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還有事?”安大夫倒是沒有拿喬,很是溫順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仍舊是那溫和慈祥可在洛傾雪眼中卻是毛骨悚然的淡笑。
思及雲靜安那幾日的殷切教導,洛傾雪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眉眼彎彎,語氣柔和,“呵呵,不是;我沒什麼,只是近來祖母身子總是不太舒適;既然安大夫已經來了,不如順道給祖母瞧瞧如何?”說着,也不顧安大夫是否答應,自顧自的,“老人家的身子總是不比年輕人,雖然府上的大夫說過沒什麼,不過我總想着,讓安大夫瞧瞧,能放心些。”
話音落地,洛傾雪撐着身子就欲起身。
安大夫仍舊淡淡地笑着,“呵呵,既然是郡主相邀,那老朽就去瞧瞧吧。”
“有勞安大夫了。”洛傾雪淡笑着轉過頭,對着錦笙道,“扶我起來,祖母身子不適,我這做孫女的不能榻前侍疾已是不孝;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去一趟的。”
姜嬤嬤皺着眉頭,神色還有些緊張,“小姐,您今日方纔在榮禧堂暈厥,兩位少爺離開時曾特地囑咐讓您臥牀休息的,您若是有個什麼好歹,讓奴婢們如何與兩位少爺交代啊。”
“渾說!”
洛傾雪輕喝一聲,掀開被褥,自顧自地取了披風,緊了緊,“我又不是泥捏的,這躺了這麼久,出去走走總是好的;再躺下去,這骨頭都快要生鏽了。”
“安大夫……這……”姜嬤嬤轉頭,只能將希望寄託到安大夫的身上。
安大夫只覺得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側首卻沒有放過洛傾雪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精芒,只能在自己心裡搖搖頭,這丫頭果然是……難纏吶。
“郡主身子雖有不適,可適當的運動總是好的。”
“聽到了麼。”洛傾雪揚起眉梢,對着姜嬤嬤撅着嘴,“行了行了,我就去一趟榮禧堂,回來就好好歇着還不成嗎?”
“若是老夫人知曉郡主如此孝順,想來也會欣慰的。”安大夫捋了捋鬍鬚。
洛傾雪心中頓時劃過一聲不屑的輕笑,可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她只是想確定一下,孟貞薇被休回孃家的事情,孟氏到底知不知情;更進一步,她想知道的是,孟氏一族下一步打算如何?
自孟氏嫁入鎮北侯府,孟族跟着沾的光的可不少了;這次,誰知道孟族又會打什麼鬼主意。
……
一行人尚未到榮禧堂,就遇上面色急切的孟氏被田嬤嬤攙扶着,身後跟着一羣丫鬟,行色匆匆。
洛傾雪略顯蒼白的臉色因爲走路,鼻翼間略微喘着粗氣,倒是染上了些許粉色;她蹙了蹙眉頭,“祖母,您身子不適,怎麼還出來走動?白大夫不是說讓您在屋子裡好生歇着的嗎?”
“原來是雪丫頭啊。”孟氏扯了扯嘴角,臉上眉宇還緊緊地蹙着。
“祖母,今兒傾雪身子不適,剛好姜嬤嬤請了安大夫來;我想着既然安大夫已經來了,祖母的身子也總是不利爽,索性讓安大夫也與您瞧瞧。”洛傾雪臉上的笑意溫婉,說出口的話也很是得體;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孟氏卻神色很是着急,眉頭緊鎖的模樣,嘴角很是勉強地扯了扯。
不等她說出拒絕的話來,洛傾雪卻兀自道,“祖母,您身子總是這般不利爽;傾雪與哥哥們也很是憂心,就讓安大夫與您瞧瞧吧;祖母——”
說話間,她已經雙手拉着孟氏的手臂,輕聲撒嬌着。
“……哎。”孟氏輕嘆口氣,縱使心頭再不喜,可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尤其現在還有外人在的情況下。
田嬤嬤覺察到事情的不對,趕緊道,“大小姐,這,孟府傳信來,老夫人的父親突然中風,情況危急,不如讓安大夫與我們去孟府走一趟如何?”
“這,怎麼會這樣?”洛傾雪故作驚詫,神情更是,瞧着孟氏那瞬間又蒼白了幾分的面色,她趕緊道,“祖母,您,您沒事吧?”
孟氏搖搖頭,“不妨事,我還撐得住。”
“要,要不;祖母,讓傾雪陪您一起回去吧?”洛傾雪略微遲疑了下,以她的身份若是前往孟府;孟氏搖搖頭,“你啊,有這份心祖母就很開心了;不過祖母回趟孃家,你跟着算個什麼事;行了,你近來身子也不怎麼好,還是乖乖的聽話,回房歇着吧。”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雖然捎來的消息沒有說得太清楚,但只孟貞薇被休回孃家這一條,孟府如今就不適合有外人摻合其中。
洛傾雪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面上仍舊掛着那副擔憂的神色,“可,可是祖母您……”
“有田嬤嬤她們照顧着能有什麼事。”孟氏沒好氣地搖搖頭。
“那田嬤嬤,祖母就交給你了。”洛傾雪也不再堅持,反而是轉過頭一本正經地交代着田嬤嬤,“祖母不能受累,也不能着急,但凡有什麼,你都多看着祖母些;劉大夫調製的藥丸可都帶上了?”
田嬤嬤躬身,“回大小姐話,都帶着呢。”
“嗯,如此就好。”洛傾雪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這纔對着安大夫道,“如此,便勞煩安大夫再走一趟了。”
“呵呵,不麻煩,不麻煩。”
安大夫捋了捋那雪白修長的鬍鬚,臉上笑得溫和,應得慈祥;可心中卻只覺得有一萬頭某神獸狂奔過去。
……
當孟氏攜安大夫到了孟府時,有人早已經在哪裡候着了。
“妹妹,您可終於回來了。”孟毅剛瞧見孟氏趕緊迎了上來,在看到隨後下馬車的安大夫時卻是愣怔了下,“妹妹,您這是?”
孟氏面色仍舊蒼白着,“爹呢?這位是保和堂的安大夫,傾雪那丫頭特地請來的。”
“……”孟毅面色明顯怔了下,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郡主有心了;快,裡面請,裡面請。”
孟氏點點頭,任由田嬤嬤攙扶着,薄脣微微嚅了嚅,不過礙於安大夫在場有些話到底沒有問出口來;只能強忍着。
孟老太爺中風的事情,安大夫仔細地查探了也只能搖搖頭,開了藥方;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反正就那麼一句話,能好,那時幸運;不能好,那纔算正常。
不過此刻的孟氏和孟毅兄妹明顯都沒有時間去爲孟老太爺中風的事情傷心,剛送走安大夫,孟毅便急切地將孟氏拉倒旁邊的房間。
“妹妹,你能不能託永煦打聽打聽,到底靜王府發生了什麼事?”孟毅陡然甩出一句。
“嗯?”孟氏面帶不解;說起來孟族算得上是靜王府所有的勢力中發展得比較好的一支,照理,靜王府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他們的,畢竟孟氏可是鎮北侯府正房的老太太;再加上孟毅自己小心經營,這些年來也有不小的成就。
孟毅低着頭,“靜王原就是個不管事的,原本我們孟族也不奢求能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到底有靜王府做後臺,那些人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打我們孟族的主意;可現在,貞薇突然被休回來,我上門拜訪也總是被以各種理由擋在門外,竟是連靜王的面都見不着了。”
“怎麼會這樣?”孟氏眉頭緊鎖,要知道當年她之所以能憑藉孟族這樣權勢不顯的家族嫁入鎮北侯府,除了當時真北老侯爺對她的喜歡,還有就是他們孟族背後的靜王府。
孟毅搖搖頭,“妹妹你知道,貞薇素來淡泊;當初也是瞧着她那嫺靜的性子才挑了她送進靜王府的;這麼多年來,她都不爭不搶的,現在她終於懷上了身孕,聽大夫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個男孩;眼瞧着我們孟族就能揚眉吐氣了;可偏偏她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休了回來,你說,你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懷孕了?”孟氏很是吃驚,“靜王知道了?”
“不清楚,貞薇那丫頭也不肯說。”孟毅嘆口氣。
“難道貞薇做了什麼對不起靜王的事?”孟氏心中猛然浮起一個念頭,卻不知道自己在想到的同時竟然脫口而出。
‘唰——’
屋內,兄妹兩人皆面色蒼白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顧無言。
“貞薇性子嫺靜淡漠,應,應該不可能的吧。”孟毅身爲男子,自然沒有那麼多齷蹉的心思。
孟氏卻是不然,“不然以靜王那樣的名聲,不可能做出這等敗壞自己聲名的事情來。”
“所以我想讓永煦幫忙探探靜王的口風,畢竟這個孩子也是……”孟毅抿着脣,“如果當真是個孽種,將那丫頭悄悄處置了也算是給靜王一份體面;可如果……如果是靜王的骨血呢?”
“皇家最是在乎子嗣,如果貞薇腹中的孩子當真是靜王的,那……”孟氏蹙了蹙眉,轉念一想,“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雲蒼靜對孟貞薇的感情,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但靜王府也不缺那麼點吃穿多樣一個夫人,只是如此罷了。但孟貞薇與其他那些野心勃勃,盯着王妃之位的女人不同,她淡泊,她嫺靜,不管什麼時候都總是靜靜的立在一處,不爭不搶;這樣的女子,總是讓人多心疼些罷了。
但對雲蒼靜來說,縱使後院所有的夫人妾室通房加到一起,也沒有王妃一個來得重要;如此而已。
孟貞薇有孕的事情,洛傾雪自是不知的;不過縱使她知道了,也不會因爲這樣就放過她;要怪就只能怪她姓孟,前世那場遭遇,已經將她所有的善良和同情全部泯滅,要說無辜,前世的她不無辜嗎,前世那兩個未知世事的孩子不無辜嗎?
天底下無辜的人何其多,她洛傾雪可照顧不過來。
……
且說宋家。
天氣雖然晴好,可宋家上上下下的臉上卻是烏雲密佈。
“你是故意的?”她面色很是難看,瞧着那地上已經碎成兩半的楠木黑漆金子的牌位,語氣低沉,帶着厲色。
連日來被關在宗祠,白天打掃,晚上還要抄寫經文;派來監督的人又是向來不喜歡她的宋老夫人,自然是嚴格執行,連半滴水都沒有放過;此刻她面色蒼白着,因爲長時間的勞累,嘴脣也泛起了白色,甚至隱隱有些脫皮。
她身子頓時顫了顫,囁囁嚅嚅,“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話音未落,眼淚卻先流了出來;那巴掌大的小臉上,眼淚汪汪,淚跡斑斑,順着臉頰,哭得梨花帶雨。
宋老夫人雙眼微微眯着,“沒有,沒有你告訴我這個是怎麼回事?別人打掃這麼久沒事,偏偏你一碰就碎了?”
“……”宋芊芊不斷地搖頭,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明明已經很注意了。
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極有眼色地將那牌位拾起來,已經碎成三片,不過卻仍舊能看出來,湊在一處,頓時她面色微變。
“老夫人,是,是……”那嬤嬤磕磕巴巴,面色都變得慘白。
宋老夫人看不下去,走過去拿在手上一看,更是心上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暈過去,“反了反了反了,來人吶,讓家主所有人都給我請到宗祠來,我倒要看看,你宋芊芊要怎麼解釋。”
那宗祠供品的案桌上,那三塊碎片上的字拼湊起來,長長的一串,下面赫然是宋廉青三個大字。
家裡的老太君發怒,宋家所有人,不管有事的、沒事的,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宗祠的堂屋。
宋老夫人坐在上位,兩邊分坐着宋家其他幾房的人,宋芊芊跪在地上,臉上還有明顯被掌摑過的痕跡。
“你們說說,這種不孝的女兒,拿來何用!”宋老夫人厲聲呵斥。
坐在下方的其他人瞧着宋芊芊,臉上或鄙視,或不屑,或幸災樂禍,反正沒有一個人替她出頭的。
宋老夫人疾言厲色,“你倒是說啊!”
宋芊芊猛的搖頭,“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也不知道,它是自己掉下去的。”
“砰——”
宋老夫人擡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哼,它自己掉下去的,偏偏不掉別人的?你可知道那是你爹!”
“我,我……”宋芊芊整個人害怕地哆嗦着;原本對宋老夫人就畏懼不已,此刻更是。
“哼!”宋老夫人冷哼一聲,轉頭對着身旁的嬤嬤道,“這等不孝子孫,按家規當如何?”
“回老夫人話,按家規當杖責四十,關緊閉數月;視情況輕重而定。”嬤嬤的聲音不急不緩,可聽到宋芊芊耳中卻宛若催命符般。
宋老夫人揚聲,話落;立刻有人取了長凳並一丈紅來。
另外兩個大力的嬤嬤一左一右上去將宋芊芊提起來,原本還愣怔的宋芊芊卻猛然大力掙扎着。
“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你們不能這麼多我;娘,姨丈,救命啊,娘,娘……”
“放開我,你們這些賤婢!”
“別碰我!”
“啊——”
宋芊芊像是抓狂了般,抓住她的兩名粗使嬤嬤被抓傷了手,可卻不敢放手;眼瞧着宋芊芊還有掙脫的趨勢,宋老夫人面色越發的難看着,“看着做什麼,還不上去幫忙。”
“是!”屋內所有的丫鬟小廝應聲,趕緊上去。
宋芊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哪裡是這些做慣粗活的下人的對手,很快就被綁縛住手腳,摁到長凳上,“哼,你這個不孝女,我今日就替你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給我打,狠狠地打。”
“……”
待在駙馬府伺機求情的馮素煙收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宋芊芊像個破布娃娃般被扔回到房間裡;暖夏、暖秋兩人眼淚汪汪的,好不容易給宋芊芊換了身乾淨的衣衫;那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屁股,卻是連褲子都不敢給她穿上;只能讓宋芊芊趴臥在牀;可是院子外面宋老夫人派了專人來守着,她們竟是連出去請大夫都做不到。
“芊芊,芊芊,這到底怎麼回事?”馮素煙猛地一把掀開被褥,瞧見那傷口的時候,頓時瞳孔一縮,“怎麼會這樣?”
暖夏、暖冬兩人跪倒在地,“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小姐在宗祠犯了錯。”
“犯了錯,犯了錯就這般往死裡打嗎?”馮素煙面色陰沉着,原本還沒有下定的決定,現在卻猛然落了下來,分家,必須得分了;再不分,只怕她們孤女寡母的會直接被他們宋家生吞活剝了去。
想着,她轉身欲朝外面走去。
“夫人,這……老夫人遣了人守在大門口,不讓我們出去。”暖夏低着頭,聲音恭敬,卻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哼!”馮素煙輕哼,轉頭對着身邊的丫鬟道,“紅煙,你回去將這裡的事情告訴我娘。我到時要看看,她宋老夫人有沒有這本事不讓紅煙回府。”
暖夏心中頓時劃過一道冷然,娘?
若是靜安太長公主知曉這個稱呼,別說出頭,只怕連王姨娘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她可是聽說靜王府的薇夫人不就是被休回孃家了嗎?
往日裡靜安太長公主不與她們一般計較,她們倒是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紅煙點點頭,“是,二小姐,奴婢告辭了。”
……
“分家,分家!”
聽到紅煙彙報的消息,王美妍氣得面色通紅,趕緊讓人將消息告訴馮天翔;不管怎麼說馮素煙也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宋家欺人太甚,這日子,當真是沒發過了。”
……
“公主,您就不擔心嗎?”同樣聽到消息的趙嬤嬤蹙着眉頭,很是不解地看着聽到消息卻仍舊微微笑着的雲靜安。
要知道當年馮素煙和洛永煦之間的事情,因爲洛永煦新婚翌日便欲悔婚的行爲鬧得沸沸揚揚;後來還是馮望月求情,雲靜安出面纔將消息壓了下來;又加上馮素煙閃電嫁人,最終才讓這場牽扯甚廣的三角戀徹底平息。
當然這其中的辛密卻是不足與外人道了;馮素煙與洛永煦之間的關係,也遠非他們口中的那般清白。
這件事情她們都知,月兒那丫頭,只怕也是知曉的吧;只是她何其善良,又何其無辜。
雲靜安轉頭,悠悠地望着不遠處的華清樓,搖搖頭,“他們愛如何,便如何了吧。”
“可是公主,若馮素煙當真與宋家分家單過,那她……”孫嬤嬤也有些着急,馮素煙意欲嫁給洛永煦做填房這樣的想法,表現得已經很是明顯了;幸好郡主及時醒悟,看清了那個女人的真面目,不然,只怕現在馮素煙都已經住進鎮北侯府,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雲靜安卻只是微笑着,“你們可別忘了,孟老夫人可是親自答應本宮,洛永煦三年之內不會續娶的。”
“可是三年之後呢?”趙嬤嬤脫口而出,看到雲靜安那頓時愣怔的面色,趕緊跪倒在地,“公主恕罪,老奴失言了。”
“行了,起來吧。”雲靜安臉上仍舊笑得溫婉,可服侍了她幾十年的趙嬤嬤和孫嬤嬤又何嘗不明白,那樣淡然的外表之下,又是何其的傷心;那個人是不可能放手的。
以往還有望月郡主做藉口,可現在……望月郡主沒了,她連再在雲都逗留的理由都沒有了。
“三年,三年,再三年;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年。”雲靜安望着那風平浪靜的華清湖,語氣淡淡的,“本宮老了,也累了;三年之後的傾雪,也該長大了。”
那樣淡然的語氣,當真是認命了吧。
逃了這麼久,終於再逃不過的了。
……
素瑤居內。
洛傾雪聽着錦笙那笑也似的說話,心中卻是兀自思量着。
“分家?”她語氣淡淡的反問着,世家大族,縱使宋廉青早亡,可又豈是她馮素煙想分就能分的;不過卻剛好遇上宋芊芊與官宴輝的事情,指不定真的能分出來也未可知。
錦笙用力地點點頭,“小姐您可是不知,奴婢聽人說那宋……表小姐也忒壞了;竟然將她父親的牌位給摔碎了;宋老夫人氣得直接掌摑了她,這還不算,後來直接賜了她一丈紅;不過可能那些下人也不敢下死手,如今表小姐正臥牀休養呢。”
“然後呢?”洛傾雪眉梢淺揚。
“這奴婢哪知道。”錦笙撅着嘴,“奴婢也是早上出去時,聽其他院子裡的人說的。”
洛傾雪眼神略微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也罷。”
“對了,今兒姜嬤嬤去人牙子那裡挑婢女了;自半夏……”錦笙有些警醒地擡起頭望了望洛傾雪,見她沒有發怒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接着道,“咱們院子裡的人手總是不夠,更何況您可是平安和樂郡主,身邊就跟這麼點丫鬟可是說不過去的。”
洛傾雪搖搖頭,“院子裡的人手當真不夠?”
“啊,哦。”錦笙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今天的天氣不錯,安大夫說您多出去走走總是好的,小姐要去院子裡逛逛嗎?已經是晚春了,再過些時日,那些話可都要凋謝了呢。”
“別想轉移話題,素瑤居內都已經快人滿爲患了,怎地還嫌人手不夠?”洛傾雪眉梢淺淺揚起,只覺地告訴她,他們定有什麼事情瞞着她。
錦笙貝齒輕咬下脣,很是爲難地低下頭,飛快地擡頭望了她一眼,然後又低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別讓我說第三遍!”洛傾雪面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容;可那樣的笑,卻讓錦笙覺得不寒而慄,自從駙馬府回來之後,自家小姐好像越發的,呃……瞧着像是越發的溫柔,但也僅僅只是像而已,她覺得自家小姐當真越發讓人看不透了;心裡暗自懊惱,囁囁嚅嚅,“奴,奴婢……”
“嗯?”洛傾雪拉長了尾音,眉梢挑了挑。
“……就,就是……”錦笙吞吞吐吐,在心中祈禱某個無良主子良心大發;可很明顯上天沒有聽到她的禱告,只能硬着頭皮,“前些日子,咱們院子裡的烏骨雞,失蹤的事情……呃,雖然您沒有追究,但,但兩位少爺卻下令了,咱們素瑤居內的防衛太差,所,所以……”
“嗯哼。”洛傾雪嘴角斜勾,染着三分邪氣;似笑非笑的。
“近日大少爺請了師傅來讓奴婢們輪流去學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錦笙垂着腦袋,“原本大少爺說,這事別讓您知道的,怕您太過憂心。”
洛傾雪沒好氣的,“就這樣?”
“嗯。”錦笙點點頭。
“行了,要學就好好學,沒得浪費了大哥的一番心意。”洛傾雪搖頭,不過讓身邊這些丫鬟學些簡單的拳腳功夫也好;大宅後院,多的是暗箭難防,明刀明搶的,少得很;只要過得去,到時候遇上那些撒潑的人不吃虧就行了。
見自家小姐沒有反對,錦笙有些詫異,“小姐,難道您,您不生氣嗎?”
“既然是大哥安排的,我爲什麼要生氣?”洛傾雪低着頭,手上捏着書卷,仔細地思索着,其中一句話的意思。
錦笙卻很是驚喜,洛傾雪不喜別人插手素瑤居的事情,這誰人不知,可小姐這次竟然沒有生氣;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瞧着錦笙那模樣,洛傾雪擡起頭望了她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當年,她的確不喜歡別人插手素瑤居的事情,甚至因此發過好幾次脾氣;後來,整個鎮北侯府都習慣了,素瑤居就好似一個宅中宅,就算是孟氏也只是隨口過問兩句,至於具體的也都由着她了。
其實追根究底,這還得歸功於馮素煙母女呢。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有些事情過了就過了,有些習慣,經年累月總會改過來的。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錦笙來報,姜嬤嬤領着人牙子並三十名略通醫理藥材的丫鬟回來,讓洛傾雪去花廳挑選。
“哎呀,這就是平安和樂郡主吧,長得可真真是如花似玉,好像畫兒裡面走下來的仙子般。”
剛踏入花廳,就聽到一個利爽熱情的聲音迎過來。
洛傾雪淡笑着,眉梢揚起淺淺的弧度,“姜嬤嬤,這位是……”
“呵呵,你看我;竟也沒有自報家門,賤妾姓顧,大家都喚我顧三娘。”那中年女子捏着手絹,整個人一絲不苟,頭上連一絲碎髮都尋不到,這樣的人最是利爽;洛傾雪在心中點點頭,看着那五排六列共三十名待挑選的婢女,“都是精通醫理的?”
顧三娘臉上堆着笑,“郡主您可真愛說笑,現在除了太醫院的醫女,哪有精通醫理的丫鬟;若當真精通也不會走到賣身的地步了您說是不是。”她也不反駁,只是這麼淡笑着一句推脫過去,“不過,這些丫鬟雖然精通說不上,但一些簡單的醫理藥材卻是難不倒她們的。”
洛傾雪點點頭,當真精通醫理的丫鬟,也輪不到她們人肆接手了。
“你們自認爲醫術不錯的上前一步。”洛傾雪轉頭看着那些丫鬟。
“你們呀,可別生在福中不知福,這位可是咱們流雲國尊榮無雙的平安和樂郡主,能服侍郡主,那可是你們祖上幾輩人修來的福分。”顧三娘轉頭對着那些丫鬟道。
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怎麼,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話音落地,六名丫鬟應聲出列。
“很好。”洛傾雪點頭,“你們六名當中,會拳腳功夫的再出列。”
頓時只留下兩名。
洛傾雪圍着那兩人轉了轉,仔細地打量着她們,長得都屬於清秀型,不張揚但卻很耐看;左邊那名身着天藍布衣衫裙的女子甚至隱隱的還有些,唔……視線落到她右手的虎口之上,果然沒有猜錯;呵呵,就是不知爲什麼會流落到賣身的地步。
“就是她們了。”
“郡主,不是我顧三娘吹牛,這一批丫鬟的質量那可是頂頂好的,您就不再挑兩個?”
洛傾雪轉頭瞧着顧三娘,嘴角微微勾着,倒是個會做生意的,想到錦笙說的話,她略微思忖了下,“兩個足夠了。”
就算真的需要丫鬟,她也不希望去人肆挑選,不是自己培養的起來的,如何能放心大膽的用;她更希望的是,晚照他們那邊訓練出來的人。
“誒,誒;郡主說得是,這兩名丫鬟承惠七十二兩;看在咱們第一次交易的份兒上,零頭三娘我就不要了。”顧三娘臉上堆着笑,“這她們兩人的賣身契,郡主您收好了。”
洛傾雪微笑着,轉頭朝姜嬤嬤使了個眼色,姜嬤嬤立刻會意。
“奴婢參見郡主。”兩人頓時跪倒在地。
“嗯,說說吧,你們是什麼人,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洛傾雪瞧着兩人的賣身契,都是死契。
左邊那名天藍色布衣衫裙的女子猶豫了下,開口,“奴婢林香憐,家鄉遭難已經沒人了;本是上雲都投奔親戚,誰知親戚又不知所蹤,只得自賣自身求一條活路。”
“嗯,你呢?”對這樣的說法,洛傾雪不置可否,轉頭朝向右邊那名丫鬟。
“奴婢何念念;家中有父母、兄妹七人;父親病重無錢買藥,奴婢這才自賣自身。”何念念低着頭,隱隱有着淡淡的抽噎,“奴婢的父親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醫生,奴婢也曾與父親學過些淺薄的醫術。”
洛傾雪點點頭,“錦書,帶她們下去先休息休息,明兒讓白嬤嬤教教她們府上的規矩。”
“是。”錦書應聲。
林香憐全身緊繃着,尤其是感受到那兩道灼熱的視線,凌厲得就好似面對自家主子一般;直到走出花廳好遠她才大鬆了口氣,總算是順利地混進來了;至於到她身邊貼身保護,她可沒有那麼天真。
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瞧着一個個單純無害,可心底如何唯有她們自己知曉;她雖是奉命而來,但卻沒有奢望過一開始就能得到她的信任的。
回到房間,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憤,洛傾雪轉頭瞧向屋內,眼神暗了暗,轉頭看着錦笙,“我有些乏了,你先回房歇着吧。”
“……”錦笙猶豫了下,“多謝小姐體諒,奴婢不累。”
“瞧着花園裡的木槿開得正是豔時,你去多采一些,母親最是喜歡;再過兩日也該去給母親上墳了。”洛傾雪轉頭,瞧着院子裡那潔白的木槿花,開得正是燦爛的時候。
錦笙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原來自家小姐是,她低着頭,“是,奴婢會吩咐她們別來打擾小姐休息的。”
“嗯。”果然孺子可教。
“嘎——吱!”
精緻的木門開開合合,洛傾雪快步走進屋內,果然那慵懶的表情,毫不客氣地端着茶杯品茗的男子;眼帶桃花,嘴角含笑,那囂張放肆的欠扁模樣,不是陸謹又是哪個。
“本郡主可不止,原來玉面謹公竟有爬人香閨的癖好。”
陸謹眉梢淺淺揚起,淡淡地再品一口茶,“寒冬臘月,梅上初雪;果然不愧是流雲國最尊榮無雙的平安和樂郡主,這茶水別處可嘗不到。”
“玉面謹公想喝梅上初雪所化的茶水,只需放點風聲,本郡主想有得是姑娘大把大把的送上門來;哪像我們這般,還得自己辛辛苦苦的收集。”洛傾雪坐在軟榻上,與陸謹對面而坐。
陸謹淡笑着,“自己辛辛苦苦收集,你會動手?”
“……”洛傾雪眉梢淺淺地挑了挑,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我動嘴,不成?”
“成,如何不成!”陸謹端起茶杯,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又拎着茶壺,給自己倒滿上,低着頭把玩着茶壺,“郡主這院子裡的護衛,可有些不太嚴謹啊。”
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玉面謹公若想爬人香閨,只怕那些姑娘巴不得遣走所有的下人。”
“也包括郡主嗎?”陸謹陡然來了興致。
“呵呵,數風流,玉面謹公;本郡主以爲,改一個字更爲恰當。”洛傾雪薄脣開開合合,瞧着陸謹投過來那略帶疑問的目光,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下流!”
陸謹那宛若三月春風的臉色頓時變了變,嘴角向後斜勾,染着三分邪氣,“哦?郡主這是在暗示本公子要做點兒什麼?”
“……你……”
洛傾雪面色陡然變了變,不過也只是短短瞬間,又擡起頭,臉上似笑非笑;前世這時,她與容末本不相識,更別提陸謹;今生,她早已經放棄了所有的情情愛愛,或許會嫁人,會生子,但她與那個人,早已經是不可能的。
“往後,別來了。”聲音清冷,帶着惋惜可感慨,卻無比的堅定。
“本公子想來就來,你待如何?”陸謹的小心肝頓時顫了顫,可臉上卻未表現出分毫。
洛傾雪轉頭望着窗外,那悠悠的藍天白雲,“告訴他,別再管我的事情;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要如何,想如何;那便是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嗡——”
陸謹頓時覺得腦子裡怔了一下,聲音有些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很清楚。”強忍着胸口處傳來的那撕扯般的疼痛,每句話都像是刀割一般;若非對他深愛過,她當初就不會……也不會被迫嫁於雲景疏;而他也不必因爲她而……
所以,這樣的選擇,對她或者是對他,都好!
他們再不能重蹈前生的覆轍;那樣的悲劇,只一次足夠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也經受不起第二次的傷害了。
一時間,陸謹竟是被噎住了,對面那女子,纖細瘦弱的身子,蒼白的臉頰,散發出來的那要將人湮滅的哀傷和沉痛;他分明能感受到她情緒的波動,她對師兄絕對不是沒有感情,不然不會有那樣濃烈的觸動;師兄,到底曾經對她做過了什麼,讓她這般的逃避和……諱莫如深。
……她,若是他沒有記錯,也不過十二歲而已吧。
“你走吧。”洛傾雪深吸口氣,閉上眼。
很快陸謹就反應過來,往後靠在座椅的椅背上,“你讓本公子走本公子就走,那要是傳了出去,本公子多沒面子。”
“那你想如何?”洛傾雪面色唰地一下沉了下來;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跟那個人有什麼牽扯了。
陸謹仰起臉,笑得很是囂張,囂張的欠扁,“呵呵,可是本公子突然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呢?難道流雲國最尊榮無雙的平安和樂郡主春心萌動了?你口中的那個人,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