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鶴熟練地將十根箭矢裝入箭匣之中,然後來到距離靶子百步外的地方。
與此同時,小四也在官語白的吩咐下手執一把神臂弩,箭匣之中則裝着以前的那種鐵矢。
兩人互看了一眼,然後同時發動了手中的神臂弩
“咻!咻!咻”
兩把神臂同時發出幾聲利索的破空聲,數道黑色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迅如流星,快得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下一瞬,那二十道箭矢已經分別射在了兩個箭靶上,多數正中靶心。
緊接着,傅雲鶴和小四又都倒退到了兩百步的位置,再次往箭匣裡裝了箭矢,然後向另外兩個箭靶驅動了神臂弩
守備府中的這個演武場不算大,倒退了兩百步已經是極限了,試了這一輪後,衆人便都走到了箭靶前,比對兩種箭矢的效果。
從一百步來,兩種箭矢都射穿了箭靶,命中率也相差無幾再看兩百步,那兩個箭靶上就有了相對顯著的差別,雖然都是十矢皆中靶子,但是相比下,新的箭矢命中靶心有十之六七,而舊的鐵矢偏離靶心的有十之五六
官語白把兩種箭矢放在一起比對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說道:“這種新的合金箭矢比原來的鐵矢輕上了一分,所以在發射的過程中下墜也少些,因此在準確率上提高了不少”
傅雲鶴趕忙也試着掂了掂兩箭的分量,用力地點頭道:“侯爺說的不錯。”若是新的箭矢真的可以提高命中率的話,那麼神臂營的戰力便又可提高不少。提高戰力也同時代表了減少傷亡傅雲鶴越想臉上的笑容越盛,反覆看着那新的箭矢,彷彿在看什麼心肝寶貝似的。
在蕭奕的吩咐下,傅雲鶴和小四又分別往箭匣之中裝了兩種箭矢,兩人分別又試射了兩輪
“咻!咻!咻”
在那聲聲令人膽寒的破空聲中,幾個年輕人卻都是喜不自勝,蕭奕轉頭問田得韜道:“下一批箭矢何時可以到?”
“回世子爺,”田得韜聲音洪亮地抱拳回道,“據屬下所知,下一批的三萬矢已經在路上了,預計五日後應該就能到雁定城了!”
三萬矢?!蕭奕也有些意外,他本以爲外祖父這次最多送來兩萬矢,沒想到數量竟比預計的要多出這麼多,而且時間上也完全沒有耽擱蕭奕可以想象外祖父必然是耗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去安排制箭的事宜,其中包含的正是他老人對南疆軍、對於自己的支持
蕭奕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定了定神,點頭道:“好!這三萬箭矢不容有失,我會派人立刻去接應的。”
這時,傅雲鶴抓着手裡的弓弩,涎着臉走了過來,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哥,反正接了下來的三萬矢沒幾天就要到了,這次的三千矢就先讓我們練着吧?熟能生巧嘛!”
這種新的箭矢與以前的鐵矢有些許微妙的差別,雖然初步試射下來,似乎與鐵矢沒有太大的差異,但是也需儘早讓神臂營熟悉這種新的箭矢,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反覆的射擊中,再看看它的效果。
蕭奕既然把傅雲鶴叫來了,本就有意如此,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傅雲鶴頓時眉開眼笑。
官語白笑容溫和地說道:“傅三公子,你帶我去神臂營瞧瞧他們的訓練。”
傅雲鶴立刻看向了蕭奕,見他沒有反對,便爽快地答應了,想了想又討好地說道:“大哥,你也一起去吧,順便幫我指點指點那幫小子。”
蕭奕的臉色僵了一瞬,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去,反正有小白在也一樣!眼看着沒幾天就要出征,他自然是想和他的臭丫頭在一起!他嫌棄地瞪了傅雲鶴一眼,心道:這小鶴子也實在是沒眼力勁,也難怪到現在還沒娶到韓姑娘!
嫌棄歸嫌棄,蕭奕還是不甘不願地答應了,只是把這筆賬先記在了傅雲鶴身上。
傅雲鶴一臉莫名的撓了撓頭。
田得韜初來乍到,還有些不明所以,只隱隱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怪異,而心細如髮的官語白自然是察覺到了,好笑地揚起了嘴角。
一行人就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中離開了守備府,策馬往軍營而去。
神臂營就駐紮在了雁定城中,距離城門約莫一里左右的地方,一旦城外有什麼異狀,只需一盞茶時間,這三千士兵就可以如電閃雷鳴般訓練有素地聚集在城門處。
雖然身處雁定城中,但軍營依然是守備森嚴,八個身穿盔甲的士兵守在軍營的入口,一個個都是面無表情,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軍中重地,旁人勿進,那些普通的百姓都是繞道而走,將領進出也需憑身份腰牌,但是像蕭奕、傅雲鶴他們自然是可以省了這道程序,直接進入營中。
此刻早上的晨練剛剛結束,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不少士兵都不拘小節地直接坐在地上小憩,彼此交換着水囊喝水、交談、嬉笑
一片陽剛之氣中,就顯得兩道纖細陰柔的身形額外醒目,蕭奕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兩人身上,雖然對方背朝他們,一時看不到容貌,但是光憑那一身衣着、打扮,她們定是女子無疑!
傅雲鶴的娃娃臉幾乎整個陰沉了下來,這裡是軍營重地,竟然有女子隨意出入!成何體統!
不遠處,原本在歇息的那些士兵也注意到蕭奕、傅雲鶴他們來了,趕忙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那兩個纖細的女子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來,只見其中一個女子容貌清麗,身穿一件湖色素面褙子,一身素淨淡雅,在十一月瑟瑟的涼風中,看來有些蕭索。
她嘴角始終掛着一抹溫和和煦的笑意,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孫馨逸,她怎麼會在這裡?
傅雲鶴眉頭皺了皺,而一旁的蕭奕和官語白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至於可憐的田得韜,又有些懵了,再次感覺到四周有些微妙的氣氛,心道: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何人物?難道是
想着,田得韜忍不住瞥了傅雲鶴一眼。
孫馨逸一見蕭奕和傅雲鶴他們來了,心中一喜,她的運氣果然不錯,才第二次來這裡就“偶遇”了傅雲鶴和蕭奕
她壓抑住心中的喜意,給了身旁的丫鬟采薇一個眼色,主僕倆便朝蕭奕一行人走去。
“見過世子爺,侯爺,傅校尉。”
孫馨逸優雅地給衆人行了禮,蕭奕示意她免禮後,便道:“孫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語氣與表情如同平日裡一般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孫馨逸卻不敢怠慢,含笑地回答道:“回世子爺,馨逸今日特意做了幾桶大麥茶過來慰軍。”
她這麼一說,蕭奕、傅雲鶴他們才注意到不遠處放了好幾個茶桶,看來應該就是孫馨逸帶來的了。
一旁的一位千衛見傅雲鶴面色不愉,急忙接着孫馨逸的話說道:“是啊,世子爺,傅校尉,孫姑娘真是有心了。特意給兄弟們做了好幾桶的大麥茶,兄弟們晨練後喝了,平胃止渴、益氣調中。”
傅雲鶴淡淡地瞅了那千衛一眼,看他五大三粗的樣子,自己就不信什麼的“平胃止渴、益氣調中”的話是他自己說的,怕是把別人的話照樣複述了一遍吧。
孫馨逸感覺氣氛似乎有些微妙,便微微一笑,指了指丫鬟手中的食盒,又道:“世子爺,侯爺,傅校尉,今日馨逸還親手做了些小菜,有扁食、涼拌野蕨菜、小炒豆乾、烤紅薯”
孫馨逸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這傅雲鶴的神色,心想:姨娘曾經與她說話,想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投其所好。以她的廚藝與心思就不怕擄獲不了傅雲鶴的心!
傅雲鶴本來還沒在意,但是聽孫馨逸說得越多,心反而是沉了下去。
這位孫姑娘怎麼知道他平日裡喜歡吃這些
傅雲鶴下意識地朝孫馨逸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她眸含春水的目光,清波流盼。
難道說
傅雲鶴眉宇緊鎖,露出平日裡少見的凝重,斥道:“許千衛,怎麼可以讓女子隨意進軍營?”傅雲鶴倒也並非只針對女子,而是按照南疆軍的軍規,軍營重地,不相干的人不得進出!
孫馨逸俏臉一僵,沒想到傅雲鶴竟然當着自己的面如此斥責許千衛,這跟當衆打她的臉又有什麼差別
許千衛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之前數戰,神臂營多少有所傷亡,故而在這兩個月裡開始補充兵力,許千衛是雁定城裡少數活下來的將領之一,被傅雲鶴選到了神臂營,讓他帶領一千後補營進行基礎訓練。
許千衛曾與孫守備一起並肩作戰過,對於孫守備的忠烈十分崇敬,也因而,明知放孫馨逸進軍營有些不妥,但是她好歹是孫守備唯一的遺孤,總要照拂幾分,更何況孫姑娘如此懂事明理,好意煮了大麥茶來慰軍許千衛這才大膽放她進來了。
“傅校尉,這都是馨逸的不是。”孫馨逸咬了咬下脣,楚楚可憐地說道,“請傅校尉莫要責怪許千衛那馨逸就先告退了。”孫馨逸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後,帶着丫鬟疾步離去了,那纖瘦的背影似乎顯得更爲單薄了,讓看者心憐不已。
傅雲鶴沒有出聲留她,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是他多心了嗎?還是她真的算了,想那麼多幹嘛!總歸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浪費自己的心神,以後見到了趕緊繞道走就是!
許千衛看着孫馨逸離去的背影,心道:沒想到平日裡傅校尉看着嬉皮笑臉的,也有如此這般鐵面無情、說一不二的時候!也是啊,傅校尉能立下這屢屢戰功,憑藉的自然不是嬉皮笑臉,戰場上憑藉的唯有自己的實力,唯有衆將士的齊心合力!
想到這裡,許千衛第一次覺得自己往日自恃比傅雲鶴年長,倒是失了些許的敬意。
“許千衛。”傅雲鶴毫不留情地開口道,“自己去領罰吧,再有下次,你就不要留在神臂營了。”
許千衛心中一凜,恭身領命,“是!傅校尉。”
有賞有罰,令行禁止,乃是爲將者領軍的基本。
蕭奕既然把神臂營交給了傅雲鶴,賞罰自有傅雲鶴來處置,他與官語白只是看着,直到許千衛行禮告退下去領罰,傅雲鶴才帶着他們繼續往前走。
穿過後補營所在的外校場,就是神臂營正軍操練的地方。
此時神臂營的訓練還未結束。
神臂營雖以神臂弩爲主要的武器,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只依靠神臂弩來戰鬥,甚至在體能、戰鬥力上都有更高的要求。箭矢總有用盡的時候,只有將自己變得更強,纔是在戰場制勝和存活下來的最重要的因素。
神臂營的士兵都是上過戰場數次的,對於這一些都有深刻的體會,每一個都是不耐其煩、咬牙堅持着,奔跑,跳躍,揮刀,射弩
當士兵們開始做最後的神臂弩訓練時,每個人都已經是揮汗如雨,衣袍幾乎被汗液浸透,本來神臂弩的分量並不重,但是此刻在經過高強度的操練後,每一張神臂弩都變得沉甸甸的,就像是一個個沙包壓在了他們的胳膊上。
可就算如此,每個士兵的胳膊、手掌還是那麼穩,穩若泰山,一絲不動,一股凌厲的殺氣就在那一雙雙既沉穩又銳利的眼眸中迸射出來。
這還是田得韜第一次看到神臂營訓練,之前,他也曾聽祖父說起過世子爺親手組建的玄甲營和神臂營,知道這兩營乃是世子爺麾下的精銳集合,但是祖父的寥寥數語與他此刻親眼所見相比,是那麼蒼白無力,直到這一刻,田得韜纔算真正感受到神臂營的獨特之處,這不僅是一個箭手營,且是一個單兵與團體作戰能力都極強的精兵營,可以想象玄甲營也定有它的獨到之處!
田得韜面色一凝,深深地感受到世子爺蕭奕的雄心,不,甚至說是野心。
亂世造英雄。
田得韜的心中突然浮現這麼一句老話,老王爺、先皇、詠陽大長公主他們便是上一波的亂世中所產生的英雄。
而南疆這兩年的連年戰亂,王爺的庸碌無能是否也正好成就了世子爺呢?
是否祖父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纔會投效世子爺呢?
“嗖嗖嗖”
前方那此起彼伏的破空聲以一種鋪天蓋地的霸氣吸引了田得韜的注意力,那令人戰慄的聲音就像是一片暴雨聲將衆人籠罩其中不過彈指間,遠處的箭靶已經一個個都被射成了刺蝟一般。
當神臂的力量被數百倍甚至於數千倍地放大後,田得韜不由得震懾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靶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站在田得韜身旁的傅雲鶴自然看出了他的震驚,心下得意不已,洋洋得意地顯擺道:“阿韜,我們這神臂不錯吧?”
“傅校尉”官語白這時出聲喊道。
傅雲鶴忙循聲看了過去,平日裡,官語白都是稱呼自己爲傅三公子,對方忽然在自己的姓氏後加上了軍銜,顯然是要談公事了。
官語白繼續說道:“從今日起,讓士兵們開始巷戰訓練!”
巷戰?傅雲鶴怔了怔,巷戰往往發生在城鎮中,在狹窄的街道中進行短兵相接,貼身肉搏。神臂營自成立以後,都是以遠攻圍殺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敵人頃刻剿滅。
這若是蕭奕或者官語白以外的人提出這個要求,傅雲鶴恐怕要當場發出質疑,但是他面前的人可是官語白啊,官語白既然這麼提議,想必是有他的深意!
傅雲鶴眼珠滴溜溜一轉,無論如何,這論起打戰練兵,自己跟官語白相比,那可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既然今天有機會偷師,當然不能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他涎着臉,脫口就要喊官少將軍,但還是及時改口道:“官侯爺,不知是如何巷戰法呢?”
他屁顛屁顛地走到官語白身旁,擺出一副恭聽長輩教誨的樣子,看得蕭奕不由失笑:小鶴子就是這點孺子可教!
官語白的目光注視着訓練中的神臂營,偶爾回頭,與傅雲鶴說上幾句。傅雲鶴聚精會神地聽着,不時地點頭應聲,看那樣子真是巴不得拿一支筆把官語白說的都記錄下來
不只是他,連田得韜都聽得入了神,心中起了一片驚濤駭浪:這次出門臨行前,祖父不止與他說了箭矢的事,也隨口提了幾句安逸侯的事,官家的慘案自是讓爲將的人家唏噓,但是安逸侯此行來南疆意圖不明,祖父就擔心安逸侯會藉着皇帝的名號給世子爺添麻煩,還讓他來了雁定城後見機行事
可是現在看來,安逸侯與世子爺、還有傅三公子似乎都相處融洽,又或是,面和心不和呢?
且不論這安逸侯到底心思如何,不得不說,此人在行軍作戰上確實有獨到之處,他看來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卻是這般驚豔絕才讓人簡直懷疑對方的身體中是不是藏着一個蒼老睿智的靈魂。
田得韜不由得想起今天進城後,曾聽景千總說起過官語白和蘇城守尉沙盤對決的事,是否有的人天生就得天獨厚,註定此生都站在別人窮盡其身也無法觸及的高度
田得韜深深地看着那清雅如謫仙般的男子,微風中,他的烏髮和衣袂翩然飛起,身上的沒有一絲武者的銳氣,一雙清澈的眼眸如大海般深邃,可是,在那看似平靜的海面下又隱藏着怎樣的波瀾呢?
這個人,會在南疆掀起一片怎樣的風浪呢?!
一直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後,蕭奕一行人才出了軍營。
此刻,已過了正午,日頭直射下來,暖洋洋的。
小四盯着右前方自家公子那勉強有一絲紅潤的面色,嘴角微微勾起。
南疆的十一月真是比王都要暖和多了。以前在王都的時候,這個時節自家公子早就已經開始燒炭了。
小四暗暗下了決心,這個冬天一定要仔細地盯着自家公子
“阿玥,你怎麼來了?”
前方突然傳來蕭奕驚喜的聲音,小四這纔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只見一身青色衣袍、女扮男裝的南宮玥帶着百卉和百合就在幾十丈外,她們的上方,一頭灰鷹盤旋不去。
若是平日裡,灰鷹一看到小四早就俯衝過來,可是今日卻視若無睹、一副不屑理小四的樣子,小四心裡明白,還是不是那頭臭鷹知道寒羽不在自己這邊。
想着寒羽,小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守備府了,風行那傢伙太不可靠了。
與此同時,蕭奕已經策馬來到了南宮玥身旁,毫不吝嗇地對着她露出燦爛得幾乎要閃瞎人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