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永遠也忘不掉,嘉和十三年七月,京畿那場大亂。史稱,龐劉之亂。
這“龐劉”分指兩人,皆是前年隴西叛亂,爲懷王招安的叛軍當中,毫不起眼的兩名十夫長。懷王聽信舟泗等一干朝臣諫言,爲彰顯其仁德之治,僅車裂賊首與拒不歸降者,二十有餘。餘下如龐劉之流,位卑且識時務者,懷王饒恕其性命,只判宮刑。
在這位大周君王眼中,亂黨之流,可惡之至,不堪大用。“招安”一說,不過是給天下人做個樣子,只爲成全自個兒賢名。倒是區區幾個賤民,殺了也就殺了。如今留下,瞧着礙眼,不若遠遠打發了去。
故而,只將苟且逃得一條性命的幾人,隨意交由舟泗處置。
舟大人大筆一揮,一紙批文,同樣不上心,將幾人利落的扔出盛京繁華之地。到偏遠的京郊行宮裡,安了個養馬或倒夜香的苦差事。 щшш .ttκǎ n .c○
如此,龐劉二人連同一道被灌以“招安”之名的匪寇,一昔之間,不僅被人斷了命根子,從此對不起祖宗八代;更如喪家犬一般,前一刻心頭還奢想着入了京城,好歹王上寬宏,給個富足的小日子過活。
哪兒知懷王翻臉無情,竟使人將他們灰溜溜攆出京城。日復一日,一頭被人拿鞭子抽打着,幹着最苦最累的活計;一頭還被行宮裡的太監宮女,背地裡指指點點,明嘲暗諷。
這日子比起當初在西北燒殺擄掠,呼風喚雨,真真是水生火熱,天壤之別。叫他二人如何能忍得了?
這也難怪乎後來他二人爲有心人所慫恿,又財迷心竅。甘願以身犯險,私下勾結朱黨餘孽,逮住機會,泄露懷王行蹤,於京畿釀成一場潑天大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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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一年仲夏,七月流火,燕京悶熱猶如蒸籠一般,臨近幾郡也遇了大旱。
懷王心情煩躁,草草處置過政事,將朝事託付內閣。浩浩蕩蕩,攜後宮新得寵的幾個美人,去往行宮避暑。
哪知這一去,不日卻傳回了王上遇刺的噩耗!
一時間,內閣諸人,慌做一團。末了,還是首輔大人急忙封鎖消息,命顧衍即刻帶人往行宮護駕,而他本人需得留在京中。京裡,一刻也亂不得。
顧衍自得了這信兒,一直冷眼旁觀,異常靜默。冷冷瞥一眼面有慚色的首輔大人,顧大人狠狠拱手,轉身,領命而去。
臨去前,斟酌再三,特使人火速傳令公孫,守護府邸,又給時已擔任京畿戍衛營總兵的賀幀帶話,請他即刻派兵鎮守趙國公府,務必對府上衆人多照看幾分。
這一刻,饒是顧衍,也不得不承認,偌大一個京城,能令他稍稍安心將她託付的,也唯有賀幀一人。更想不到,他以防萬一的一步棋,竟這般快,便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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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娘印象中,這一日,如狼煙蠻布的烽火圖,處處刀光,烈火連天。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亂,不禁讓她想起,多年前,她隨那人去麓山。他與姜昱幾個將她護得很好。事後,她只見得道旁淌着一大片血水,那般猩紅而刺目。
這是頭一次,她深切領悟到,亂世人命如草芥的道理。
然而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之後,她會經歷更爲慘烈的一幕,深刻到,令她畢生難忘。
早在公孫一臉慌張小跑着闖進內宅之時,才一張嘴,話還沒說完,外間已傳來鐵器交擊的喊殺聲。她心裡咯噔一跳,直直看向公孫,兩人俱是面色大變。
懷王遇刺?那人去了行宮。國公府緊接着便遭人進犯?
他給她留下週準,還有府上一時間能夠調集的近百私軍?
她踉蹌着被公孫推進房門,顫抖的手臂,緊緊擁住大哭的阿荇。詵哥兒跟在她身後,揪着她裙襬,死死捏着的手指,太過使力有些微微發白。與那人像極的小臉上,倔抿着嘴角。怕是怕的,卻不肯離了母親妹妹半步。
她此刻腦子又慌又亂,絲毫也沒頭緒,攻打國公府的究竟是哪路人馬。只透過門上糊的白紙,見得公孫周準兩人,帶着府上軍士,死守在門外,將她所在的上房,圍得水泄不通。
她心裡隱隱有着不安:能夠硬闖進府,殺出條血路,直入西苑腹地的,豈是等閒之輩?
果然,一刻鐘後,後宅屋檐,被一支火箭嗖一聲穿透。公孫頓叫不好,到了這時候,誰都明白,再是坐以待斃,怕是今日都得折在此處!
火箭扎進抱柱,點着的桐油,輕易便竄起火勢,只映得廊下通紅一片。
屋裡春英幾個已嚇得尖叫出聲,七姑娘緊緊抱着阿荇與詵哥兒,不知不覺,脣上已咬出排血印子。
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這時候,她竟恨自己,腦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此番行刺,來人怕是不光衝着懷王而去,連趙國公府,也一併算計在內。
一念至此,她心裡驀地一片冰涼。他將周準留給了她,只帶着宮中侍衛,孤身犯險,前往護駕。
他會不會有難?
可情勢已不容她多想,大門忽而被周準重重踹開,公孫看着她,滿是決然。
“夫人,請隨臣等幾人突圍。”
說話這當口,院裡已又灑下撥箭雨。木質的屋舍競相着火,西山居外的打殺聲已漸漸逼近。
她低頭看一眼懷裡瑟瑟發抖的阿荇,小姑娘平日被她爹寵得嬌嬌氣氣,哪裡經過這樣的陣仗。早嚇得面無人色,或許在阿荇這般年紀,還不懂生生死死,卻也被周圍滾滾的濃煙,嚇得只知嚎哭了。
“母親。”詵哥兒抱着她臂膀,即便強忍,也露了似膽怯。終究還是個少年郎。
“不怕,母親不會叫你們有事。”
那人不在身邊,她只覺萬般無助,更恨自個兒連對孩子的保證也如此無力,蒼白得可笑。
叫周準抱起詵哥兒,她自個兒抱着阿荇,將就着屋裡的涼開水,浸了溼帕子給兩個小的捂住口鼻。一行人匆匆退往通往後街的角門,片刻也不敢耽擱。
臨近牆角,卻見原本上鎖的木門,砰的一聲,門板結結實實砸在地上,掀起一捧飛濺的塵土。
衆軍士一擁而上,只待拼死護主。不料門外卻傳出陣高昂的嘶鳴,灰濛濛的塵土散去,露出道高坐在馬上,一手持刀,身着鎧甲的人影。
來人一臉血污,原本俊朗的五官,如今只辨得清一雙焦灼而殺意凜冽的眼睛。見了她,似知她與小兒如今尚好,鬆了口氣,簡短有力道,“夫人,請隨本候火速撤離此地。”
說罷叫身後隨從讓了匹快馬,將她與阿荇一同提了上馬,望了眼同樣抱了詵哥兒登馬的周準,絲毫也不顧公孫與春英幾個,手腕一抖,箭矢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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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爲啥顧衍不親自回府,保護小七。一來情勢所迫,若先救小七,置懷王安危於不顧,即便之後小七母子安然無恙,顧家,也逃不脫滿門抄斬的下場。另外,此番行刺來得蹊蹺,顧衍離去時,憑他的城府,不會不設想更多。如此情形之下,能讓他放下男人的自尊,只爲一個猜想,便向賀幀求援,明知前路兇險,仍留下週準,可見他待小七,已是萬分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