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又說回來,小姐,您近日來精神總是有些恍惚,要不要讓白大夫過來與您瞧瞧?”華香眉宇微微顰蹙着,眼底還帶着濃濃的擔憂。
洛傾雪臻首微擡,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意,“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我又不是搪瓷娃娃,還能一碰就碎了不成?”
“……”華香癟癟嘴,沒再說話;可心底卻是腹誹着;她不是搪瓷娃娃可卻比搪瓷娃娃精貴多了好吧。
懶懶地倚在美人靠上,靜靜地觀賞那波瀾不驚的湖面,窈窕隨風的垂柳,還有湖心那星星點點的波光;心卻是越來越沉,越來越暗。
“小姐,那宋,不……那芊芊的事情,您當真就不好奇嘛?”錦笙對宋芊芊向來既不喜歡,以前洛傾雪還曾經一度因爲宋芊芊而疏離錦笙,反而親近銀葉,只是後來,那次相國寺之行之後,小姐及時醒悟過來,還好沒有釀成大錯。
洛傾雪眉宇微微顰蹙着,擡頭看着她。
“您說,那宋廉青宋公子都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卻在三年前突然傳信回來本就蹊蹺得緊。”錦笙眉頭緊鎖,轉頭瞧着洛傾雪,“這信早不來,晚不來卻在那件事情發生了之後纔來,難道您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洛傾雪瞧着她,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
“還有,當年靜安太長公主說了三年之後,這宋廉青宋公子當真就在三年之後回來,這仔細想來,的確是有些太過巧合了。”錦笙深吸口氣,抿着脣,“您難道就不懷疑,這會不會是宋老夫人爲了將那宋芊芊趕出宋家所玩的把戲?”
“當真是長進不少,曉得動腦子了。”洛傾雪讚揚地斜睨了她一眼。
錦笙頓時嘴角微微彎着,只是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洛傾雪後面的話頓時拍到了泥巴里面,“只是,這動腦子可不是讓你胡思亂想的;既然是滴血驗親,那還能有假;宋廉青必然是真的已經回來了,不然這消息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只是……”
“只是什麼?”錦笙很是好奇。
“那宋廉青不管是傳信還是回雲都的時間都的確是太過巧合了。”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微微勾着,帶着三分邪肆的味道,“外祖母放下話來的三年,宋廉青的來信;三年後,卻突然回來……”
她低着頭,眉宇微微顰蹙着,這一切的一切好似有一雙手在刻意的安排着什麼一般;如果說是巧合,那就正如錦笙所言,未免太巧合了一些;可如果是有人在刻意安排;當年宋家別院發生的事情,知情的人若非是主家的心腹,其餘的大抵早已經從雲都消失,試問這天下又有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宋家、鎮北侯府這兩座大山面前,悄無聲息地查探到所有的事情還做好安排。雖然這樣的安排於她來說,有益無害,但有個這樣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在暗處虎視眈眈,始終要擔憂他下一個要下手的對象究竟是不是自己,這種感覺委實有些不太好受。
錦笙低頭,眉頭緊鎖,怔怔地瞧着洛傾雪,“小姐可是想出什麼眉目了?”
“沒有。”洛傾雪嘴角微勾,帶着淺淺的笑意,“行了,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情終會明瞭的,現在我們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未必能想得出來。”
錦笙努了努嘴,“可奴婢就是覺得想不通嗎?”
“那本小姐就讓你想,你說說,你多久時間能想通的?”洛傾雪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的那抹深沉,故作調侃地笑道。
“連小姐都想不明白的,奴婢哪有那個能耐。”錦笙撅着嘴。
“行了,既然如此那便不想了也罷。”洛傾雪無力地罷了罷手。
“那關於宋芊芊的事情,小姐您是真的打算不管了?”錦笙有些疑惑,那宋芊芊當年對自家小姐做了多少可惡事,最終落到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可洛傾雪卻不是這麼想,她淡淡地笑着,“她愛如何,便如何吧。”
雖然如今看來是她母親馮望月霸佔了本應屬於馮素煙的位置,可當年馮素煙又何嘗不是用盡手段,讓洛永煦以爲他一見鍾情的人是她,所以纔會讓母親這十餘年來的日子過得那麼的悲哀悽慘;若非如此,母親又何至於年紀輕輕便鬱鬱而終。
追根究底,如今她們之間便是誰也不欠誰了;至於以前的馮素煙,如今的沈月梅,她現在做什麼,往後想做什麼,只要不礙着自己,她便也懶得與她們一般計較了。
“可是……”錦笙蹙了蹙眉頭。
“那宋芊芊素來慣會鬧幺蛾子的;雖然宋家已經不承認她的身份,但到底如今在明面上她還是宋家的小姐,並且因爲宋廉青的歸來,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的。”在洛傾雪身邊呆了這麼幾年,對後宅大院的事情華香也是懂了不少,她有些擔心,“這雖然鳳臨和親的人選已經定下,但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離開,又有誰知道這期間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洛傾雪眉宇微微顰蹙着,“嗯?”
“奴婢以爲不如我們一了百了?”到底是殺手出身,感受到華香眉宇間閃過的一抹狠戾,洛傾雪有些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她搖搖頭,“如今雖然宋芊芊被趕出宋家的消息並未傳出來,但暗地裡指不定多少人馬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這個時候動手無異於引火燒身。”
更何況她這一身沾染的殺戮實在太多,不想再多造一些無謂的殺孽了。
華香眉宇微微顰蹙着,“是奴婢魯莽了。”
“不妨。”洛傾雪罷了罷手,“行了,你們也都累了下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
房間內,及名丫鬟面面相覷,相顧無言,最後只能無聲地應了,福了福身,齊聲道,“奴婢告退。”
……
“吱——呀!”
合着精緻雕花紅漆木門開合的聲音傳來,洛傾雪起身懶懶地朝屋內走去,隨着腳步,心越來越涼,也越來越沉。
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多到連她這個經歷兩世的靈魂都有些承載不了了。
宋廉青回來了,到底是爲什麼?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拋妻棄女,甚至這麼多年都沒有想過要回來看看;這可不像是宋廉青的性格,除非有什麼不可違逆的原因,可到底是什麼呢?
她無力地坐在軟椅上,整個人仰躺着閉上眼;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在腦海中閃過;鳳臨太子,所謂的親生父親,縱使無數次的期盼過,如果洛永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該多好;可當想象中的事情成真之後,她卻沒用的退縮了。
要認他嗎?所謂的親生父親,前世自己那般水深火熱,最無助的時候他不在;今生最艱難的那段時光他也不在;現在她早已經不需要所謂的父親的庇護,那他之於她,之於他們兄妹到底還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如果當真要認回他,那他們勢必要隨他迴歸鳳臨,可身份呢?
鳳臨太子的私生子、私生女?
不,她不要!
如果當真那樣,那將母親置於何地?母親從來都是那樣的溫婉賢淑,她不能因爲他們的自私而將母親陷於那樣的地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母親和鳳臨太子怎麼會相遇,甚至還有了他們;鳳城歌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母親當年的堅持又是爲了什麼?
這一切的一切像是要從洛傾雪的腦子裡炸開了一般。
“你到底與雪兒說過什麼?”
擺設端莊清嚴,香菸嫋嫋的屋內,男子坐在搖椅上,有節奏地搖擺着,聞言,搖椅戛然而止,那白衣勝雪的男子猛然睜開眼,瞧着坐在對面軟榻上的男子,淡淡地笑着,語氣悠然,“你以爲呢?”
“你!”軟榻上的男子被氣得不輕。
白衣男子卻只是輕聲地笑着,“素素對她母親的感情甚於你的想象,我只想問你,你只想認回素素,認回他們兄妹,可你將望月郡主置於何地?”
“你什麼意思?”軟榻上的男子眉宇微微顰蹙着。
“什麼意思?”容末淡淡地笑着,眉梢淺揚,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想認回他們兄妹,可認回他們兄妹之後呢?帶回鳳臨國,面臨所有人的譏諷和嘲笑,擔着私生子、私生女的名頭?”
“……”鳳城歌頓時沉默,嚅了嚅脣,尚未說出話來便被容末打斷。
“不,別說什麼你會護着他們。”容末擡手打斷他的話,“這世間,所謂的保護,便是在有保護時纔會存在;可沒有誰能保護誰一輩子,你能保證你能時時刻刻地護着他們,可若是你不在的時候呢?你也能保證那些人不會對他們說什麼流言蜚語?”
鳳城歌頓時沉默了下來。
“在流雲,他們一個是鎮北侯世子,一個是最尊榮無雙的平安和樂郡主;可去了鳳臨他們有什麼?”容末嘴角微微彎着帶着濃濃的嘲諷,“素素不是那等在乎名利的,但卻也不是個傻子。”
什麼樣的選擇才能與自己更好,素素心中看得無比清明;更何況,鳳城歌不能給馮望月的,洛永煦能給!縱使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名分,可對於女子而言,終其一生,追求的也不過就是這兩個字罷了。
“你確定你能給馮望月一個正正經經的名分,能給他們兄妹一個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的身份?”容末的話仍舊那麼的不緊不慢,不鹹不淡;可聽在鳳城歌耳中卻是宛若晴天驚雷。
鳳城歌深吸口氣,抿着脣,有些事情或許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是啊;縱使如今馮望月已經不在了,可他們兄妹,現在卻是正正經經的鎮北侯府的嫡子嫡女,他又有什麼立場讓他們離開鎮北侯府隨他遠赴鳳臨,遠赴那虛無縹緲的未來。
“可是,你不是要求娶……”
“那你以爲素素是願意以鎮北侯府嫡出大小姐,流雲國的平安和樂郡主的身份出嫁;還是鳳臨太子一個沒名沒分的女兒的身份?”容末不願意給他絲毫機會。
鳳城歌的腦袋頓時拉聳了下來。
“所以,在沒想好該怎麼解決這些事情之前,最好不要去讓素素煩心了。”容末的語氣淡淡的,坐在搖椅上,“你要想問的事情,我……無能爲力。”
良久,鳳城歌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也越發的黯然。
瞧着他離開之後,容末臉上頓時浮起一抹淺淺的笑,“出來吧。”
“屬下參見主上。”青衫男子單膝跪地,“啓稟主上,您交代的事情已經完畢。”
“嗯。”容末微微頷首,“宋家有什麼反應?”
“……不出主上所料,宋老夫人已經與族裡的人商量好,準備大擺筵席將屬下回來的消息昭告天下。”跪在面前的青衫男子仍舊面色恭謹。
容末的心陡然動了動,“廉青?”
“屬下在。”宋廉青跪在地上,始終垂着腦袋。
“你是否怪我,這麼多年都不許你回府,即便那是你的母親,生你養你之地?”容末望着窗外,語氣淡淡的驚呼飄渺。
“屬下不敢。”宋廉青頓時將頭磕在地上,“屬下的命是主上給的,主上讓屬下做什麼,屬下就做什麼。”
容末淡淡地笑着,“既然如此,那一切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那王天寶?”宋廉青有些疑惑。
“按原定計劃。”容末深吸口氣,語氣沉了沉。
“是,屬下明白。”宋廉青話音落,然後只感覺到耳畔一陣微風拂過,面前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仰躺在軟椅上,容末深吸口氣,望着天花板,好似又看到了那張日思夜想的容顏;素素,素素,很快了;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傷害過咱們的孩子的,我會讓他們親自嘗一嘗那樣的滋味;至於你,只負責幸福、快樂,足夠了。
……
小軒窗,臨風望,藍天白雲歸雁無雙,唯有淚兩行。
手上握着那鮮紅的請柬,大紅喜色映入眼簾,無力半躺在靠窗軟榻上的女子閉上眼,兩行清淚順着眼角不住地滑落,蒼白的雙脣囁囁嚅嚅,似激動又好似喃喃自語般,“回來了,回來了,他……終於是回來了。”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小姐?”站在身後的丫鬟眉宇微微顰蹙着,眼底竟是十足的擔憂,“廉青公子回來了,您應該開心纔是啊,您這是做什麼?”
“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半躺在軟榻上的女子閉上眼,眼淚一滴一滴,宛若江海決堤,“琉心,等了十五年,難道是老天終於看到了我的癡心,讓他回來了嗎;琉心告訴我,這是真的對不對,對不對?咳,咳咳……”
跪立在軟榻旁邊,輕輕用手絹替她擦拭着臉上淚珠的女子,用力地點頭,“小姐,小姐,是真的,是真的;廉青公子他真的回來了,所以您要快點兒好起來啊。”
“呵,呵呵。”軟榻上的女子睜開眼,還帶着些許無力;只是那眼神中明顯多了些許異樣的神采;片刻之後又黯然了下去,“回來了,回來了又能如何呢?咳,咳咳……我們,我們之間早就已經回不去了。”
“不,小姐;您可以的,您一定可以的。”琉心閉上眼,深吸口氣,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小姐,當初是因爲那馮素煙從中作梗纔會讓您與廉青公子天各一方,如今廉青公子必是早已經看清了那馮素煙的真面目,不然爲什麼當初十餘年他都沒有回來,您別放棄,可以的,您一定可以的。”
文韻詩搖搖頭,擡手輕輕地扶着琉心的側臉,“可以嗎?呵呵,別騙我了琉心,我知道父親已經應下了鎮北侯府的提親,只是鳳臨使臣來時,我們兩家都不得不暫時將這件事情放下去應付朝堂罷了;待鳳臨使者離開,我……呵呵……”
“小姐,不,老爺那麼疼您,他會答應的,小姐,您別這樣。”琉心跪在軟榻面前,眼淚不住地流着,“小姐,您一定要快點兒好起來,廉青公子想必也希望看到那樣漂亮自信的你的,你相信琉心,好不好,小姐,好不好?”
“傻丫頭。”文韻詩深吸口氣,她與宋廉青,終究註定了只能是年少時那一段無知的愛戀,最終被歲月洗禮過的,卻只留下淡淡的哀傷;微風幾許,悄悄過;徒留的傷神,能記得的,或許也唯有自己,而已罷了;“只是苦了你了。”
琉心猛的搖頭,眼淚橫飛,“琉心不苦,琉心真的不苦;如果不是小姐,哪有現在的琉心,就這樣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琉心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文韻詩深吸口氣,低着頭,輕輕地扶着琉心的側臉;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黑黑瘦瘦的小女娃,怯生生的站在路邊;衣衫襤褸,鞋子上甚至還破了兩個洞,連大腳趾都露了出來;可就算那樣,她也沒有放棄她生病的爺爺。
年少無知的她與月牙兒,也如同所有的閨中少女般有着一個遙不可及的俠女夢;那次是她們偷偷約好的溜出去,卻不想遇到了她,幾乎是順理成章的,救下琉心,救下她生病的爺爺,可她們卻險些成爲別人販賣的貨物。
或許還是應當感謝宋廉青的,若非是同樣年少輕狂的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直拖到被月牙兒甩脫的暗衛跟來,如今哪裡還會有她。
她永遠都無法忘記,在她們那麼無助,那麼絕望的時候,那個宛若天神般降臨的男子,他那雖然瘦削的身材擋在她們的面前,卻顯得那麼的偉岸,那麼的堅實。
“咳,咳咳。”她單手捂着脣,輕輕地咳嗽兩聲,用力嚥下喉頭犯上來的腥甜,淡淡地笑着,“當年的雲都雙嬌,早已經不在了;這次待我出嫁之後,琉心你也應了青雲吧。”
“……”琉心猛地擡頭看着文韻詩。
“青雲是個好孩子。”文韻詩擡手輕輕地揉了揉琉心的頭髮,“這麼多年,他一直等着你,就那麼遠遠的看着你,是個值得託付的。”
琉心猛的搖頭,“不,不要,琉心不要;琉心只要小姐,只要小姐;小姐您別拋下琉心,別拋下琉心。”
“傻丫頭,小姐怎麼會拋下你。”文韻詩捂着脣,用力地咳嗽着;眼前好似又浮現出那張少女的容顏,帶着嬌俏的笑,也會撒嬌,也會偶爾俏皮地吐吐舌頭,那是月牙兒,她最愛的月牙兒啊。
文韻詩深吸口氣,“青雲是我院子裡的人,自然也是要隨我出嫁的。”
“可是小姐,您當真能放下廉青少爺嗎?”琉心強忍着胸口的疼痛,“您別騙琉心,琉心知道,您放不下的;如果當真能夠放下,您又何苦癡癡纏纏十餘年;又何苦……”
文韻詩搖搖頭,“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既然放不下,那您爲什麼要……您難道就不會與自己爭取嗎?小姐,如今馮素煙已經死了,廉青少爺也回來了,您難道就不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琉心說到後面語氣激動,甚至還帶着一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小姐,您難道真的就不希望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希望,希望?呵呵……”
文韻詩睜開眼,眼底都帶着失神和無力,脣上早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只是她凝着琉心的眼神卻是那麼的專注,那麼的認真,“琉心,你記住!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便是希望;不要有希望,便不會絕望;不會有絕望,這日子纔會過得不是那麼的辛苦;絕望而無助的等待,只會讓人的心變得空茫,那樣的空茫,會吞噬掉你的所有,所有……”
“不,奴婢不懂。”琉心不斷地搖頭,“明明,明明您可以去給自己爭取的,爲什麼,爲什麼?因爲望月郡主是不是,因爲平安郡主,是不是?小姐,您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
文韻詩閉上眼,卻再沒有說話。
琉心卻是神色激動着,“小姐,您當真以爲您這樣做望月郡主就會開心嗎?平安郡主就會開心嗎?不!不會的,望月郡主不會希望她的文姐姐爲了她變得不開心的,望月郡主那麼的天真,那麼的善良,又怎麼會希望她的文姐姐爲了她犧牲至此。”
“是啊。”文韻詩嘴角微微勾着,帶着清淺的笑意,“月牙兒總是那麼的天真善良,她總是將所有的希望留給別人,自己卻默默地吞噬着所有的痛苦和絕望,如果……如果月牙兒能夠再自私一點,或許,或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琉心眉宇微微顰蹙着,聽着那些聽不懂的話。
“如今以我這破敗的身子,咳,咳咳。”文韻詩捂着脣,用力地咳嗽着,“能夠再給月牙兒做點兒什麼,我很開心,真的。”
琉心抿着脣,眼淚卻不住地往下流着。
“傻丫頭,你哭什麼。”文韻詩搖搖頭,轉頭看着她,“月牙兒雖然不在了,但我能夠替她照顧好傾雪,照顧好傾寒,夠了,足夠了;便是我死了,到了下面也能驕傲的與她說,她的文姐姐,終究沒有負了她;沒有負了她那一聲姐姐。”
“可是……”琉心強忍着心痛,“可是您就是要負了您自己,就要負了您自己這十餘年來的等待嗎?”
“呵呵,無謂的等待是因爲沒有了信仰,沒有了希望;日復一日,我不停的向上蒼祈禱,若是廉青能夠活過來,哪怕只能遠遠地看他一眼,哪怕需要付出我的所有,我的生命。”文韻詩深吸口氣,語氣那麼輕飄飄的,好似再說一件無所謂的事情般,“如今上蒼終於聽到了我的祈禱,琉心,我是幸運的;我能夠盼我所盼,能夠愛我所愛,便是那個人愛的不是我,也足夠了。”
猶記得月牙兒曾經說過,若是不愛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往日裡她曾不以爲然的,現在卻是那麼的深刻,那麼的……無言以對;便是死了又如何,如今她,咳……咳咳……這身子,她不想再拖累誰,宋廉青,如今的他是怎樣的意氣風發,是怎樣的絕代風華,呵呵,只是那又有什麼關係,都與她無關了,呵呵……與她無關了。
“可是小姐,小姐……”
琉心趴在軟榻旁,哭得泣不成聲,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的。
文韻詩無力地罷了罷手,“傻丫頭,沒什麼好可是的;如今我這殘破的身子還能爲月牙兒做點兒什麼,難道你不開心嗎?”
“……”琉心搖頭。
望月郡主也是她的恩人,當年如果沒有望月郡主,如果望月郡主從靜安長公主出求得的菩提靈芝,爺爺或許也活不到知天命的年紀,也不會那麼安然的走到人生的最後;可,可是自家小姐她,她……
“忘了吧。”文韻詩搖搖頭,“有些人藏在心底,也只能徒增煩惱,讓人變得絕望,所以忘了吧;我能放下的,難道你還忘不了嗎?”
琉心搖頭,“忘不掉,琉心永遠也忘不掉的……”
……
屋內,主僕二人卻沒有發現,院子裡的那棵大樹上,兩道人影。
陸謹擡手輕輕地拍了拍宋廉青那微微顫抖着的肩膀,“你好之爲之吧。”
“……”宋廉青轉頭,陸謹卻是足尖輕點,整個人輕飄飄地朝着丞相府外面而去。
宋廉青卻是沉默了。
從主上房間出來之後,陸謹說要帶自己去一個地方,當時他的心也是急亂的,所以想也沒想的就隨他來了,最後卻是不想,看到那樣的一幕,聽到那樣的話。
對於文韻詩,他不是不知道;曾經傳言她對自己那般鍾情;對同窗們的調侃他也只是一笑而過。文韻詩是何許人也,文丞相的嫡女,望月郡主的閨中至交,那樣可望而不可即的女子又怎麼會鍾情於他。
雲都有雙嬌,誰不是整個雲都年少輕狂男兒的夢中情人;雲都啊,名流勳貴,王公貴胄雲集之地,又怎麼會輪的上他;洛永煦能求得望月郡主,無疑是幸運的,可他怎麼都無法想到自己會是另一個幸運兒。
後來,他身中奇毒,半身不遂,那些便再也不做他想;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馮素煙,後來身子越來越差,越來越……
然後,便再也沒有了然後。
只是這次無意間的話,卻讓他知道;原來上天真的是眷顧他的,只是,她……十五年,她當真等了自己十五年;所以雲都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宋廉青此刻的心裡很不平靜,難怪,難怪陸謹在聽說他要回雲都的時候,眼神中帶着那樣的調侃,那樣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只是爲什麼,聽到她那帶着絕望的話,他的心會有絲絲的絞痛。
她無法忘記的,他又何曾忘記過。
當初那明明自己非常害怕卻仍舊固執地將兩個小女孩護在自己身後的女子,那明明身子顫抖着卻依舊故作囂張跋扈的女子,那……
他又怎麼忘得掉!
足尖輕點,整個人輕飄飄的落在屋子的角落,主僕二人看不到的地方。
“琉心忘不掉,怎麼辦,小姐,琉心真的忘不掉。”琉心仍舊跪在軟榻前哭得梨花帶雨。
“你這個傻丫頭,這要是不知情的還以爲你對他多鍾情呢;小姐我都能忘了,你還有什麼忘不掉的。”文韻詩淡淡地笑着,輕輕地揉着琉心的頭髮,“我知你對青雲的情意,青雲對你也無話可說,你們便是走在一起,生兩個孩子,好好的活着;替我,替月牙兒,好好的活着。”
“不,不要,小姐,小姐……”琉心趴在牀前。
“我與月牙兒這一生,生來身份高貴,尊榮無雙;但卻註定一生情路坎坷;我們何其羨慕那些平常百姓家的女子,能愛自己所愛,恨自己所恨,不用顧忌那些什麼家族榮耀,身份地位;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月牙兒看不到了,我……也看不到了;所以琉心,替我,替月牙兒去看看,看看我們沒有機會看到過的世界。”
文韻詩說着,眼淚不住地自眼角滑落,只是臉上卻是帶着明顯的笑,“我累了,真的累了;兜兜轉轉十餘年,我真的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那這一次,換我來堅持,可好?”宋廉青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拉着她的手。
琉心和文韻詩兩人頓時心懸了起來,看到那突然出現在房間內的男子,好不容易纔壓下心頭的慌張,“你,你是誰,你這個登徒子,來……唔,唔,你放開我。”
“你別叫!”宋廉青眉宇微微顰蹙着,“我是宋廉青。”
“……轟!”文韻詩和琉心頓時愣怔地看着面前之人。
十餘年的時光,上千個日日夜夜,人都是會變的。
文韻詩怔怔地擡起頭,看着那張讓自己日思夜想無數次的容顏;縱使歲月無情,可上蒼明顯是厚待他的,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的俊逸瀟灑,不似以前般愛笑,那冷峻的容顏上,沾染着點點不明顯的笑意卻讓他越發的迷人。
在文韻詩打量他的時候,宋廉青也轉頭瞧着半躺在軟榻上的文韻詩;那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得宛若白紙,毫無血色的雙脣緊緊地抿着,眉宇微微顰蹙,時不時掩脣咳嗽的模樣,讓他不由得眉頭緊鎖。
似是覺察到他的打量,文韻詩有些小意地低下頭,緊緊抿着的雙脣開開合合,卻好似帶着無比的期望而又絕望,“女子閨閣,不是外男該來的地方,宋公子……還請離開吧。”
“……我。”宋廉青那冷峻的容顏上,眉宇微微顰蹙着,“文……韻詩,我……”
“宋公子,還請自重。”文韻詩閉上眼深吸口氣,強忍着那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面前這個人,她等了十餘年,盼了十餘年的男子,如今那麼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卻已經沒有了陪伴他的資格,所以,就這樣吧,忘了吧,文韻詩,她對自己說。
宋廉青卻是眉頭緊鎖,“十五年,你當真能忘嗎?”
雖然有些不懂,但從剛纔她們的對話他知道,面前這個女子等了自己十五年,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她卻全都浪費在了等待一個“不可能”再回來的人身上,一個“死人”的身上。
“忘了如何,忘不了又如何?”文韻詩深吸口氣擡起頭,“正如同宋公子,縱使你的愛妻已經不在,可你能忘嗎?還有你的女兒……”
愛妻?聽到這個詞,宋廉青的眉頭不自覺地顰蹙着,馮素煙,每每想到那個名字都讓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的人,最毒婦人心。
要不是他好命的遇上了主上,只怕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吧。
還有那宋芊芊,女兒,哼!還不知道是哪個男人留下的孽種。
只是這些文韻詩都不知道,當初宋廉青和馮素煙的婚事,因爲馮望月的堅持,辦得很是盛大,便是比起一般大戶人家的嫡女也不差了。
“我只問你,你當真能忘嗎?”這麼多年,他是暗處的殺手;感情二字與他來說,早已經陌生了。
“……”文韻詩頓時眉頭緊鎖,“自然能!”
“咯噔!”
宋廉青不知道爲什麼,心頭猛然地痛了一下,那種感覺實在是太過陌生,讓他好想,好想將那個口是心非的女人狠狠地,然後讓她再也吐不出讓他會心痛的話來。
只是,剛浮起這樣的念頭,他又生生地忍了下來,看着她那蒼白的臉,虛弱的身子,自然而然地走到軟榻旁,側身坐下,“生病了,可有傳太醫來瞧瞧?”
“……”文韻詩彆扭地別開臉。
“生病了記得好好吃藥,好好照顧好自己。”
話音出口,宋廉青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頭,這樣的話自然而然,可對於他來說卻好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柔軟的話來;可,可在看到文韻詩那蒼白的小臉時,他就是忍不住,身體的本能已經先於思想將話說了出來。
文韻詩頓時只覺得兩頰發燙,低着頭,眉宇微微顰蹙着,“宋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我……”宋廉青咬着牙,可那句話卻像是卡在了嗓子眼兒上,怎麼都說不出來。
“……”
好久,好久;軟榻旁邊的香爐上,嫋嫋香菸隨風消散,宋廉青卻仍舊漲紅了臉。
文韻詩那原本帶着期待的眼神漸漸地黯然,心也漸漸地冷了下去;原來自己還是在期待麼,可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呢,是啊……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他有朝一日會告訴自己,他喜歡的人是自己,愛的人是自己嗎?
呵呵,不過癡人說夢而已罷了。
文韻詩啊文韻詩,別想了。
感受到文韻詩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濃烈到好似要將人淹沒的哀傷,宋廉青頓時只覺得胸口某處又刺痛了一下,他擡起頭,拉着她的手,“韻詩,我……”
“我累了,宋公子,請吧。”文韻詩閉上眼,開口送客。
“累了,就好好休息。”宋廉青低着頭,輕輕地撫摸着掌中那柔若無骨的纖細小手,良久從喉間發出一聲輕柔而又滿足的喟嘆,“這次,換我等你,可好?”
“轟——”
只是剎那,文韻詩便覺得好似晴空霹靂有什麼東西自腦子裡突然炸開了一般,她猛然睜開眼瞧着坐在軟榻旁邊的宋廉青,眼中還帶着濃濃的不可思議,“你,你,你說什麼?”
“這次,換我等你!”
終於說了出來,宋廉青猛然覺得好像舒服了很多。
文韻詩先是愣怔了下,隨即眸中帶着狂喜,不過只是短短片刻卻又帶上了濃濃的哀傷,用力地掙脫他的雙手,她臉上的哀傷,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晚了。”
“爲什麼?”宋廉青不解。
“丞相府與鎮北侯府聯姻的事情,宋公子不可能不知曉;韻詩癡癡等了十五年,如今明明知曉事情不可違,又何必再來說這些話,徒增彼此之間的哀傷。”文韻詩深吸口氣,她這輩子,任性得太多次,讓父親也爲難了太多次;如今,她只想好好的聽話,不想再讓父親爲難了。
陡然想到陸謹曾經說過的話,宋廉青眉宇間猛然閃過一道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