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玉漱齋,春英綠芙已等得有些焦急。見她穩妥,這才長長舒一口氣。
“其餘幾位姑娘可回了?這樣大的雨,人瞧着可好?”將油傘遞給綠芙,見她收起來,隨意立門廊下貼牆角靠着。一陣風過來,指不定就能給帶倒。
七姑娘趕忙叫她抖落了雨水,收自個兒屋裡去。世子給的油傘,得空還得還回去。
春英打來熱水,伺候她抹了臉。瞧着姑娘只裙角沾溼了些許,更衣都用不着,便進屋拿了身禙子,請她添衣,莫着了涼。
“除了五姑娘,其餘兩位晌午便回了。披着蓑衣回來的,人是沒事兒,只樣子狼狽了些。兩人都說山路難走,道上淌了泥水,不好落腳。殷姑娘如何是沒瞧見,不過對屋香蘿抱着冉姑娘的衣衫出來換洗,奴婢瞧着那綾襪都能擰出水來”
這時候纔想起自家姑娘回來時,形容很是妥帖。綠芙喜滋滋,覺着自家姑娘難得能有一事兒比人強的,立馬說出來顯擺。“田姑姑前幾日還訓話呢,說是雨天走路能不溼鞋,不在裙襬上濺了泥水,那纔是當真好規矩,學會了走路。”
春英暗笑綠芙這丫頭凡事兒不往深處想。姑娘要真這樣走路都能一步不錯,太太還不知要如何歡喜。
憑白得了人誇獎,七姑娘受之有愧,腳往衣裙下躲一躲。都是世子想得周到,她這是沾了那人的光。
“小廚房裡剛送來的薑湯。一直煨着,都沒奴婢與綠芙的事兒,人早早就備下了。”將食盒裡的薑湯端出來,遞姑娘手裡。春英猜想,這怕又是世子爺給姑娘的照拂。
七姑娘捧着湯碗,暖暖的熱氣撲在面上,薰得人面若桃李,當真好顏色。心裡也暖和起來,小臉兒粉嫩嫩泛着光
又領了那人的情……
“五姐姐怎麼沒一道回來?”吃一口,微微有些辛辣,卻不覺難以下嚥。
聽綠芙這口氣,五姑娘比其餘兩位回得晚些。一道出的門兒,禮數上自然也該一同回來。姜柔那樣小心的人,八面玲瓏,怎會這樣失禮?
兩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相互看一眼,還是春英回的話。“幾位姑娘下山沒多久便遇上了落雨。市集上亂作一團做買賣的挑起擔子橫衝直撞往家裡趕。街上撐傘的,頂着簸箕遮雨的,拖家帶口拉扯着,什麼樣兒的都有。這麼亂糟糟,四面巷子裡亂竄,幾位姑娘帶着婢子,難免被人羣擠散了。”
還用着薑湯呢,七姑娘神情一頓,驚愕擡起眼來。“才落雨那會兒,起初也不見有多大,犯得着這樣慌張往家裡趕?”她在世子屋裡,不還趴窗口上賞景呢麼。
“這您就不知曉了。奴婢沒被家裡賣了典銀子那會兒,也跟着爹孃往縣城裡趕集。鄉下人靠山吃山,一年裡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爺給不給好臉。頭頂有個颳風下雨,這雲來了是能澆透人的大雨,還是唬唬人作罷,一眼就能看穿。今兒這雲一壓下來,又黑又沉,四下還不見風,明眼人一看,這不就是要稀里嘩啦下個沒完的兆頭,誰還敢留下來多待?不得跑了回去。”
綠芙這丫頭話一多,三五句裡摻雜些鄉下話。好在聽慣了她腔調,不至連意思也聽不明白。七姑娘點點頭,就說呢,原是事出有因。“五姐姐又是何時回來?人看着安好?”
“人倒是還好,身邊跟着辛枝,總還是個護主的。就是……”春英稍稍壓低了聲調,“是被一位陌生的爺給送回來的。送到女學門口,被人瞧見了,這會兒外頭那些個興風作浪的,話說得實在難聽。”
被陌生男子給送回來的?七姑娘蹙一蹙眉,這可不是件小事兒。
品性好的姑娘,不會私底下亂嚼舌根。這樣揹着人說閒話,鬧得人盡皆知,起碼心地算不得好。即便不是有意中傷,也是存了看熱鬧的心,這是犯了口舌,老話說的“討人嫌”。
“回來時候已經去姑姑那兒報過備,趁着沒到晚飯時候,過去瞧瞧人如何了。”姜柔那樣要強之人,被人看了笑話,還不知氣成什麼樣子。
春英噯一聲應是,趕忙叫綠芙撐傘,陪着姑娘一塊兒往玉慶齋去。
一路穿過跨院兒,七姑娘提着裙裾,想一想,心裡暗自嘆氣。“可知道何人送的五姑娘回來?傳言可說了那人是官學學生?”
姜柔不會無故與人同行。能允了那人跟隨,對方身份自然也不會差。從小一塊兒長大,五姑娘性子裡的那點兒虛榮,她還能不知曉?
兩人搖搖頭,她也不再追問。怕就怕,事情遠比“碰巧”要來得複雜……
跨進姜柔的屋子,裡邊兒還真是熱鬧。打着探看的名頭,來看笑話的不少。五姑娘面色僵白,直挺挺坐着,眼裡透出執拗。看她進屋,這才緩緩露了笑,招她到身旁坐下。
“七姑娘也來了。”與五姑娘同屋的賈姑娘笑着打過招呼,其餘幾個不怎麼相熟的,看人家家裡來人,也就結伴退了出去,面上都是熱心腸,臨去前說了幾句安慰人的話。可各自眼中隱藏的默然、坐壁旁觀、幸災樂禍,只叫七姑娘溫婉笑着,客套點頭替五姑娘一一謝過。
賈姑娘只留了一小會兒,識趣兒帶着丫鬟出門。屋裡只剩下姜家兩位姑娘,說話自然就少了戒備。
“被人羣衝散後,再回身已尋不着她兩個。我便領着辛枝一路打聽過去,好容易尋到賣傘的鋪子,鬥 不管用蓑衣只剩下一件兒。掌櫃的說,我二人去得遲,原本六七件,都被官學裡的學生搶着拿了去。可就這一件,背上還破了好大個窟窿,哪裡能當事兒。只能一人一把油傘,頭上遮了雨,腳下卻顧不上。山風呼呼一刮,膝蓋以下裙衫全溼了。”
話裡帶着無奈,五姑娘徐徐道來。七姑娘耐心聽着,想着她與辛枝的狼狽,也能體諒爲何進門時看她,一副心裡憋着火氣的模樣。
旬日遇上這樣的糟心事兒,任誰心裡也不會痛快。更何況,好容易回來,還被人潑了髒水。
“那男子又是怎麼回事?”七姑娘順勢問出口,暗中留意五姑娘神色。“那人爲何送了五姐姐直到女學門口,方纔辭別?”
真要懂規矩,顧及姑娘家聲名,便不該如此冒失,陷女子於這般尷尬境地。突然想起世子,那人親自走一趟,繞了老大一截兒路,送她到角門外,卻只撐傘立在門外。私底下如何逗弄她,不守禮的事兒他沒少做,可除了自己人,外人跟前,卻是給她留足了體面,很是尊重。
心裡有些發熱。許多時候,真要有了比對,才能瞧出身邊人的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