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報喜

一襲月白袍子的官語白緩緩地從馬車中出來,在小四的攙扶下落地。本文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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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悶熱的微風吹過,把他空蕩蕩的袍子吹得瑟瑟作響,讓他整個人看來單薄得彷彿要被風吹走似的。

雖然官語白說自己沒事,但是小四的眉頭反而鎖得更緊。一聽他的聲音,小四就聽出他此刻底氣不足,聲調比平日裡弱了一分。

小四不由得擡眼看了一眼西邊的天空,雖然現在已經是黃昏,但是日頭還是灼熱難當,這南疆的天氣委實是熱,從王都一路南下,天氣越來越熱,進入南疆地界後,更是仿如置身烤爐一般。

自己是練武之人,底子好,可是公子不同,公子的身子比常人都要虛弱,更何況他們從王都千里而來,一路舟車勞頓,身子更爲荏弱。昨晚公子就中暑暈厥了。雖然自己給公子刮痧去了暑氣,但是公子的身體還沒痊癒。

小四本想勸官語白多歇息幾日再繼續上路,可是他卻說此處距離駱越城已經不遠了,趕路要緊。

小四也知他是爲了南涼之戰,想盡快趕到南疆。

可是,對於小四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官語白的身子,眼看着勸不動他,只能刻意放慢趕路的步伐,於是直到太陽西下,他們也沒趕到下一個驛站,便在這和宇城裡暫且找家客棧休息。

眼看着官語白的臉色比前一日又蒼白了一些,小四眉頭緊蹙地說道。“公子,我看還是得給您請個大夫看看……”

“小四,”官語白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小四,信步走入客棧,“天色不早,我們趕緊進去投宿吧。”

與官語白和小四一起的還另有五人,皆都穿着常服,他們把馬的繮繩交給了迎客,一同跟着進了客棧。

“客官,”一個肩上搭了一條白巾的小二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不知道是住店還是用膳?”

“住店。”小四面無表情地說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附近有什麼好的醫館?”

一身短打的小二忙答道:“這位爺,這附近就有一家千金堂,大夫的醫術不錯。”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個陌生的男音朗聲道:“這位小哥,你們可是要尋大夫?”

官語白和小四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灰色直裰、形容清癯的男子站起身來,含笑地朝他們看來。

對方乍一看好像是四十幾歲,再看他含笑時眼角細細的紋路,又似乎年近五十了。看他雙目炯炯有神,爲人精幹,顯然是保養有方。

此人正是外出遊歷行醫的林淨塵!

小四並不認識林淨塵,銳利的目光投射了過去,問道:“你是大夫?”說着,他微微眯眼,有些遲疑。庸醫誤人,公子的身子本來就弱,小四可不敢隨便找個遊方郎中給看。

“侯……公子,”這時,後方一個容貌硬朗的年輕男子出聲道,“還是屬下給公子去尋個正經醫館的大夫吧?”這人名爲李雲旗,是奉旨隨官語白一同來南疆的。眼看官語白中暑體弱,他不禁憂心忡忡,心想:若是路上出了什麼差錯,他們這些小人物那可擔待不起。

“我行醫數十年,還算有點心得。”林淨塵捋了捋鬍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這位公子雖不過是輕度中暑,但他的病可不是普通人能治的……”

李雲旗眉頭一皺,厲聲道:“你是什麼意思?”對方能看出官語白中暑倒不值得驚訝,畢竟這個季節中暑的人多,而且中暑的表面徵兆也明顯,比如官語白,他脖頸上刮痧的痕跡就已經透露了他的病症。

林淨塵卻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只是在官語白臉上流連,喃喃道:“正值風華之年,卻雙眼泛青,步履虛浮,似是傷了根本,莫不是你曾經得過什麼重病,或者中了劇毒……若是如此,能撿回這條命,想必是遇到了一個好大夫!”

幾句話令得官語白一行人的眼神變得微妙了起來,官語白曾經身中劇毒之事,並未傳開。自打他再度回到王都後,旁人也只知他的身體虛弱,卻不知原因,只是私底下有猜測說是當年在天牢中遭酷刑所致。

沒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小四不由目光精光,心道:莫非這大夫真有什麼過人之處?或者他是猜到了公子的身份?

官語白揚了揚眉,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他只是略略有些中暑,加上舟車勞頓,因爲體虛有些水土不服。原本他根本就沒覺得自己需要什麼大夫,可是聽這大夫娓娓道來,倒是有些興趣了。

偌大的大裕千里疆土、萬里河山自然是有無數不爲人知卻又身懷絕技的奇人,人生短短數十年,能偶遇這樣的一個奇人也是一種緣分。

官語白含笑道:“雲旗,麻煩你先隨小二哥去安頓,我與這位老先生說幾句。”

李雲旗遲疑地看了林淨塵一眼,想着這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於是便抱拳應道:“是,公子。”跟着他就隨小二去了,但還是留下了兩名士兵。

官語白走到林淨塵身旁,客氣地說道:“不知道先生可願隨我上樓一敘?”這大庭廣衆之下,雖然是治病,但也總有幾分不方便。

林淨塵卻是搖了搖頭:“我那外孫女給我買酒去了,她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許亂走……”說着,林淨塵似乎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也是他前日昨日連着“走丟”了兩次,把好脾氣的丫頭片子給惹火了,就差讓他指天爲誓了。

官語白也沒有勉強,便在對方身旁坐下了,微微撩起袖子,伸出了左腕。

小四站在官語白身後,虎視眈眈地看着。

這若是常人,被小四如鷹一般眼眸這麼盯着,怕是要渾身不自在,但林淨塵卻滿不在乎,伸出三根修長的手指,搭在了官語白的腕間。

林淨塵微微側首,好一會兒沒說話,臉上的表情漸漸地凝重了起來……看得小四不由有些緊張,心想:公子沒事吧?

須臾,林淨塵終於收回了手,一雙黑眸熠熠生輝,連聲讚道:“妙!妙!妙!”

一瞬間,小四幾乎是面黑如鍋底。

林淨塵撫須,向官語白說道:“你這人說運氣不好,是有些不好,曾中了罕見的劇毒;可是說否極泰來,當初給你解毒並去除餘毒的那個大夫實在是醫術高超,本來以你的身子怕是活不過三十,可是現在你雖手無縛雞之力,又比常人體虛了三分,好歹壽數與常人無異。若是有機會,我真是要見見那位大夫,能與此人探討一番醫術,想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小四的臉色漸漸地變了,從面寒如冰到面露訝色。這個大夫不過是切脈,竟然從脈象中察覺到這麼多,確實是個奇人。

官語白眼中的興致更濃,嘴角掛着一抹淺淺的笑意,道:“那位大夫如今也在南疆,若是有緣,想必能一會!”

“公子說得是。”林淨塵微笑着點了點頭,聽出對方不想多說,也沒有勉強。

小四正想問問自家公子的病情,卻見林淨塵的目光朝客棧的門口看去,拔高嗓門喊道:“霞姐兒,你回來了啊!”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青色衣裙的姑娘拎着三個竹筒走進客棧,那姑娘約莫十五、六歲,容貌秀麗,梳着一條黑油油的麻花辮子,曬成蜜色的肌膚,襯着黑亮的眼眸,整個人看來精神奕奕。

被稱爲“霞姐兒”的青衣姑娘也看到了林淨塵,同時,也看到了林淨塵身旁那溫潤如玉的斯文公子,心中起了一片驚濤駭浪,腳下的步履緩了一緩,手上的竹筒差點沒掉到地上。

怎麼會是他呢?!

官侯爺竟然也來了南疆!

韓綺霞自從來了南疆後,就沒想過會再見到王都的舊人,一時感覺有些複雜。她也暗暗地慶幸自己比起過去已經宛然新生,再加上以前自己在王都,外出時素來會以面紗遮臉,相信官侯爺應該不會認識自己。

韓綺霞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直走到林淨塵身旁,把那三個竹筒放到了桌上,“外祖父,您的竹筒酒。”說着,她故作疑惑地看向了官語白,“這位公子是?”

“這是候公子,我的病人。”林淨塵笑道,“候公子身子虛水土不服,有些中暑,我正要去給候公子施針。幸好你回來了,我們一起上樓去吧。”

候公子……韓綺霞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官侯爺怎麼會變成候公子了?但她也沒有說破,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主動俯身拎起了放在一旁的藥箱,心想:六娘一向敬重官侯爺,若是她知道自己和外祖父一起給他治病,估計會羨慕壞了吧?!

官語白若有所思地看着韓綺霞,以他的敏銳,自然能夠察覺到她方纔那一瞬間的失態。……說來這位姑娘好似是王都口音,而她這外祖父卻是江南口音。

一直在一旁觀望着的小二忙過來領路,一行人就上了客棧三樓。

李雲旗聽到蹬蹬的步履聲,聞聲而來,給官語白行禮後,便領着衆人進了走廊最裡面的一間上房,“侯……公子,這是您的房間。”

後方的韓綺霞差點沒笑出來,她算是知道這“候公子”的稱呼是如何而來了!

她努力地忍着笑,表情有些扭曲,卻對上了小四探究的眼神,忙笑容一斂,避開了視線。

官語白、林淨塵、小四三人進屋後,韓綺霞就把李雲旗攔在了屋外,落落大方地說道:“這位大人還請再次稍候,我外祖父要爲候公子施針,這鍼灸之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須得寧靜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官語白微微垂眸,隨即向李雲旗點了點頭,李雲旗便沒再堅持,守在了門外。

走入內室後,林淨塵便示意官語白脫下上衣,趴在牀榻上,在他的幾個穴道上先按了一刻鐘。

一道屏風外,韓綺霞認真的準備着施針用的銀針,她熟練地以火燒針,並遞給了林淨塵。

林淨塵下針的手法自然是極穩、極快,小四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於鍼灸,他只是一個略知一二的門外漢,但是他是武者,認穴的本事還是強於普通人的,看出這個大夫取穴精簡,手法純熟圓潤流暢,似乎比鎮南王世子妃還要強上一些。

不只是如此,小四還覺得對方的針法眼熟得緊,似乎與世子妃當年用的針法有些相似。

有句老話說:“百穴易得,針術難求”。對於醫者而言,針法歷代是不傳之術,就像是武術,越是頂尖的功法、招數,都是師傅身傳臨教,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這只是一個巧合嗎?小四眯眼思索着。

這時,林淨塵已經熟練地收針。

小四再沒空多想,快步上前給官語白穿上外袍。

撤去屏風後,韓綺霞拿出一方帕子先替林淨塵擦了擦汗水,跟着飛快地把那些銀針連着銀針包都給收了起來。

“多謝先生。”官語白微笑着抱拳道,“先生醫術不凡,我覺得渾身舒暢許多。”

“我這裡雖有些一些治療中暑的成藥,不過你身子虛,我還是另外再給你開個方子,替你補補氣血。”林淨塵一邊說,一邊走到窗邊的桌旁。

韓綺霞早就在磨墨鋪紙。等林淨塵寫好了方子,吹乾墨跡後,就交由小四去抓藥。

事關官語白,小四一貫是親力親爲,去抓了藥,又熬了藥,等他再回到官語白的房間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房間裡的言笑晏晏,顯然談得很是投契。

可是小四卻是眉頭一皺,鼻尖聞到一陣芬香濃郁的酒香,其中似乎還混雜着淡淡的竹香。

小四加快腳步進了屋,只見官語白和林淨塵正各拿着一個竹筒對酌。

“候公子,這竹筒酒可是和宇城的特產,醇和甘爽,三年到五年才得釀成這人間佳釀,因這酒液飽吸竹子精華,功效繁多,而且喝多了也不會醉。”林淨塵笑吟吟地朗聲道,“對你這種體虛氣弱之人,適量飲之,可以舒筋活絡,補補氣血。當然,不宜貪杯!”

小四本來氣憤這大夫竟然給公子喝酒,聽對方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面色不太自然。

林淨塵笑眯眯地看了小四一眼,其實他剛纔那番話,也就是特意說給小四聽的。這孩子倒是個忠僕。

想着,林淨塵站起身來道:“候公子,你喝了藥後,好好歇息,明早我再來爲你行鍼,然後再喝兩劑藥,你自然就好了,可以繼續上路了!我就告辭了。”

他隨性地抱了抱拳,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官語白突然出言道:“不知先生可是姓林?”

小四想到了什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難道說……不會這麼巧吧?!

林淨塵怔了怔,亦是驚訝地朝官語白看去。

反倒是韓綺霞表情鎮定,心中微微嘆息:果然是官侯爺,如傳聞一般聰明絕頂……只可惜命運多舛。

官語白已經得到了答案,含笑道:“小四,替我送送林大夫。”

林淨塵和韓綺霞離開官語白的房間後,就回了二樓林淨塵的房間。

兩人隔着方桌坐下後,林淨塵揚了揚眉,有些好奇地問道:“霞姐兒,你可認識那位候公子?”方纔韓綺霞的失神,他也注意到了,那位年輕公子顯然身份不一般,聽口音又是王都來的,怕是會認得吧。

韓綺霞也不隱瞞,點點頭說道:“外祖父,此人正是安逸侯官語白。”

官家的冤案可以說是大裕朝立國以來最慘烈的一樁冤案,涉及的又是保衛大裕疆土、戰功赫赫的官家,當官家冤案被平反的那一刻,官語白扶靈回王都,可謂名動天下。

林淨塵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自然也是知道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終於明白那位年輕公子的身體怎麼會虛弱破敗至此!

如此人物,倒是可惜了!

林淨塵一時有幾分唏噓,好一會兒,才說道:“看來這位官侯爺應該是要去駱越城的。”以官語白的身份,此行應當有皇命在身,也不知是爲何事……

……

說到駱越城,鎮南王府的葉姨娘過門已有三日,自從那晚鎮南王甩門而去後,就再也沒有踏進她的院子一步,這府中的下人本來就在觀望着,想看看這位王爺的新姨娘是否得寵,可誰知道竟然沒能留下王爺過夜……那還能有什麼戲唱?!

那些個下人心裡不屑,於是也就怠慢起來,不管是份例中的冰盆,香料,胭脂水粉,還是一日三餐都被剋扣了,就連打掃屋子的丫鬟也頂嘴躲懶……

葉依俐儘管不是自願爲妾,但既然已在鎮南王府,怎能被人如此作踐?!

她知現在王府裡當家的是世子妃,原本她是不想向世子妃搖尾祈憐的,可是後來想想,她不過是想拿回自己應得的份例,說到底本來就是世子妃沒有管好下人。

她說服了自己,可到底拉不下臉去碧霄堂,於是就選擇在花園裡“偶遇”百卉,直言了自己下人怠慢的事。

當天傍晚,南宮玥就得了百卉的稟報。

南宮玥想了想,問道:“霏姐兒,你覺得此事當如何?”

蕭霏正在看廚房遞來的賬本,聞言,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府中姨娘的份例是一兩月錢,每日兩盆冰山,除三頓膳食外,另有兩盤點心,二十四色繡線各一,綢一匹,絹一匹,粗布兩匹……”她一一細數,並說道,“葉姨娘雖新進府,也當遵循府中的份例,大嫂,待我命人去葉姨娘的院裡瞧瞧,若真有下人逢高踩低之事,按府裡的規矩就是了。”

她頓了頓,又說道:“只是這葉姨娘行事頗爲莽撞,若是份例被剋扣,她也當去找衛側妃,由衛側妃命人稟告大嫂,怎能就擅自就攔了百卉姑娘,此事也當要罰。不過,葉姨娘剛入府不久,還不懂規矩,當應讓衛側妃派個嬤嬤過去。”

南宮玥含笑點頭,蕭霏處事就如她的性子一般,一切都按規矩來,不偏不倚。

如此,大體上是不會問題,至於細節方面,也無傷大雅,往後多看多做自然就懂了。

“那這件事就給你來處置了。”南宮玥笑着指着百卉道,“我就把百卉借給你,你隨意差遣她吧。”

百卉是她的大丫鬟,在王府裡行事比蕭霏身邊的丫鬟更能鎮得住人。

蕭霏得了南宮玥的肯定,不禁笑魘如花,“多謝大嫂。”

說話間,畫眉喜氣洋洋地掀開湘妃竹簾進了屋,福身稟報道:“世子妃,王都那邊來人了。是建安伯夫人派人過來報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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