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時分,天高雲淡,空中高高飛起一個彩色的三角形風箏,後面的絲帶迎風紛飛,不曉得是誰家的小姐在後花園玩耍。
莫中臣自從上任右相以來,被皇上重新賞賜了府邸,比原來的御史府更靠近內城,花園佔地極大,還有一個引用活水建造的人工湖。
微風拂過,湖面上皺起了水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細碎的點點金光。
莫顏停步,折了一支黃白的菊花,拿在手裡把玩,心不在焉地往湖邊的小亭子裡走。
涼亭內,趙桂花把手放在腿上,坐立不安,佔地面積如此龐大而又精緻的後花園,只能給她增添悲涼之感。
兩年以前,她也曾經是京都的千金小姐,雖然父親官職不高,但家中有錢,在京郊有好幾個莊子,其中包含溫泉山莊,姐妹幾人每天想的就是做漂亮的衣裳,首飾,到莊子上游玩,可是現在……
心中滿是苦澀的味道,在滿身汗臭的男人身體下承歡,估計要做出呻吟和享受的姿態,趙桂花已經淚流滿面,是什麼,讓她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嫉妒,憤恨,還是算計?
女子最怕的就是耍小聰明,以爲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卻不知道,人是會變的。
兩年以前,莫顏是京都有名氣的草包,被京都衆家千金看不起,而如今,是別人無法高攀,南平王的心頭肉。
記得那年,南平王得勝歸朝,她和李月娥混在人羣中,遠遠的,只看到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衫,南平王只在城門處露面之後,立刻回到馬車中。
冷,沒有表情,無慾無求,當時二人還有少女時代的天真,對此品頭論足,還是袁小將軍更風流儒雅,尤其是他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趙桂花是因爲袁煥之的笑容而迷戀上他,李月娥也不能倖免,她們有了共同話題之後,走的更近,彼此都愛慕那溫暖的男子。
“趙小姐,想不到還能有相見的機會。”
趙桂花恍惚之間,莫顏已經走進涼亭中,一擡手,丫鬟墨香立刻過來奉茶,擺放茶點。
“莫顏,小姐這個稱呼,已經不適合我,你還是叫我的全名吧。”
在牀上,那些男子在用力的時候,每次都呼喊着“桂花”,這讓她十分厭惡這個名字,莫顏沒有用此稱呼,趙桂花的眼中,多了一些感激之色。
趙桂花雖然淪落到青樓,可她有一套消息渠道,回京之後又用銀錢打聽,對京都目前的形勢瞭如指掌。
“你不該回來。”
莫顏端起茶盞,隨意抿了一口。胳膊擰不過大腿,難道趙桂花想用一己之力,對付袁煥之?
“我必須回來。”
趙桂花苦笑,她隱忍這麼久,爲的就是有一天能回到京都報仇。
趙家的那個千金小姐趙桂花,早已經死了,她現在有家不能回。
當初被山匪綁架離京之時,趙桂花恨透了莫顏,如果不是因爲莫顏改了線路,她何至於此?
慢慢的,她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趙桂花懷疑,莫顏扮豬吃老虎,莫顏根本對袁小將軍沒興趣,可是她知道的太晚了,聽信李月娥的讒言,算計錯了人。
“你來找我,想必是尋求幫助吧,那你爲什麼不去找李月娥?”
李月娥已經回到京兆尹府邸,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京兆尹李大人沒有聲張,一直默默地找人,這就是趙家和李家的區別。李月娥人不怎麼樣,卻有一個好爹爹。
“找她?等她找人殺我滅口?”
趙桂花諷刺一笑,沒錯,就因爲她知道的太多了。
出門在外,不能沒銀子,所以趙桂花選擇到青樓賣身,得到老鴇的信任,臨走的時候捲走一大筆錢。她已經聯繫上了繡兒,暗中勸說繡兒回京作證。
“李月娥一直想殺我滅口,她派出去的人都找到大吳去了。”
牆倒衆人推,夏若雪和袁煥之聯合,加害莫顏,誰想她趙桂花成了替死鬼,所謂的好姐妹反目,唯一能夠信任的,竟然是一直以爲的死對頭,再沒有更諷刺的了。
夏若雪手中有李月娥的把柄,所以李月娥不敢輕舉妄動,她好不容易從冷宮出來,被折磨得沒人樣,目前正處於調養的階段。
前幾天,玉瑤郡主在護國將軍府上開了一個賞菊宴,李月娥稱病推辭,而莫顏乾脆沒收到請帖。相信玉瑤郡主和夏若雪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她。
“明人不說暗話,有事情請你幫忙。”
趙桂花直截了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原本,李月娥和夏若雪鷸蚌相爭,還有點熱鬧看,如今二人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不管怎麼樣,夏若雪少將軍夫人的身份成了定局。
“繡兒已經被我說服,願意回來作證,解說當年下毒害死林苗月一事。”
趙桂花喝了一大口茶水,鎮定片刻,繼續道,“但是,林尚書告老還鄉,京都沒有值得信任的人,我們需要一個契機。”
單憑着繡兒一個丫鬟,連千金小姐的面都見不到,難道還能去京兆尹衙門告狀?京兆尹就是李月娥的爹爹。
“你的意思是,找個合適的機會,揭發李月娥?”
莫顏眯着眼,她和李月娥之間有仇怨,這是不假,可當衆揭露此事,對她來說,有什麼好處?
而且,李月娥和趙桂花曾經找過她,用重金和首飾收買她,在給林苗月的添妝上做手腳,雖說她敷衍了事,萬一此事被李月娥抖出來,對自己會不會有影響?
莫顏垂頭沉思片刻,她可以肯定,李月娥那隻瘋狗,一定會把她咬出來。
“這件事,我來做不合適。”
思慮片刻,莫顏搖搖頭,她和李月娥之前的關係不錯,京都小姐們人盡皆知,若是這個時候踩上一腳,有損她的名聲。
莫顏並不在乎名聲,但是,明年五月初九,她要嫁給万俟玉翎,這期間,她希望一切平順,不想他爲她憂心。
趙桂花深知有些爲難莫顏,她一臉愧疚,“是我貪婪了。”
從前,濃妝豔抹,穿金戴銀,趙桂花的臉上永遠像畫了油彩,現在她洗盡鉛華,頭上只插着一根素淡的銀簪子,沒有一點浮華之感,青樓女子不經意流露的媚意,絲毫不見。
李月娥這種人,留着就是定時炸彈,指不定在什麼時候整出幺蛾子,如果能讓她認罪最好不過,這件事,莫顏不能做,不代表夏若雪不能。
“你還是隱藏起來吧,留個地址,等我想好辦法之後,派丫鬟聯繫你。”
除掉李月娥,借刀殺人的法子最好不過,夏若雪這把刀,目前來講最爲合適,但二人都不是蠢人,其中還需要仔細地盤算運作。
打發了趙桂花,莫顏很感慨,趙桂花如果能洗心革面,找一個尋常男子,或許也可以重頭再來,只要活着,就有機會。
“小姐,您怎麼對付李月娥?”
墨香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好主意,林苗月活着的時候不討人喜愛,死了之後便被衆人遺忘,無人提起,她甚至快忘記了。
“夏若雪有李月娥的把柄,可李月娥還沒夏若雪的。”
也不是完全沒有,李月娥派人到南邊查探過,只是懷疑夏若雪,苦於沒有證據,莫顏要做的,就是送信給李月娥,告知夏若雪的把柄,同時威脅夏若雪。
“小姐真是好計策!”
夏若雪得知李月娥的威脅之後,定會大怒,不但不就範,還要用手段讓李月娥的所作所爲曝光。
“對啊,夏若雪嫁到了護國將軍府,不管如何,袁煥之爲了自己的臉面,都要出面幫忙澄清。”
袁煥之想保住夏若雪,火上澆油,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李月娥在絕望之後,絕對會透露夏若雪在南邊失貞的事實,不管信不信,都會在人們的心裡種上懷疑的種子。
袁煥之被戴了綠帽子,娶了不潔女,以後在京都,無論是夏家還是護國將軍府,都擡不起頭來。
一箭雙鵰,多好的計策,莫顏把自己摘乾淨,不介意狠狠地踩上一腳。
計劃完善後,墨冰負責加以實施,莫顏當了甩手掌櫃,等着聽消息。
最近兩日,禮部總有人上門,工部配合,南平王府用專門的角落,建造一個三層高的觀景臺,請的是民間手藝高超的匠人。
匠人畫了圖紙,恭敬送上門,詢問莫顏的意見。
“小姐,馮管事帶來了幾個繡娘,要給您量體裁衣。”
南平王大婚,規制不同,莫顏有專門的王妃級別的嫁衣,她只需要在蓋頭上繡上幾針應景就好。
“恩,好。”
過了一年,曾經的衣衫都變小了,主要是莫顏的胸部鼓脹,胸圍大了好幾圈,所有的衣衫都需要重新定製。
量完尺寸之後,墨香低着頭,看着自己前面只有微微凸起的胸脯,羞得用帕子遮臉,前兩年,小姐明明比自己還平,難道是豬腳湯起了作用?
距離大婚還有半年多,呂氏開始着急,原本是想等女兒十七歲以後出嫁,木料她採買了一些,還沒打造傢俱,聖旨一下,自家手忙腳亂。
匠人是花了重金從大吳請來,府上一改窮酸,在準備嫁妝上,呂氏不怕花錢,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莫中臣失眠了三天三夜,上朝蔫頭耷腦,最後抱出來一箱子心肝寶貝,給自家閨女作爲添妝。
呂氏看他那心痛的模樣,不好意思打擊,哄了幾天。無論給莫顏多少陪嫁都不多,反正都是莫家的。
莫中臣想到那張賣身契,頓時雄赳赳氣昂昂,南平王都已經是女兒的了,這買賣太合算。
百姓們的輿論仍舊以万俟玉翎和莫顏的大婚作爲焦點,一直到農曆十一月,終於變了風向。
在天冷之前,葉府舉辦了詩會,在宮中的娘娘葉宛西請旨,万俟御風陪同參加。
一聽說皇上來葉府,那些接到帖子的小姐公子們,十分踊躍,莫顏正是在詩會上見到了李月娥和夏若雪。
李月娥眼睛閃過怨毒的光,而夏若雪卻表現得平和大度,這二人背地裡都有算計,莫顏心知肚明,也懶得寒暄。
陳英不在京都,她就和陳國公府的幾位小姐坐在一處。
詩會變得極其平靜,無人做文章,莫顏以爲自己要被爲難一番,這種事情沒有發生,想來衆人顧慮她的身份。
宴會上,發生驚人的一幕,一個丫鬟打了盤子,立刻下跪,對着葉宛西磕頭,直呼自己有罪。
葉宛西是個凡事都講究公平,公正的性子,爲人還算大度,並沒和丫鬟計較,等丫鬟擡起頭來,葉宛西覺得面熟。
繡兒自從給林苗月下毒,一直過得戰戰兢兢,被噩夢困擾,滿腦子都是林苗月死前掙扎的模樣。
夏若雪知情不報,把她留在潁川,繡兒知道,幫助她隱瞞是爲了更好的利用。
與其藏頭藏尾過完後半生,不如死個痛快,趙桂花找人說服了繡兒,纔有今日的一幕。
繡兒出現,夏若雪一驚,她收到李月娥的威脅信,想着約李月娥好好談一談,畢竟她手中有李月娥的把柄,對方如此囂張,讓她很不爽。
繡兒突然出現,是夏若雪沒預料到的,若是再不坦言,一定會被治個知情不報之罪。
万俟御風震驚非常,沒想到林苗月被官家小姐害死,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等了解事情經過之後,立刻派人給林尚書送消息,而李月娥關進大牢之中待審。
殺人之後,繡兒留了後手,她不會寫字,留一張布料,上面畫了月亮和飛蛾,以此來作爲暗語,她怕自己被李月娥殺人滅口。
李月娥沒了希望,心如死灰,剛從冷宮出來沒多久,吃餿飯,被毆打,過的是地獄一般的日子,剛剛恢復身份,立刻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被關進大牢之後,李月娥什麼都沒說,爹爹是皇上的心腹,一定能解救她。
過了十天,林尚書和尚書夫人回到京都,找到那張繡兒提供的布料,還有當時所下的毒藥,林尚書老淚縱橫,絲毫不給京兆尹面子,要求嚴懲李月娥。
李月娥得知出不去大牢,這才慌了,在審訊之時,透露夏若雪早就知情,還用此來威脅過她,而夏若雪也不是那麼幹淨,早在南邊給水患百姓送物資之時,就和潑皮有了首尾。
人算不如天算,袁煥之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殺春情,因爲玉瑤郡主爲難阿蘇,他閉門思過,陪伴阿蘇一個月,根本忘記了這號人物。
春情憎恨夏若雪,破罐子破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包括夏若雪曾經如何陷害莫顏,讓其摔了腦袋,永平侯府的腌臢事,一件不差,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袁煥之氣得面色煞白,當着皇上的面告狀,春情早已經被李月娥收買,一切都是污衊,他的夫人夏若雪清清白白,有新婚夜的元帕作證。
夏若雪裝起了可憐,要當衆撞柱子,袁煥之故意慢了一步,讓她撞得頭破血流,他悲痛欲絕,把責任全部推在李月娥身上,對衆人說起李月娥愛慕他一事。
於是,李月娥立刻成爲衆人眼中的毒女,背了好幾個黑鍋,讓京兆尹李大人無地自容,在朝堂上對皇上萬俟御風上書請辭。
夏若雪雖然撞了柱子,卻撞不出清白,她算計莫顏,擠兌自家的表妹,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
京都早有小姐對夏若雪看不上眼,背地裡嗤笑袁煥之是個綠王八。
一時間,無論是袁家還是夏家,名聲跌落到谷底,在宮中的夏若晴剛剛得寵,就被堂妹牽連,差點被打入冷宮,氣得生生地噴出一口血。
夏家還有幾位未出嫁的小姐,已經訂好了人家,對方得知後,紛紛上門退親,那幾位小姐中有人想不開,投繯自盡。袁家這邊,府上下人對自家的少爺投來同情的目光,明明做了烏龜,還要幫着夏若雪隱瞞,這種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又過了幾日,氣溫驟然下降,進入到臘月,京都下了一場雪。
一大早,護國將軍府的下人打開門,發現門口用雪堆成烏龜的形狀,腦袋上掛着一頂綠油油的帽子,袁煥之看到後,氣得七竅生煙。
這烏龜是莫顏的傑作,半夜時分,從西山大營歸來的万俟玉翎翻牆頭去莫府看她,莫顏喊着要看雪,二人午夜在街頭閒逛,正好來到護國將軍府門前,莫顏臨時興起,堆了一隻烏龜。
綠帽子是万俟玉翎派身邊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放上,哼哼,袁煥之大言不慚,對人言自家未婚妻曾經愛慕於他,不報復一下,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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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重感冒,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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