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開,她是個肚子裡有貨的,專揀了北邊兒少見的與他湊趣。手上按得熟絡,十根指頭翩飛着替他敲打。從額角到腦門兒,再順着往耳後、頭頂上去。
於她不過是上一世做得再熟悉不過的套路,卻忘了國公府世子的腦袋,不是隨便個人都能敲敲打打,忒的不要命了。
他靜靜安躺着,偶爾鼻子裡哼哼,“嗯”一聲應她。聽她絮絮叨叨,竟不覺煩。他便想,江南軟語,果然比畿內正兒八經,字正腔圓的京梆子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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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靜,人卻不木訥。放開了拉家常,聲調好聽,不見婦道人家的瑣碎繁雜,倒能引人入勝,腦子裡跟着她一幅幅展開畫卷,生動得很,如臨其境。
“世子您吃辣麼?江南這地方,受南邊兒影響,會吃辣的姑娘可厲害着。姜家根子紮在南陽,四進的祖宅恰好臨街。一月裡每回趕集,挑扁擔兒的生意人從門前巷子路過,守門的小廝一聲吆喝,各院裡頭丫鬟嘻嘻呵呵,魚貫出來。全堵在門口,推攘着搶着往人手裡塞銅板兒。就怕落在後頭,揀了挑剩下的。丫鬟們人人手裡都拎着食盒,不是給主子帶零嘴兒回去解饞,便是自個兒掏月例打牙祭。”
想着幼時熱鬧場面,語氣不覺便鬆快起來。“您別看都是幾個銅錢的市井吃食,花樣兒卻不少。冰糖葫蘆、糖油果子,丫鬟們都愛。貴一點兒的油茶、餈粑,若是主子賞了跑腿兒錢,恰好也能買上些許。還有各院主子愛用的酸辣豆花、葉兒耙,蒸籠裡端出來熱騰騰冒着白氣,臘月裡瞧着最是饞人。”
他兩手交疊擱在胸前,聞言平放着的指尖微微一動。她提及“酸辣豆花”,自個兒都沒留意,話裡抑揚頓挫,顯是帶着雀躍。
“喜歡食辣?”還從未與她同桌而食,本以爲她生在江南,定是口味清淡,沒成想還是個饞嘴丫頭。一張小嘴兒比人潑辣。
“自是喜歡的。每回都讓春英跑出去端碗酸辣豆花回來,得多要些蔥花、芥菜,還有炒花生米。那豆腐腦兒嫩得吹彈可破,面上澆一層紅彤彤的油潑辣子,襯着蔥花兒紅紅綠綠,油光水滑,煞是好看。半碗吃下去,嘴上已是刺溜刺溜吸着冷氣。辣得小嘴兒又紅又亮,還捨不得撒手。”
她說得意猶未盡,不察他早已睜眼。他想象着,她張着小嘴兒,使勁兒揮手湊嘴邊扇風的情形,目光不覺就落在她笑意盈盈的嘴角上。
日頭底下,她因着給他揉捏,使了力道,臉上籠了層薄薄緋紅。櫻桃小嘴兒粉粉嫩嫩,不是鮮妍如血的嫣紅,而是柔柔軟軟,三月初春裡的桃紅。說話時微微撅起,俏生生,比臉蛋兒更招他眼。惹得他眸色晦暗,忽而生出股欲要伸手碰觸,沾沾也好的念想。
他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這念頭一起,便在心裡橫衝直撞,決不罷休。幽深着眉眼,他驀地擡手,扣住她自個兒湊上來,不消停招惹他的腦袋。
“勿動。”他微啞了聲氣,遮掩極好。
嗯?正講得熱鬧,她臉上還帶着回味,已被他定在當場。傻乎乎埋着腦袋,兩手還保持着替他摁脖子的姿勢,正託在他後腦,水亮的眸子怔忡盯着他看。
這人俊臉,好像離她有些近呀……
總是後知後覺,停下來才發覺有多羞人!果然,先頭遣了春英下去,太是明智。不說兩人怎地又莫名其妙呼吸相聞起來,但看她託着他脖子的架勢,哪個角度瞧去,都是她捧着他臉龐,自個兒湊上去的。
正待鬆手,卻被他沉聲喝止。那人陰沉着俊臉,眯眼嚇唬她。“敢磕了本世子腦袋,你有幾條命抵償?叫你莫動。”
她倏然驚醒,是的呀!若是立馬撒手,世子這頂頂精貴的腦袋,一顆能頂千千萬萬,還不得磕硬邦邦的靠椅上?想着險些又闖禍事,她被他唬得再不敢妄動。
“那要如何纔好?”他扣着她不讓她向後稍退,莫非兩人就這般僵持下去?心頭覺着不妥,望着他可憐巴巴。
他寬和安撫,轉眼已沒了陰鷙,好說話得很。“不急,片刻即好。”說罷指尖靠近她脣瓣,眸色深沉,心頭竟有些發顫。
終於碰着,只覺軟得匪夷所思。“吹彈可破”麼?比她口中豆腐腦兒又如何……
她的脣像最清新靡豔的花,盛放在他眼前,指尖無比緩慢,一釐釐描摹過去,他竟覺得手有些不穩,不滿描畫得快了。
他食指輕點她朱脣,幽深的目光像是要吞吃了她。她驚得睫毛眨動,臉頰立時燒得通紅。
她不該想的,可她偏偏覺出些“挑弄”。
而他戀戀不捨,看她整個人花骨朵兒似的,目中盈盈水光,又羞又臊。只恨她生得太遲,讓他莫可奈何。
強忍心頭悸動,虛着眼睛,最後指尖輕壓了壓,像是要記住此間觸感。正在她羞得快要哭出來時候,他拇指極快撫上去,兩指合攏,做了個揉捻樣子。看着她,面上端方大氣,煌煌然毫無羞愧。
“嘴饞之人,連柳絮也吞的麼?”言罷磊落收手,拂一拂衣袖,像是撣了那莫須有的柳絮出去,快得叫她看不分明。
只他知曉,帶着她香軟的指尖,像着火了,星星點點,似可燎原。
“呀,原是柳絮的。”她聞言恍然,小手摸上去,在他觸碰的地方自個兒撫了撫。全然沒發現他眼中幽暗。
之前她動手在先,這時候他藉口柳絮,她便豁然笑起來。以己度人,簡簡單單信了他話。面上竟還帶着絲感激,隱隱有兩分羞慚。怕是心裡還後悔着,小人之心,很是不該。
他抑制住心頭不軌,坦然受了她謝,很是滿意。這姑娘,哄騙她不難……
兩人在花架子底下處得融洽,院門口姜昱領着姜柔進來,一邊謝過周大人領路,一邊言說感激世子對七姑娘的照拂。
姜柔面上笑得淑雅,舉止有度,貴女規矩一步不錯。知曉這院子裡連個普普通通的兵士,或許來頭都比她要大,越發小心翼翼,謙卑有禮。
三人一路過去,拐過牆角,恰好見着七姑娘眉目飛揚,挽着袖口,一雙小手在世子肩頭捶捶打打。偶爾低頭與他耳語,那位便抱臂應她一聲。略微頷首,末了允她,“路上若能遇見,停車,使丫鬟去買就是。”
她便立時笑起來,笑顏勝過滿園春花。灼灼然一枝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