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8春闈

是流螢!

南宮玥不敢置信地低呼一聲,原來剛纔蕭奕出去一趟,是替自己抓流螢去了。

她的臉上洋溢起驚喜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罐中的流螢,只見那數十隻小小的流螢尾部一閃一閃地發出光彩,在罐子裡拍着翅膀飛來飛去,有的排成一條條蜿蜒的曲線,有的零散地肆意飛舞……

蕭奕見南宮玥看得入迷,便提議道:“我們把它放在牀頭做一盞流螢燈吧。”

誰想,南宮玥卻搖了搖頭,有些不捨地說道:“還是把它們放了吧。等想看的時候,你陪我去湖邊看。”

流螢雖美,卻不是因爲存在與罐子裡,而是在它自己的天地中,與它的夥伴在一起……

蕭奕無所謂地聳聳肩,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罐子的小蟲子而已,只要他的臭丫頭高興就好。

南宮玥小心翼翼地打開琉璃罐的蓋子,那些流螢拍着翅膀從罐子裡飛了出來,紛紛揚揚地往窗外飛去,不一會兒,外頭的院子裡便是一片絢爛的流光。

南宮玥又看了好一會兒,都捨不得離開,直到一陣倦意上來,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阿玥,天色不早,你該歇息了。”盯着南宮玥掩不住疲憊的眉心,蕭奕心疼不已:爲蕭欒那小子的婚事,真是累壞他的臭丫頭了,她身子都還沒好全呢……

南宮玥溫順地點了點頭,道:“你也是,現在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認親呢。”

蕭奕根本對認親什麼的不以爲意,反正有父王受那對新婚夫妻的敬茶就好,關他們什麼事?!

可是他的阿玥爲了這場婚事盡心盡力,自己也不能在最後的關頭給她添亂。

他乖乖地應了,忍不住用手指捲了卷她頰畔的一縷碎髮,正想抱她去榻上歇息,內室外正好傳來了鵲兒小心翼翼的聲音:“世子妃,二少爺那邊的章姨娘叫嚷着肚子痛,讓人去琺琅院請二少爺,幸好凌嬤嬤反應快,趕緊叫人給攔住了,纔沒驚動了新人。”這凌嬤嬤是以前南宮玥送到周府的教養嬤嬤,如今在周柔嘉身邊做了管事嬤嬤。

這若是讓章翩翩得逞了,那今晚的新婚之夜還過不過?

就算是蕭欒能硬起心腸放着章翩翩不管,卻也難免在周柔嘉的心中埋下一絲陰霾。

南宮玥眉頭一皺,章翩翩是蕭欒的妾室,南宮玥本來也不想多管,打算等周柔嘉過門後,讓她看着處置便是。看來還是自己太客氣了,以致一個姨娘也敢如此鬧事。

南宮玥正要說話,卻被蕭奕搶在了前面,他不耐煩地拔高嗓門道:“這麼晚還瞎折騰!哪來的就送回到哪裡去!”

外頭的鵲兒心裡幾乎是要爲章姨娘掬一把同情淚了,她大概也就是想爭寵,卻沒想到“驚動”了世子爺,世子爺既然發話,那章姨娘就別想待在王府了,就算二少爺他敢找世子妃求情,可見到世子爺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可問題是章姨娘以前是青樓的清倌,這若是按照世子爺的吩咐那豈不是要把章姨娘送回青樓去?王府二少爺的姨娘去了青樓,這傳出去,恐怕連王府都要成爲笑柄吧?

鵲兒都想到的,南宮玥何嘗想不到,便出聲吩咐道:“鵲兒,你跑一趟琺琅院,替章姨娘收拾行李,等明兒天亮就送她去明清寺。”

等章翩翩去明清寺“冷靜”一段時日,想必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等過些日子,再由周柔嘉出面把人接回來,也可以讓周柔嘉在蕭欒跟前討個好。

“是,世子妃,”鵲兒應了一聲後,就退下了。

內室中又安靜了下來,南宮玥在蕭奕的半催促下,去榻上歇下了。蕭奕則匆匆進了淨房,等他一身溼氣地出來時,躺在牀榻上的南宮玥已經閉眼發出綿長的呼吸。

她睡着了!

蕭奕心中有一分惋惜,很快就被她甜美的睡顏吸引,他在榻邊坐下,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心中發出滿足的喟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驟然反應過來,吹息了燭火後,悄無聲息地躺在了她的身旁,伸手把她攪在了懷裡,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次日,當雞鳴聲響起時,一夜無夢的南宮玥一下子就被驚醒了,從牀榻上坐了起來。

剛穿好了衣袍的蕭奕忙安撫道:“阿玥,還早點,不着急。”

聽着雞鳴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南宮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鬆了口氣。看着她剛睡醒的樣子,蕭奕真是有一種把她按回榻上的衝動……

可惜啊,今日是新人敬茶的日子。

蕭奕撇了撇嘴,只好自己找樂子,伺候南宮玥着衣,洗漱,足足折騰了近一個時辰,南宮玥才得以和他一起從碧霄堂出來,趕往王府的歸璞廳。

爲了今日的敬茶,歸璞廳又重新佈置了一遍。

今日除了新人給鎮南王敬茶,王府各房和姻親也都要過來一起認個親,因此一大早,歸璞廳就被佔了個滿滿當當,熱熱鬧鬧,說笑聲不斷。

等鎮南王和衆人按照長幼尊卑依次坐下後,身穿大紅衣裳的蕭欒和周柔嘉就攜手過來敬茶磕頭了。在全福人的指引下,新人依次拜見長輩,在場的晚輩與新人見禮,還要互相送禮,這一來一去,一上午就過去了。

南宮玥暗暗觀察了蕭欒一番,見他一直心情還不錯,並沒有質問起爲何送走章翩翩的事。南宮玥稍稍放心,總算蕭欒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好歹的人,那他和周柔嘉以後想必也能相敬如賓。

認親結束後,衆人便各自散去,蕭奕一如往日的去了軍營,而南宮玥則去了攸寧廳,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鎮南王府的根基實在太淺,很多規矩都不盡不詳的,就好比蕭欒的大婚,就連公中需要出多少銀子都沒有定下,更不用提別的細節了。

因而,她在乾脆在操持蕭欒大婚的同時,把這些規矩都定下了:

嫡子娶妻,公中出一萬兩銀子,作爲聘禮、席面等的花用,再由公中置辦兩個莊子和兩個鋪子作爲私產。而嫡女出嫁,嫁妝則定在了三萬兩銀子。庶子庶女依例減半。當然,這只是公中的賬,私下底是否要再補貼就不論了。

南宮玥翻看着管事嬤嬤們送上來的蕭欒大婚花費的賬本,聽着她們的一一回稟,有條不紊地交代着日常的各種瑣事,而不忘讓百卉擬了禮單,備了禮物,待周柔嘉後日回門。

如此這般,時間匆匆過了三日,等到蕭欒和周柔嘉滿面春風的回門歸來,一樁大事終於告一段落,南宮玥也總算稍稍輕閒了下來,可以懶洋洋地窩在自己的院子裡了。

她不由想起蕭奕說要帶她去南涼的事,雀躍地吩咐着畫眉道:“畫眉,替我找找《南涼地理志》。”

“是,世子妃。”

小書房裡各種書的位置,畫眉都是如數家珍,她熟練地就把四冊一套的《南涼地理志》給找了出來,送到了南宮玥的手中。

南涼熱得早,南宮玥又畏熱,這纔不過五月裡,就已經起了冰。

只是,因着南宮玥身體虛弱,蕭奕只允許把冰盆放在窗口,讓外面的風吹一些涼意進來。

涼風習習,南宮玥舒舒服服地躺在美人榻上,興致勃勃地翻看着《南涼地理志》。

阿奕說得沒錯,這南涼果然是地貌多種多樣,有平原,有高原,有沼澤,有大峽谷,也有山嶽冰川……熱的地方比南疆還要炎熱,冷的地方又是一片奇妙的高山冰雪世界。

南宮玥越看越是沉浸其中,嘴角溢出一朵燦爛的笑花。

外邊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曾經,她困於王都那方寸之地,可是現在以及未來卻不同了,她可以和阿奕走遍大江南北。

想着,南宮玥對這即將來臨的南涼之旅更加期待了。

一陣挑簾聲響起,鵲兒進來稟道:“世子妃,二舅奶奶來了。”

南宮玥從書裡擡起頭來,楞了一下後,才意識到鵲兒說的二舅奶奶指的是傅雲雁,含笑道:“快請嫂嫂進來。”

南宮玥平日裡是不在小書房裡見客的,但是傅雲雁不是外人。

不一會兒,傅雲雁挑簾快步走了進來,笑嘻嘻地說道:“阿玥,你事情都忙完了吧,我們一起去大佛寺吧?”

也不用南宮玥請,傅雲雁自己就在書案另一邊的一把圈椅上坐下了,雙手託着下巴,興奮地接着道:“剛剛我娘跟我說,她找人打聽了,說是駱越城附近的大佛寺非常靈驗,尤其是那裡的觀音,凡是來了南疆,就沒有不去拜拜的。”

大佛寺的觀音……南宮玥怔了怔,大佛寺她是去過的,那裡確實有觀音像,而且是一尊送子觀音像,聽說還十分靈驗。莫非傅大夫人是想讓兄嫂去拜拜?

南宮玥心中一動,送子觀音啊。

中毒以來,她的身子也調理的七七八八了,或許……

她咬了咬下脣,臉上暈出一片粉潤之色,欣然應了,又道:“阿奕在大佛寺附近有個莊子,我們早一日先去莊子裡住一晚,然後第二天一早去上頭炷香。”

傅雲雁頓時兩眼發亮,撫掌讚道:“阿玥,你這個主意好。本來嘛,我娘說後日是個好日子,可偏偏二公子婚宴那日,安大夫人在席間邀請我和我娘去後日去她府上做客。阿玥,你也會去吧?”

南宮玥含笑點點頭。

安府的帖子早在蕭欒大婚以前就遞了進來,好歹是“親戚”一場,自然是要去的。

想必安家是聽聞過碧霄堂有貴客,又苦於沒有接近的機會,纔會直到大婚那日向傅大夫人發出邀請。

傅雲雁好奇地挑了挑眉,“這安家到底是什麼來歷?”安家既然能受邀參加王府的婚宴,想必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南宮玥淡淡道:“這安家是和方家一樣同屬南疆四大家族,是阿奕母妃的舅家。”

既然是蕭奕的表舅家,照道理說,關係也不算遠,可是瞧南宮玥那表情淡淡的樣子,傅雲雁當然是心裡有數了。看來對這安家,不必走太近了。

既然如此,也不用浪費時間去應酬了,一會兒讓母親去回絕了安家吧。

這麼想着,傅雲雁笑吟吟地又與南宮玥閒聊了起來,直到蕭奕回來了。

傅雲雁識趣地站起身來道:“阿玥,那我先回去了,免得阿奕看我礙眼。”她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活潑的樣子似以前閨中一般。

南宮玥微微赧然,正要留傅雲雁,蕭奕挑簾進來了,道:“阿玥,六娘,我讓人去叫了阿昕……”

蕭奕這麼一說,原本已經起身的傅雲雁又坐了回去,右眉一挑。

南宮玥替傅雲雁問了出來:“阿奕,可是王都那邊……”

“會試的題目剛剛到手了。”蕭奕也不賣關子,直接道。

春闈本應在三月,今年開得是恩科,因而定在了五月。

傅雲雁算了算日子,是啊,會試三日,今日也該結束了。

不一會兒,南宮昕就跟着畫眉來了。

坐下後,南宮玥就揮退了幾個丫鬟,小書房裡,只剩下他們四人。

南宮昕有些急切地看向了蕭奕,蕭奕從袖中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了南宮昕,示意他自己看。

南宮昕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定了定心神,飛快地打開了字條,只見上面赫然寫着一行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義。

這是《大學》最開篇的一句話。

所以說……

南宮昕失望地閉了閉眼,手指一鬆,那張字條差點從指間滑落……

皇上他終究是沒有聽從父親和伯父的意見更改春闈考題。

那麼五皇子殿下會如何?!

皇上他還能找到更好的時機,去抵抗住衆臣的請命施壓,封五皇子殿下爲太子嗎?

又或者就此不了了之……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南宮昕心中,那麼殘酷,殘酷到他不願再深思下去……

內室中,安靜了片刻,只有外面的微風拂過,吹動枝葉發出的簌簌聲。

南宮昕失魂落魄地透過半敞的窗戶看着外頭的院子,天空碧藍澄澈,可是他的心頭卻堆砌着一層又一層的陰霾。微風再次拂動,吹得他頰畔的髮絲凌亂地飛舞着……

看着南宮昕這個樣子,傅雲雁心疼不已,就算沒有看那張字條,她也能猜到想必是王都那邊的事不成了。傅雲雁握住了南宮昕的手,試圖給他力量。

南宮玥從南宮昕手裡接過了那張字條了,盯着它垂眸不語,心裡幽幽地嘆了口氣:能做的,他們都做了,接下來,朝堂恐怕是不太平了!

南宮玥抓住字條的右手不由得微微用力,心口就感覺像是壓了什麼似的,喘不過氣來。

“吱呀——”

蕭奕忽然起身推開了他身旁的那扇窗戶,午時的陽光照了進來,灑在衆人身上,暖暖的,卻溫暖不了他們心底的寒冷。

“阿昕,現在王都情況不明,我們先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蕭奕懶洋洋地眯了眯眼,又坐了下來,道,“反正傅伯母要等小鶴子的小定禮後纔會回去,這些日子,你和六娘就先安心在駱越城裡住着,王都的事,我會看着的……”

“……”南宮昕嘴脣微動,但最後還是沒有說話。既然皇帝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接下來的局勢也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了。

蕭奕的目光透過窗戶朝北邊望去,“至於王都那邊,阿昕,你乾脆就去信說外祖父雲遊行醫去了,歸期不定,所以你只能暫時在南疆等着。”

蕭奕漫不經心地笑着,就好像他說得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而非是讓南宮昕欺君一樣。

南宮昕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好一會兒,終究是輕輕地應了,聲音消失在微風中,彷彿窗外的微風都在發出陣陣無奈的幽嘆聲……

坐了一會兒,南宮昕帶着傅雲雁告辭了。

南宮玥有些怏怏的,這場陰謀中,毫無疑問,最無辜的就是五皇子了……

“阿奕。”南宮玥不由問道,“真得沒辦法了嗎?”

“先看看再說。”蕭奕端了杯清水到她的手中,看到她喝完,這才說道:“小白這會兒,應該也收到春闈的考題了。明日必會有他的飛鴿傳書來。”

蕭奕說得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事實上南疆的內憂外患還未完全消除,尤其這些年來的幾乎年年都在打仗,急需休養生息。

朝堂一旦亂了,對南疆沒有好處。

更有甚者,若來日繼位的是那兩位郡王中的其中一個,他必得早作打算。

也因而,蕭奕和官語白雖遠在南疆,卻一直關注着王都之事。

南宮玥微微點了點頭,勉強收拾起了心中的焦慮。

如今再擔心也沒用,唯有“觀望”二字。

而正如蕭奕所料想的,等他次日從軍營回來,就收到了官語白的飛鴿傳書。

他飛快地取出並展開那張薄薄絹紙,看了一遍後,眉頭就緊緊地蹙了起來。

官語白在信中提到,皇帝身邊若有人泄密,又或是南宮大人行事若不夠縝密,就有可能會讓兩位郡王知曉南宮大人在一力促成修改試題,以動員士林學子支持立嫡子爲太子。如此,南宮家將會成爲他們的眼中釘……

蕭奕思忖片刻,喊道:“竹子,你去把朱興叫來!”

竹子匆匆應命,立刻去辦了。

不多時,朱興就被領了進來,蕭奕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去安排一下,讓留在王都的人做幾件事……”

蕭奕一一說着,朱興則認真記下,立刻退下去辦了。

蕭奕又把絹紙看了兩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信最後的那句話上:敗也春闈,成也春闈。

他點起蠟燭,將絹紙一燃而盡。

阿玥的身子還沒有完全調理好,這件事還是不能讓她知道,免得讓她擔心。

他會辦得妥妥當當的……

蕭奕提起書案上特意買回來哄南宮玥的點心,出了書房,往他們倆的院子走去。

剛走近正屋,就聽到裡面有聲音傳來,“……世子妃,榆樹村那裡的莊子方纔來傳話說,小方氏突然臥牀不起,許是近日貪涼偶得風寒所致。莊子裡的管事已經去請大夫了。”

榆樹莊就是鎮南王讓小方氏去“休養”的地方。

蕭奕勾了勾嘴脣,挑簾走了進去。

南宮玥笑着起身相迎,揮手讓鵲兒退下,並說道:“阿奕,小方氏病重了。”

她沒想到,鎮南王這麼快就動了,顯是迫不及待地想與小方氏撇清關係呢。

小方氏是罪有因得,只是可憐了蕭霏。

這些日子來,蕭霏整個人都清減了不少,得讓她轉換一下心情才行。不然總是悶着,怕是又要生病了。

南宮玥不由的苦思冥想起來。

蕭奕立刻猜到她在想什麼,臉頓時就黑了,明明自己都回來了,她還心不在焉的!蕭奕一臉委屈地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又搖了搖……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