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易逝,歲月韶光;須臾愛恨間;纏纏綿綿的,想見的,不想見的,到底都不曾見;
末路容華,誰是歸處;徜徉紅塵中;來來去去的,該來的,不該來的,到底都沒能來。
依着精緻繡纏枝繞紋雕飾的憑几,洛傾雪單手握着書卷,時而蹙眉,時而抿脣,瞧着那單個字分開來都很清楚可連在一起卻是一團漿糊的醫書,心中很是後悔,很是懊惱。
“小姐,可是遇到什麼問題了?”錦笙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
從書卷中擡起頭,洛傾雪在心中輕嘆口氣,這頁她已經研究了數日卻怎麼都想不明白,所謂陰之陽極,到底指的是什麼;師父不在,她竟然連功法都看不懂了;想到汝霖,那慈愛的音容笑貌,心中不由得有些苦苦的,酸酸澀澀;擡手,書卷放在靠枕內側,脣角帶着淺淺的笑意,“不妨;錦書、銀珂呢,這兩日沒瞧見,身子可好些了?”
“那倆小妮子,若是知曉小姐您對她們這般擔心,定不知怎麼高興呢;咱們做奴婢的,皮糙肉厚,其實也沒挨幾下,老早就好了;若換了旁人,就算帶着傷也得上工,虧得小姐您心好,不然哪容得她們那般悠閒。”
錦笙撅着嘴,坐在軟榻旁的矮繡墩上,膝蓋上擱着針線簸籮,手上是姜嬤嬤方纔從庫房裡尋摸出來的,去年皇帝賜下的淺水碧蘭的蜀錦,瞧着也甚是素雅;便着錦笙裁剪了與她做的齊腰襦裙。
洛傾雪搖搖頭,“她們若是帶着傷與我出門,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到時候丟臉的不也還是我?”
“哼!”錦笙撅着嘴,小聲嘀咕着,誰會那麼笨帶兩個掛彩的婢女出門。
“行了別嘀咕了,姜嬤嬤到底在忙什麼,一大早的就不見人影兒。”
想不明白的功法就先不想了,她素來知曉自己不是那塊材料有些東西過得去就行,並不一定非要如師父那般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更何況,師父一生坦蕩不屑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並不代表她不會。右手輕撫着左手的黛色璃珠,眉間一抹厲色飛閃而逝。
錦笙努了努脣,朝着主院方向,“還能去哪兒,樑嬤嬤病重在牀,又聞得烏骨雞事件更是雪上加霜,姜嬤嬤放心不下那些小丫鬟,自個兒趕過去照顧了。”
“她們同是從宮裡出來的,感情比旁的是要好些。”洛傾雪點點頭,狀似無意地開口,“銀葉最近如何了?”
‘譁——’
說起這個,錦笙原本還姣好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連針線都不做了,氣呼呼地撅着嘴,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語氣很是哀怨,帶着濃濃的不解,“哼,這等吃力爬外的東西,小姐理她做什麼?”
“行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洛傾雪輕輕揚了揚眉,帶着淡淡的笑意。
“知道歸知道,可還是不理解,小姐你對她這麼好;還特地遣了桂枝去照顧着;便是那些小富之家的閨秀也不過如此了;別說其他,就算在咱們鎮北侯府也就只有小姐會給奴婢們這些簽了死契的丫鬟月錢。”
說起銀葉,錦笙握着粉拳,很是義憤填膺。
“行了,說這些做什麼;人各有志,各爲其主罷了。”
早在前世銀葉背叛時,她就已經經歷了所有的吃驚、憤怒和不解,到最後只剩下淡淡的瞭然。沒有人合該爲誰賣命一輩子,既然銀葉選擇了馮素煙,選擇了宋芊芊,選擇了她以爲能給她更好前程的人;她便給她這個機會。
錦笙嚅了嚅脣,剛想開口反駁說點什麼;頓時眼底劃過一道什麼,反手狠狠地拍了下腦袋將懷中的簸籮放在小几上,轉頭,“險些忘了,前些日子送去浣洗房的衣衫應該去取回了。”可瞧着洛傾雪又不由得有些爲難,“小姐,您……”
如今,素瑤居盡是傷員,好人已經不多了。
這正房中伺候的也只得了她這一個,如果她再離開了,雖然估摸着也就半個時辰的事情,但若是姜嬤嬤回來知道她竟然走開丟下小姐一人在屋子裡,想着,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可那些衣衫若是不按時取回來,後面也很麻煩。
瞧着她眉頭緊鎖的模樣,洛傾雪無奈地搖搖頭,“你自去娶就是了,我好好在屋子裡呆着,還能走丟了不成?”
“那可不一定。”錦笙小聲嘀咕着,怔怔地瞧着她嘴脣朝衣櫃處努了努,顯然在說上次她喬裝出府的事情。
“我保證不出去就是。”洛傾雪淡笑着,揉了揉太陽穴;垂下眼瞼,淡笑着道。
“當真?”錦笙遲疑了下,瞧着洛傾雪,滿臉的懷疑。
洛傾雪眉梢微微朝上挑了挑,“嗯哼。”
“那,小姐您可不能騙我,我很快就回來。”
話音尚未落地,錦笙已經提着裙襬飛快地跑了回去;那模樣活像是背後有鬼追着似的;搖搖頭,順手拿起抄起一本經書,翻看着;汝霖曾經說過,她是天生的醫者,望聞問切,一點既透;比起上面兩位師兄更具天賦,只可惜了習武一道卻是……當然也算不上廢材,頂多中上之資;不過那意外得來的三朵九天花,倒是讓她也勉強能算得上是頗具天資了。
醫書不同於其他,可囫圇吞棗般淺嘗輒止;每一味藥材,每一個藥方,都必須反覆思索,精確計量;稍有差錯,便很可能是一條人命。
陣陣微風自窗外輕輕拂過,撩起幾許散落的髮絲;雖已是春末,可不知爲何今年的夏日來得格外緩慢,微風嫋嫋,卻仍舊帶着些許涼意;從書卷中擡起頭來,望着窗外處;遠遠的望去,小湖中波光瀲灩,已經返青的荷葉亭亭,不足巴掌大小翠綠翠綠的,沾着水珠格外惹人疼惜;湖畔邊上,碧草慼慼,垂柳依依,蝶兒翩翩,百花豔豔。
入目那滿是鮮翠欲滴的顏色,間或夾雜着奼紫嫣紅,青藍白綠的鮮花;那樣清亮的顏色,襯着藍天白雲,悠悠微風,春日驕陽,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得隨之飛揚起來。
從軟榻上起身,倚在窗櫺前,閉上眼,深吸口氣;將所有的煩惱拋諸腦後。
正所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暫時拋卻諸多煩惱,也是不錯的。
“咚,咚咚!”
陡然,一陣腳步聲不斷傳入耳廓;急促又顯得雜亂無章。
“大小姐,大小姐,您在嗎,大小姐?”隨着聲聲急促的呼喚從門外傳來,洛傾雪蹙了蹙眉,轉身;入目的那張臉卻甚是陌生,“嗯,進來吧。”
身着黛色布衣的丫鬟進屋,面色潮紅,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大……大小姐,錦,錦笙姐姐出事了;在……”婢女努力地吞嚥着口水,良久才艱難地接着道,“在花園碧亭,老夫人正要發作她呢,大小姐,您快去救救錦笙姐姐吧。”
“怎麼回事?”洛傾雪蹙起眉頭,瞧着那身着黛色布衣的丫鬟。
“奴,奴婢也不太清楚。”被洛傾雪這麼冷冷地掃視一眼,黛色布衣的丫鬟有些侷促。
洛傾雪垂下眼瞼,薄脣微微抿了抿,擡頭瞧着那丫鬟眼中的着急不似作假,這才取了件稍微薄些的披風披上,正所謂春捂秋凍;身子本就不好,還是多注意纔是,“走吧。”
“啊……哦,是!”那丫鬟先是怔了下,隨後趕緊應聲;在出門時才輕手輕腳地將門闔上。
“你叫什麼名字?”邊走,洛傾雪邊開口問道,“哪個院子的?”
黛色丫鬟許是沒想到洛傾雪會開口,半晌才聲音低低的應答着,“奴婢蓮子,是……是負責花園的。”
“哦?錦笙怎麼會讓你來報信?”洛傾雪不解,低垂的眼瞼下,眸底閃過一閃而逝的幽光。
蓮子低着頭,小碎步跟在洛傾雪身後,“不,不是;錦笙姐姐對奴婢有恩,奴婢是偷偷來報信的。”
洛傾雪臻首微微偏了下,眉梢揚起淺淺的弧度,只是一眼,瞧見蓮子那張放在人羣中便絕對再找不出來的容顏,可偏生卻有一種沉靜的味道,眼睛不大卻很清澈有神,瞧着倒是個不錯的;心中倒是有了個想法,只是要不要,還是等等再說吧。
就這麼短短片刻,蓮子不知,她一個好心的舉動,竟是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
……
“啪!”“啪,啪!”
“你說不說,嗯?”
“……”
“孟姨娘就算再失寵,那也不是你這賤婢能作踐的。”
“……”
“哼,表面看着老老實實的,卻不想竟然這般偷奸耍莪,踩低捧高,當真以爲有雪丫頭給你撐腰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奴婢沒有!”
“啪——”又是一聲脆響。
“還敢頂嘴了,給我打,狠狠的打;雪丫頭心善才容忍你們,她不教訓,我替她教訓!”
“……”
“說不說?”語氣很是惡劣,不善。
“奴、婢、沒、有。”錦笙語氣艱難,一字一句。
遠遠地尚未走進碧波湖,就傳來一陣陣清脆的聲音,以及那老者明顯帶着怒氣的質問聲。
洛傾雪面色陡然一沉,體內原本沉寂的戾氣頓時散發出來,視線朝湖對面的碧波亭處微微一掃,臉色更是難看,她轉頭對着蓮子,“你先退下吧。”
“……”感受到洛傾雪那清冷好似針扎般的眼神,蓮子低着頭,貝齒緊緊地咬着下脣,遲疑了下;咬着牙,“大小姐,錦笙姐姐是冤枉的。”
“我知道。”洛傾雪聲音很輕,宛若天空中瀰漫的清風般。
蓮子深吸口氣,“錦笙姐姐是個好人,斷是不會做出那等事情來的;她跟在大小姐身邊多年,大小姐應該知道錦笙姐姐的爲人,奴婢先告退了。”
“嗯。”洛傾雪點點頭,看着蓮子的背影,心中原本的些許遲疑倒是真的定了下來。
瞧着對面,那不斷揚起手又落下的人;以及那聲聲似是擊在她心頭的悶哼聲,她心中劃過一道陰冷的嘲諷,嘴角微微勾着,孟氏,小孟氏,既然你們要玩兒,那本小姐就陪你們玩兒到底;你們可一定要撐住啊。
想着,她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快上了幾分。
“啪,啪啪——”
“你到底說不說!”孟氏語氣越發的狠戾,拔高聲調,“你這個賤婢,你到底說不說。”
碧波亭內,錦笙跪在地上,雙頰又紅又腫,嘴角不斷有猩紅流出,眼底卻滿是倔強,“奴婢說了,奴婢沒有。”
“你,你,你這賤婢,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巴掌硬,給我打,狠狠的打。”孟氏眼底閃過一絲精芒,陰鷙充斥着眸底,寬袖一甩。
聞言,田嬤嬤瞧着錦笙那模樣,想到洛傾雪,心中嘆了口氣,卻不得不揚起手,只是尚未落下,便聽見一聲清脆的輕喝。
“給我住手!”
“老奴見過大小姐。”“奴婢見過大小姐。”
不知爲什麼,在看到洛傾雪的那一剎那,田嬤嬤竟然覺得大大地鬆了口氣。
洛傾雪面無表情,眸色冰冷,對着孟氏,聲音更是宛若千年寒冰般,“傾雪見過祖母。”
“哼。”孟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不知錦笙犯了什麼錯,傾雪這個做主子的御下不嚴,若是有地方衝撞了祖母,還請祖母寬宏大量饒了她這一回,傾雪定會好好調教,不會讓她再犯了。”洛傾雪側身立在孟氏身旁,聲音輕輕,語氣悠悠。
孟氏面色很是難看,遂甩手從衣袖中飛出一個東西來,金屬落地發出“吭”的一聲脆響,她語氣沒好氣的,“你自己問她吧!”
洛傾雪循聲望去,入目卻是一支銅鎏金、香蘭點翠掐絲的彩雀銜珠步搖,“祖母這是何意?”
“……哼。”孟氏不理。
見狀,田嬤嬤猶豫了下,到底都是主子,這般僵持着也實在有些難看,她擡頭飛快地看了看孟氏,猶豫了下這纔開口解釋道,“大小姐您有所不知,這支步搖乃當初孟姨娘過府時,老爺所贈的。”
“哦?”定情信物麼?
小孟氏還當真捨得下血本呢;只是到底是因爲不喜歡所以不在乎呢,還是因爲太在乎,所以因愛生恨?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眉宇間充斥着冰冷的氣息,可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淡淡的道,“這般重要的東西,怎麼能這般隨便亂扔呢,瞧着這步搖的做工倒是不錯的,咦,竟是蘭師傅的手藝。”
“哼。你怎麼不問問這步搖怎麼會出現在那賤婢的身上?”孟氏實在看不下去,她現在火氣正大着呢,尤其是經歷了錢嬤嬤一事,讓她總覺得心頭不爽,好像憋着口氣,可是又無處可發;原本今日田嬤嬤好一番勸解才讓她答應出來花園走走,卻不想又遇上這樣的事情。
“哦?錦笙,可是如此?”洛傾雪轉頭,瞧着錦笙,只看到她那滿臉的狼狽時,心頭很是不悅,卻面色如常。
“奴婢沒有。”錦笙深吸口氣,原本一直強壓抑着的傷痛和淚水,在瞧在洛傾雪的剎那時便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小姐,小姐,這樣的小姐讓她拿什麼去報答;她無父無母,本就是孤女,夫人賜了她心聲,小姐待她更是真心,她也唯有這條命而已了。
洛傾雪點點頭,低着瞧着剛拾起的步搖,“嗯,這步搖瞧着雖然精緻,雖然是蘭師傅的手藝,可拿出去只怕沒幾個人敢接手的。”
蘭師傅,本名叫什麼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只是到當年她夫君移情別戀,寵妾滅妻不說,更是被那妾室陷害,腹中五個月的胎兒被活活打得流產;大雪封城,她被扔到郊外人跡罕至的偏僻處;若非靜安太長公主剛好外出寺廟上香歸來,只怕早已經魂歸離恨了。
後來,知曉靜安太長公主素愛髮簪,她祖上是巧匠師傅,也曾學過一星半點,就靠着報恩這麼一股氣性撐着,最後竟是成爲整個雲都都赫赫有名的絞簪大師;做出來的髮簪,樣式新穎別緻,自那之後,靜安太長公主便只帶她做的髮簪,名氣漸漸傳了出來。
“那也不是着賤婢能染指的。”孟氏沒好氣的,胸口堵着一口氣,對洛永煦也有些埋怨,他到底知不知道分寸;先是拿太祖皇帝欽賜給洛傾雪的鳳凰于飛步搖送宋芊芊;再拿馮望月的髮簪送小孟氏,還當真是……
洛傾雪點頭,微微笑着,“的確是,外祖母曾經說過,蘭師傅的髮簪代表的是她太長公主的身份,的確不是她們這些下人能染指的。”
“……”聞言,孟氏面色明顯怔了下。
俗話說得好,妲己再美終是妃;小孟氏雖是良妾,卻也逃不過一個妾字;妾者,也不過是比下人身份更高一點的下人,說到底,那也還是下人。洛傾雪這一句話,不可謂不毒。
“那你的意思是,她私自混摸孟姨娘的財物此事就這麼算了?現在只是發現了一支步搖,誰知道她還拿了些什麼?”孟氏語氣很是不善。
洛傾雪也不惱,只低頭瞧着錦笙,“你當真去迎春院拿了孟姨娘房裡的東西?”
“咚——”
錦笙頭猛然磕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小姐明鑑,奴婢沒有,奴婢真的沒有。”
因爲兩頰又紅又腫,說話有些咬字不清,可那眼中的神色卻異常的堅定。
“那這步搖到底怎麼來的?”洛傾雪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瞧着錦笙所跪的地方前面放着一個木製的托盤,上面是素瑤居因爲丫鬟們受傷而送去浣洗房的衣衫,她嘴角微微勾着。
孟氏冷聲,“還能從哪裡來的,這賤婢身上掉出來的,若非今兒我出來散步;剛好這支步搖從她身上掉下來,還當真是沒人發現;傾雪不是我這做祖母的說你,這種表裡不一手腳不乾淨的丫鬟,還是早早打發了乾淨,沒得留着敗壞自己的名聲。”
“呵呵,祖母說得是;那等手腳不乾淨的婢女,孫女自是不要的;只是我很好奇,自從相國寺歸來,錦笙白日裡都陪着我,不知哪裡來的時間混摸到孟姨娘的房裡;呵呵,還是說,孟姨娘這支步搖丟了數月她都未發現?”
洛傾雪問得一本正經,嘴角噙着清寒薄笑,“不過,這步搖的顏色也太老氣了些;您瞧瞧這支。”說着,她彎腰擡手從錦笙頭上取下一支雙蝶翩飛墜彩色流蘇的髮簪,色彩鮮豔卻並不豔俗,而且那樣的金屬光澤和握在手上的厚重感,一看就知道並非凡物,“前些日子外祖母讓蘭師傅特地給孫女做了一批發簪,這些陳舊的,擱着也是擱着,孫女就想,她們服侍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倒是給了這丫頭不少。”
言外之意,這支樣式雖然不錯但顏色老氣的步搖,錦笙還當真看不上。
“哼!”孟氏輕哼一聲,“誰知道她怎麼想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錦笙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洛傾雪低着頭,輕聲問道。
錦笙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去浣洗房取了衣衫往回走,在那處假山時,與一名丫鬟撞了一下,然後就掉下了這枚簪子,那丫鬟匆匆離開,然後……然後老夫人就來了。”
後面的話,已經不用說,洛傾雪也能想到。
她眉梢輕輕挑了下,“是哪個院子裡的丫頭?”
“……這,奴婢沒看清楚。”錦笙抿着脣。
“哼,什麼沒看清楚,我看根本就是她在狡辯,給我打;打得狠了,痛了,她就會說了。”孟氏恨恨地咬牙切齒道,“田嬤嬤,沒聽見我的話,給我打!”
洛傾雪擡手,抓住田嬤嬤猶豫間高揚起的手,淡淡地笑着,卻讓田嬤嬤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祖母,正所謂棍棒底下多冤案;這件事情不如就交給孫女處理如何?”
“傾雪,不是我這當祖母的說你,你身爲平安和樂郡主,我鎮北侯的嫡出大小姐,一言一行當爲雲都閨中女子的典範;這種失德失行的丫鬟,還是早早的打發了,免得到時候惹出點兒什麼事情來,沒得玷污了你的名聲。”孟氏語氣不善,卻偏生要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洛傾雪點頭,眼神清澈如昔,嘴角微微上揚,染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忽略她周身散發的寒氣的確是讓人如沐春風,可若加上那渾身瀰漫的陰寒,呃,碧波亭內的婢女們都悄悄地朝後退了兩步。
“祖母說的是,可正因爲我是太祖皇帝欽封的平安和樂郡主,我鎮北侯府正經嫡出的大小姐,所以才更要將此事查清楚、弄明白。”她淡淡的笑着,低着頭,嘴角噙着清淡的笑;語氣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好似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般,“正所謂天下無不透風的牆;今兒這事,就算祖母下了禁口令,焉知沒有人明知故犯?若是此事傳了出去,外人定不知怎麼看我呢,更何況有些事情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孟氏面色“唰”的一下沉了下來,語氣越發的難聽了,“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這個賤婢?”
“呵呵,祖母訓誡是她的榮幸;只是這罪名卻不是說擔就擔的;就如同烏骨雞的事情,不也是一樣的峰迴路轉,結果卻是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呢,祖母……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洛傾雪狀似無意地提起,可在孟氏看來卻不亞於那刀戳她的心窩子般,她最是在乎顏面的人,孟氏一族在勳貴名流、達官貴胄齊聚的雲都只能算是最末,她能嫁入鎮北侯府,算是高嫁,高了不知道多少個門檻。再加上孟氏生性善妒,老侯爺對後宅之事又向來放手不管,竟是由着她養出那樣的性子。不然,以老侯爺那十數名妾室通房,又怎麼會只有兩名嫡子,四位庶女如此而已。
背後多少人對孟氏指指點點,可因爲老侯爺的縱容,她腰板越來越硬也越來越直;多少人求着上門討好她,巴結她;孟氏一族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他所依仗的靜王府也因爲鎮北侯府姻親這個關係對他們高看一眼,不然,哪裡會有如今的孟族。
孟氏面色已經黑到一定的地步,看着洛傾雪,“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這做祖母的還能冤枉了你不成,哼!罷了,當真是爲好不得好,這事兒你願意自己管你就自己管吧,哼等以後出了事情可別怪我這當長輩的沒提醒過你!”
“祖母息怒,傾雪沒有這個意思。”洛傾雪低着頭,縱使披着披風也難掩那單薄的身子,尤其是因爲重生以來,許是太過不安又剛好遇到馮望月過世的事情,她原本就不怎麼豐盈的嬌軀此刻更是單薄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班,兩頰原本那可愛的嬰兒肥褪去,整個人顯得很是高貴清雅,“祖母,我……”
語氣帶着哭腔,肩膀微微抽動着;只是那低垂的腦袋,無人看到她嘴角那嘲諷笑,以及眼底一閃而過的厲芒。
見她低頭,孟氏胸口的悶氣頓時消散了不少,連帶着語氣也好了很多,“傾雪啊,祖母是過來人,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這些下人,你給她三分顏色她就能開染坊,這賤婢也都是你平時慣出來的。”
“多謝祖母教誨。”洛傾雪低着頭,溫言細語。
“不過既然你與這賤婢說清,她又口口聲聲的冤枉,若是祖母就這麼發作了她,以後少不得有人嚼舌根子說我專斷跋扈;既然這樣,那我就給她一個機會,只要她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證明自己的清白,那此事就此作罷了。”
半晌,孟氏才緩緩地開口,只是這要求卻甚是刁難。
洛傾雪擡起頭,眼底仍舊清澈就好似這碧波湖的湖水般,她嘴角微微勾着,好似帶着些許激動,又好似驚喜般,刻意壓低了嗓音對着跪在地上的錦笙道,“錦笙,還不快謝謝祖母。”
“奴婢多謝老夫人開恩。”錦笙語氣恭謹,磕頭謝恩。
“雖然已經到了春末,可到底天氣仍舊有些涼;這一個時辰也不能讓祖母您老人家坐在這裡吹冷風不是,不如一個時辰之後,孫女親自帶着錦笙前往榮禧堂,如何?”洛傾雪轉頭,語氣淡淡的,說話間已經解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孟氏披上,還細心地爲她繫上錦帶,“錢嬤嬤不在,田嬤嬤當更用心地照顧祖母纔是,不然傾雪瞧着白氏倒是不錯的,白家世代都是我鎮北侯府的家奴,從未有過二心;白氏做事也沉穩悉心,不如調入榮禧堂去照顧祖母如何?”
剛纔發作過,此刻孟氏還有些彆扭,不過到底也沒有拒絕;任由洛傾雪給她披上披風,可聽到她的話卻不由得蹙了蹙眉頭;白氏的確是個好的,她原本也有這樣的打算,可這話從洛傾雪口中出來,怎麼都讓人覺得有一股,呃,很詭異的感覺。
如果真的順着她的話將白氏調入榮禧堂,怎麼感覺都好像,好像是在自己身邊安置了一個洛傾雪的眼線一樣,這種隨時被監視着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原本打算要白氏的念頭頓時被打消了去。
對着洛傾雪,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行了,此事祖母自有主張,瞧瞧你自個兒都快瘦成皮包骨頭了;若是走出去,人家指不定以爲祖母虧待了你呢,若是哪些下人不合用的就告訴祖母,告訴你大伯母讓人牙子帶一批過來,你多挑幾個就是。”
“多謝祖母。”洛傾雪低着頭,淡淡地笑着道。
白氏,如果她沒記錯,就在今年碧桃宴會之後;白青會因爲一名女子染上人命官司,當時是馮素煙求了洛永煦出面,才調查出真相讓白青平安無事,自此她變成了洛芊芊的左膀右臂;回想起來,當初自己身上不少事情,恐怕都是出自這白氏之手吧。
除去這一點不說,白氏這人當真是沒話說;沉穩冷靜,機制多謀,只可惜錯生了女兒身,若非如此,只怕流雲國會又多一個運籌帷幄的謀臣了;再加上人品也很不錯,她現在正考慮將人收入囊中,又怎麼會白白便宜了孟氏。
“祖母瞧着那白氏也是不錯的,如今素瑤居內多是傷員,樑嬤嬤又病臥在牀,只怕三兩日是好不了的;不如讓白氏去你的素瑤居吧。”
這樣的念頭一起,孟氏越發覺得自己很是聰明,白石是她的心腹,白氏若是去了素瑤居,到時候不就相當於自己在素瑤居安置了一個眼線?
“……”洛傾雪低着頭,有些猶豫。
可她越是表現得如此,孟氏內心便越是堅定,“行了,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你院子裡也是該添幾個嬤嬤了,省得那些丫鬟沒大沒小的還沒人管教,這白氏素來規矩是極好的,辦事又沉穩悉心,讓她去你的院子,祖母放心。”
“既然如此,那傾雪恭敬不如從命了。”洛傾雪低着頭輕聲應和着,只是那臉上的笑卻怎麼看,怎麼難看。
孟氏瞬間心情亮了,開心了,高興了,領着田嬤嬤和一種婢女離開了。
碧波亭中,唯有洛傾雪和錦笙仍呆在原地。
“小,小姐……”錦笙縮了縮脖子,貝齒緊緊地咬着下脣,表情有些訕訕的,“奴婢又給您添麻煩了。”
“傻丫頭,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洛傾雪拉着她的肩膀將她提起來,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
那溫熱的刺痛感讓錦笙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嘶”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很疼嗎?”洛傾雪沉着臉,“上次給你的玉肌膏可還有?”
錦笙低着頭,小聲道,“有的。”
“有就好,回去多抹一些,待過幾日消腫了便好。”洛傾雪在心中輕嘆口氣,瞧着錦笙的慘狀眼底狠戾一閃而逝,正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她纔不相信孟氏那一番所謂的真相,轉頭對着錦笙,“將今兒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給我說一遍。”
錦笙點點頭,將地上盛放着衣衫的托盤端起來放到石桌上,聲音有些翁,帶着濃濃的鼻音,不過洛傾雪倒也聽得明白,隨着她的講述,洛傾雪神色越來越暗,面色也越來越難看。
“當真沒看清楚那丫鬟的模樣?”洛傾雪單手搭在石桌上,食指有節奏地輕點着;“一點都沒有看清楚?”
錦笙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鎮北侯府的婢女都穿着那樣的衣衫,髮髻也都是一樣的,奴婢實在沒看清。”
“這個點兒出現在這個地方,還偏偏就那麼巧合。”洛傾雪冷聲,耳骨微微動了動,聽到有草窸窸窣窣的聲音,對着暗處輕喝一聲,“出來。”
“奴婢見過大小姐。”
暗處那人許是沒想到竟然會被發現,身子顫抖了下,頓時出來,雙膝跪在地上。
洛傾雪眉頭輕輕蹙了蹙,“蓮子,怎麼是你?不是讓你退下嘛?”
“奴婢不放心錦笙姐姐,所,所以……”躲在一旁偷看這樣的話,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
“……”洛傾雪蹙了蹙眉,猛然想到蓮子是在花園上工的,遂張口問道,“今兒早上,花園裡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蓮子身子顫了顫,“奴婢不知。”
“有沒有什麼人或者事情比較反常的?”洛傾雪又委婉地換了個說法。
蓮子跪在地上,低着頭,似是在沉思,良久才擡起頭,“人倒是有一個,不過也不算反常;迎春院的粉茉姐姐今兒早上在花園裡逛了會兒,時不時的想在找什麼人般,可沒多久就離開了。”
“你看着她離開的?”洛傾雪頓時嘴角微勾,眉梢輕輕挑了挑。
蓮子搖搖頭,“這倒沒有。”
“你立刻去將今兒早上在花園的所有下人都召過來。”洛傾雪心中輕嗤一聲,小孟氏,當真是不安分吶。
馮素煙設計了她,她心有不甘;她也理解;可理解是一回事,這報復到自己身上卻又算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況,她不過是將計就計,小孟氏倒臺,讓孟氏對她寒心本來也是馮素煙的目的,她只是將這目的用另外一種形式表達,順便將自己摘出去罷了。
錦笙略微遲疑了下,“小姐,難道是孟姨娘她……”
洛傾雪懶懶地地給她一個贊同的眼神,“看來還沒笨到家。”
“小姐!”錦笙咬着下脣,“可是孟姨娘不是昨兒就應該搬到庵堂去了嗎?更何況那可是老爺給她的定情信物,難道她不知道初入府時,夫君所贈的東西代表了什麼?”
“代表什麼?”許是因爲之前太過緊張,現在事情如此輕易的就被解決了,洛傾雪竟是難得的有了好心情,帶着悠悠的笑容,調侃道。
“……”錦笙撅着嘴,面上微紅,當然本來也是又紅又腫的,“小姐,您又欺負奴婢。”
“欺負,我要是欺負你,你還能好好地站着。”洛傾雪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往後別這麼傻乎乎的,人家要打就由着打,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若是給你未來的夫君瞧見了,指不定怎麼嫌棄呢。”
錦笙頓時又羞又惱,“奴婢纔不要嫁人,奴婢要一直陪着小姐的。”
夫人對她恩同再造,小姐待她更是宛若姐妹;這條命,她早就已經打算交給小姐了;她不願意,也不允許有其他事情來分了她的心;她只想一心一意的照顧小姐,待百年之後,也是要隨着小姐去見夫人的。
“……傻丫頭。”洛傾雪在心中輕嘆口氣。
不得不說,蓮子這人雖然長得次了些,不過爲人辦事倒是極爲靠譜的。
只不過短短一刻鐘,她已經領着十數名下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碧波亭前。
“奴婢/奴才見過大小姐。”衆人都有些戰戰兢兢的。
洛傾雪擺擺手,“都免禮起磕吧。”
“謝大小姐。”衆人再次齊聲回道。
“不知大小姐喚奴才們前來所爲何事?”有那平日裡膽子大的,此刻被推出來做代表。
洛傾雪也不含糊,孟氏給的時間本就不多,一個時辰去了小半,她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再次開口道,“你們今兒有誰看到與錦笙撞在一起的那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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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兒:最近爪子越來越殘了,一萬字要寫8個小時,嗚嗚,半夜兩點啊,如果今天更晚了,說明是審覈晚了,抱歉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