鬟站在身後,低眉順眼,心裡尋思,趕緊過了這一關再說。那些大吳人,是如何用關係到大越的城池發佈通緝令的?
墨香看出自家小姐的疑惑,主動和官差套近乎,“差爺,我們夫人和小姐都是從外地來的,還不清楚,莫非是有什麼窮兇極惡之徒?這一路上走官道,不會有兇險吧?”
“這位姑娘,那你們可要小心了。”
官差掃了洛祁一眼,被莫顏這麼一上妝,原本和畫像七成相似,只剩下三成,又是女子的打扮,更不引起重視了。
“畫像之人是個淫賊,聽說已經有不少好人家的小姐遭遇不測。”
官差一臉沉重,罵罵咧咧地道,“看見沒,就是此人,長的倒是人模狗樣的,看着也不像是個窮鬼,竟幹齷齪事,人家苦主找上了我們大老爺,懸賞一千兩,聽說隔壁城池也牟足勁查呢,都想得到賞錢。”
洛祁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莫顏機靈,快速地扶住他的胳膊,暗地裡掐了一下,輕聲道,“小姐,您不要看着光,不然一會兒又要流淚了。”
馬車上被官差仔細檢查,連車凳底下都被翻找過,見沒人窩藏,讓衆人上了馬車。官差拿了銀子,有些過意不去,提醒道,“這個採花賊都是晚上作案,所以千萬別宿在荒野,不安全。”
“多謝您的提醒。”
墨香打聽到原委之後,上了馬車,等一行人順利過了城門,洛祁這才拆下帷帽,一臉糾結,“到底是誰這麼詆譭小爺?採花賊,江洋大盜,真是可惡!等小爺回到大吳,定將這些雜碎五馬分屍!”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還是想想怎麼躲過下一次的檢查吧。”
莫顏揉了揉額角,一臉苦惱,目前來看,剛纔分散注意力的方式有效果,可保不準下個城池檢查會嚴格一些。她在想,有沒有更穩妥的方式。
“不如,你裝屍體吧?”
一般裝屍體的車駕,都會順利通行,古代人迷信,認爲死者爲大,不敢打擾,今日是七月十四,子時,正是鬼門關大開的時候。
“顏顏,就沒別的辦法了?”
天氣炎熱,躺在棺材板裡不透氣,沒準憋死過去,再說裝死人,得請一隊人吹吹打打,成本高,麻煩。這羣官差沒什麼大本事,洛祁相信定有辦法矇混過關。
“我還真有一個辦法。哈哈。”
莫顏撩開馬車的簾子,見窗外有買零嘴的貨郎,她買了點蜜餞磨牙,邊吃邊盤算,正是因爲七月半,陰氣最重的時候,她才能想到那個點子。
“小姐,您說說吧!”
墨香眼睛亮了亮,一臉崇拜地看着莫顏,她覺得自家小姐無所不能,就是剛剛十分緊張,有小姐坐鎮,她也跟着平靜下來。
“四個字,裝神弄鬼。”
莫顏斜靠在車壁上,邊想邊笑,最好這個辦法用不上,她真的不是很想捉弄這些古人。
“那是什麼意思,誰裝神弄鬼?”
洛祁突然覺得背後一寒,有被算計之感,他無辜地眨眨眼,追問道,“顏顏,那個倒黴蛋,不是小爺我吧?”
“你放心,倒黴的肯定不是你。”
莫顏擺擺手,說得很肯定,倒黴的應該是那羣官差,恐怕有日子睡不好了。記得馬車裡有白色的布匹,是呂氏沿途購置,想找個手藝好的作坊染色,正好派上用場,還需要一些紅色的硃砂,一會兒路過前面的鋪子採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