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顧昭儀宮中磨蹭許久,硬是沒從他嘴裡掏出半句有用的話來。
公子丹一副頗爲掃興的模樣,綴在他身後,懶懶打個呵欠。縱是失儀,也自帶一股風流的美態。
見公子丹如狗皮膏藥般粘着他不放,彷彿拿定主意,要跟他回衙門。那人眉頭輕皺了皺,腳下一頓,不悅趕人。
“公子府出門向右。公子自便。”
話裡冷淡得很。
受他冷眼,公子丹也不以爲意,反倒嬉皮笑臉貼上去。
“急甚?本公子自來便是閒人一個,回府也無事可做。”上前一步,擡手勾搭他肩頭,俯身耳語。
“來來,這會兒也無旁的人在。你倒是大方些,與我說說,那女子可是生來絕色?比起父王近來寵愛的儷美人如何?”
聽公子丹言辭輕佻,這般將她與後宮一杆子烏煙瘴氣的女人做比,那人一瞬便寒了臉色。
分明還是個少年人,身上卻透着股深斂的氣勢。只見他當即便拂開公子丹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撣撣衣袍,像多嫌棄似的,也不搭理人,擡腿便走。
彼時公子丹也不過隨口一句戲言,多半是有心逗弄他。可真當他甩了臉子,公子丹心底既得瑟,又有些隱隱發怵。
正欲上前打個哈哈,算是主動示好,揭過這出。卻聽那人似猜出他盤算,叫了軟轎,彎腰踏進去,留下句不鹹不淡的話來,輕易便將他敷衍打發。
“表兄還是休再糾纏爲好。若非要追究,你權且當我喜愛舶來之物,她亦在此列。且男女相合,講求姻緣,豈能輕易說得明白。”
說罷那人放下帷幔,喚上週準揚長而去。只留下公子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
舶來之物?這比方好生怪異。之前他可是打聽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分明是土生土長,來歷清白的江南人。怎麼又跟“舶來”“海外”扯上了干係?
通常而言,“舶來”這字眼兒,只會在半甲子一次的大朝貢時,纔會在京中被人沸沸揚揚的提起。與“舶來”沾邊兒的,無不是大周萬金難求,只能從海外尋來的珍貴香料、器皿。
怎麼看,那女子與“舶來”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處。
公子丹深疑,只當是那人心長得偏了,事事都向着她。故意拿話糊弄人,生怕時機不到,貿然泄露那女子底細,讓幼安有機可趁,借八王府之勢,伺機除掉這威脅。
卻不知,那人這話,還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卻也,似是而非。
舶來舶來,不知自何處飄泊而來。
講的不正是“她”麼?只是這其中的秘密,世上唯寥寥數人爾,即便她至親家人,亦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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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此屆大選落定。
正值各宮雨露均沾,繁花似錦,一片祥和之際,突兀的,自宮裡傳出道噩耗。
因住同一宮,朱婕妤疑似被莊容華過了病氣,一日突而嘔血,胸悶咳嗽,盜汗不止。不幾日,人已病得面如金紙,似艱難吊着一口氣,躺着,下不來榻了。
此症來勢洶洶,御醫診過,如臨大敵般,連夜回稟,稱朱婕妤似染上肺癆。
消息一出,宮裡譁然。懷王驚而下旨,命人封了華安宮。宮裡一干人等,俱不得出。
七姑娘得知這信兒的時候,正在院子裡抱着詵哥兒,邊說話,邊看冬藤幾個剝豆莢。
“封宮了麼……”七姑娘喃喃低語,眼神恍恍惚惚,落在空處。
不說這“肺癆”一夕之間來得蹊蹺,單只是封禁宮門,華安宮上上下下百十來挑人命,怕是全都得賠進去。
深宮內院,險惡至斯。
夜裡那人回屋,待得崔媽媽抱了詵哥兒下去,又屏退左右,毫不避諱向她直言,“此事乃是,那位手筆。”
他口裡的“那位”,除了懷王,還能是何人?不過是掃除朱家在後宮之中,最後一個礙眼的人罷了。
她坐在杌凳上,埋着腦袋,細細替他搓洗頭髮。得他提點,琢磨清楚來龍去脈,瞭然“嗯”一聲,明白他這是體諒她,纔會破例的,在她面前提起宮裡那些個見不得人的腌臢事兒。
畢竟,被冠上肺癆之名,禁在宮裡的,還有一個他與她都彼此心照不宣的“莊容華”在。此事一出,華安宮上下,都絕難留下個活口。
到底是姜家人,他雖不喜姜冉,卻也拐彎抹角知會她:他雖曾利用姜冉小產一事設計朱婕妤,卻從未對姜家人,哪怕是姜家棄子,下過狠手。
他這點兒體貼,她亦是懂的。小手爬上他額角,感激般,親暱捏了捏,算是迴應。
他仰躺着,舒適閉着眼。嘴角微彎了彎。
“事畢,可悄然在宮外尋一僻靜處,與她安葬。”
半晌,她在他頭頂柔柔應一聲“好。”仔細聽,嗓音微啞,話卻果決。
這纔是她。心軟,卻何時何地,總記得分寸,識大體。他暗歎一聲,不免對她心生憐惜。眼睛隙開條縫,直直端看她,仔細打量她神色。
想也知道,她對姜和有多孝順,便對姜冉有多失望。
她眸裡清清亮亮,見他望來,極快收斂起眼中的感概。路是姜冉自個兒選的,怨不得人。不願他擔心,掩飾般,屈指敲敲他腦門兒,似覺得這般近處,又是夜闌時分,直面他眼底在意,令她頗有幾分難爲情。於是嗔他一眼,命他閉眼。
“不許偷看,當心澡胰子傷眼睛。”
便真像那麼回事兒般,抹了胰子的手,伸出一隻,在腳邊盛清水的木桶裡蕩一蕩,洗乾淨了,徑直合上他眼皮。
這動作她做來嫺熟,恰如當初,與他在花架子底下,也是這般被這人逗得羞了,她便膽大包天,捂他眼睛。
他似也憶起當日美好,嘴角的笑,越發瀲灩。
那些昔年的舊時光,和樂融融,仿若都能入畫。而今回味,除她一如既往,香香甜甜,令他沉醉。這畫裡,若能再熱鬧些,想她臉上笑顏,該是更加動人。
“阿瑗,再過一陣,便將詵哥兒交給乳母餵養罷。”
安靜的內室,他忽而冒出這麼一句,只叫她驚訝片刻過後,無需多想,很快便領會他用心。
這男人……
她出神盯着他安靜仰躺着的身影,罩在燭臺朦朧的光暈裡。他聽話閉着眼,一手安靜放在腿邊,一手卻滑下去,垂在躺椅下邊兒,默然無聲,輕輕挑弄她腰間點綴的流蘇。
這麼一丁點兒小動作,由他做來,格外溫軟。
給詵哥兒斷奶麼?之前她也提過,可他不答應,夜裡幾番拉着她胡來,佔盡口舌之便。今日卻捨得鬆了口。
想着斷奶之後,更有益於受孕。她瞅瞅他,再偷偷瞟一眼自個兒平坦的小腹。眸中輕輕柔柔,漾起渴望的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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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大人待阿瑗的溫情,我藏在點點滴滴中了。茶米油鹽醬醋茶,最平淡的日子,最踏實的男人。
《盛寵》完結,希望,我是寫出了和《寵妃》完全不一樣的寵文。
接下來,補齊番外,大概還有幾章,《盛寵》就正式完結。謝謝大家長久,真的是長久以來的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