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擔憂他病情反覆。那人莫名就中斷了診治,他可以不在乎自個兒身子,她卻不能砸了自己招牌。
七姑娘心底默唸着,不叫春英跟着,逕自去了冉姑娘屋裡。給她遞個眼色,冉青心領神會,手上團扇搖一搖,使喚香蘿濱菊門口守着去。
“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不能待會兒路上說,還特意走一趟?”七姑娘性情如何,相處日久,大夥兒多少也能琢磨出來。這位不是個愛湊熱鬧的,輕易不竄門子。
“待會兒卻是不便。”過去拉冉姑娘坐下,躊躇半晌,爲難道,“平日若有事兒請見那位,該尋哪個遞話?”
冉青一愣,愕然看着她,拿宮扇捂着嘴兒,壓低了聲調。“這是要尋世子?那位爺這會兒可不在麓山。管大人沒知會你?”
若不是得了上頭消息,她怎麼可能突然就咯咯巴巴,險險過了女學裡考校?
七姑娘聞言,比冉青更吃驚。瞪着圓滾滾的眼珠子,驚愕許久。“離了麓山?不在的麼。”說不清心頭是個什麼滋味兒。只覺他離開也不說一聲兒,竟是不告而別,太過突然。
這是個什麼意思呢?是去幾日便回,還是一去不復返,回了燕京?
看她失望擺在臉上,恍惚着起身就要出門,冉青趕忙揣住她袖口,將人拉回來,好笑問她。
“你若真要請見那位,這還不簡單?直接去後院兒尋付女官就是。她不就是世子特意留給你的人?莫不然,你以爲跟我們接頭的,還能都是從京裡來的女官大人不成?這女學又不是隨便個地方,還能想塞多少人進來,就塞多少人進來?不怕人扎堆,引起京裡其他人猜忌麼?”
她怔怔然聽着,整個人越發顯得沉靜。
看她若有所思,冉青便退回去坐直了身子,帶着些自嘲,緩緩打起扇子。“大多時候,像我們這樣兒的,根本見不着那位的面兒。就連世子跟前幾位大人,也不是輕易能夠見着的。上頭有差遣,派個人來通傳一聲。我們只管埋頭辦差,旁的不許多問。心裡有話要說,誰耐煩聽你嘮叨?國公府出來的大人,哪個不是身居要職。多少事兒忙不過來,豈會有閒暇理會我等?”
明白她話裡“我們這樣兒的”,指的是替國公府做釘子,明着是家世好的貴女,主子跟前,照樣是奴才。七姑娘不好插話,只一旁聽着。漸漸的,眼中透出些恍然。
原來管大人當初那句“付女官可用,這人靠得住。”話裡有着這樣的深意。都怪她聽過即罷,從不肯深想。如今才鬧出這樣的笑話。眼前就擺着個大活人,她還眼盲似的請教到冉姑娘頭上。
赧然道了謝,起身便要回去。眼看快到門口,卻被身後冉姑娘忽然給叫住。她回身帶着些狐疑,卻見冉青複雜盯着她看,等了好半晌,一把將團扇撂桌上,將心頭憋了許久的話,衝她坦蕩蕩,掀底兒吐露個痛快。
“七姑娘你是聰明人,可這世上聰明人不少。時常聽聞那些個腦子好使的,最後落得悽然收場,誤人誤己。你我相交一場,也算投緣。老實說,也不怕你慪氣,起初與你交好,除了上頭交代的差事兒,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想着你得世子的眼,那位對你頗爲不一般,留着份情面在,總歸不是壞事兒。”
停下來瞧瞧她臉色,見她並未因此着惱,冉青越發放得開些。
“後來見世子待你是諸般的好,我心裡也跟着歡喜。可漸漸的,總覺有什麼不對勁兒,仔細一琢磨,不就是七姑娘你對世子待你的好,不怎麼當一回事兒麼。直到這一回,世子離了麓山,你竟是不知的,這才叫我徹底看明白。”頗爲感概搖一搖頭,冉青看着她,清涼的眸子映着她僵直的面色。
“七姑娘,你好好兒想一想,若然哪日世子對你沒了耐性,你與姜家,要如何收場?那位待你如今尚好,真真是處處都不同。你是真瞧不見,或是不肯睜眼看個明白?”
從冉姑娘房裡出來,她腦子裡一遍遍迴盪着冉青最後那話,真像是鑽進了她心坎兒裡。“是瞧不見,或是不肯瞧見?”
那樣多的心緒夾雜在一起,盤庚交錯着,到了最後,竟只剩一個念頭牢牢佔據她腦子,如何也揮之不去。
那人還會回來麼?會不會日後再也見不着了呢?
小手揪着腰間穗子,原來他人不在此處,她亦會心神不寧的……
下了學,等到學舍裡姑娘們魚貫散了,七姑娘獨自往後院行去。冉青說那人離去已有好幾日功夫,可她還是想過去看看,不爲別的,去閬苑裡靜靜心也好。幾日不去,才發覺有些想念那個不大,卻異常幽靜的院子。
想去瞧瞧芭蕉,瞧瞧水缸裡的芙蕖,還有幾尾漂亮的丹鳳鯉。花架子上葡萄藤已結了仔,碧綠的果實還很生澀,一粒粒又圓又小,成串綴在架子上。她得空也會拿着瓜瓢過去澆澆水,立在底下盼着葡萄成熟,摘了好嚐個鮮。
這麼想着,心頭竟有幾分急切,覺着往日走慣的遊廊,今日顯得格外悠長。
“姑娘來了。”付女官得了通傳,柔柔笑着迎上前。“幾日不見,盼你可不容易。”
果然沒經他傳召,她也順遂進了門。聽出女官大人話裡揶揄,七姑娘詞窮,難爲情跟在後頭,忐忑問一聲,“您可知曉,世子這會兒可在?”
付女官回首搖頭,守着自個兒的本分,溫聲道,“我只擔着與姑娘領路傳話的差事。那位的行蹤,自來是不許打探。”
原是這樣。故而每次她過來,付女官只管接人。至於她進了角門是做什麼,院子外邊兒的人,從不知曉。
熟稔朝院子裡去,透過外牆的花窗,晃眼可見院子裡極靜,少了人氣。她心裡止不住幾分失望。進門便開闊了,擡眼探看,只見上房隔扇門閉着,管大人屋裡也沒個動靜。可見是真個兒沒人在的。
還是沒回來麼?繞着院子觀賞一回,瞧瞧花草,再到藤架子底下仰脖子瞅瞅,末了跑抱廈底下憑欄坐着。這麼一歇,便到了日薄西山。
傍晚的霞色將閬苑籠在暖暖的光暈中,紅彤彤,熱氣已消散,不覺炎熱。幽靜的院子與往常無異,只是瞧着悽清了些。討人嫌的蟬鳴也倦了,她起身拍拍裙裾,正要順着石階回去,想一想,鬼使神差又來到上房門外。
離得近了,才發現隔扇門透着條細縫,裡邊兒竟是沒落兒鎖的。心跳莫名就快起來,手掌撫上去輕輕一碰,便聽雕花的木門吱呀一聲響,徐徐向後退去。廳裡青花瓷瓶裡插的幾支翠綠欲滴的萬壽竹,葉片上還帶着水珠,瑩瑩泛着光。
她也不知自個兒是懷着怎樣繁複的心緒進了門,只知掀起內室竹簾那一刻,那人大半身子掩在暗處,靜躺在榻上閉眼的模樣,霎時入了她眼底,那樣橫衝直撞,無有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