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送走了?”七姑娘剛回屋,便被許氏喚到身旁坐下。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太太屏退了跟前伺候的婢子。
“如今這屋裡,就只你我母女兩個。有些話,也不怕被人聽了去,惹人笑話。”
七姑娘一聽這潛臺詞,趕忙正了容色,端端正正挺直背脊,乖巧的模樣,看得許氏心裡直搖頭。她這般服服帖帖,爲的可不是孝順她這當孃的。
“你與他兩人的情意,娘都看在眼裡。你老實說,可是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聽聞北地對女子的教養,遠比南邊兒鬆泛。甚而有世家貴女,爲了私情,與人遠走私逃。
這幾日觀他兩人頗有情意,許氏憂心,強行攔下她,小女兒家若是一個莽撞,多少事都回不了頭。加之那人門第權勢無一不顯赫,她若私奔世子,有那人予她庇護,家裡也奈何他兩人不得。總不能將世子一狀告到御前,一來七姑娘的名聲也壞了,二來,於事無補。
明白太太的顧慮,也知曉太太這是探她的底。七姑娘扣着兩手,擱在膝頭,想一想,實誠搖一搖頭。
“倒不至於。”她喜歡他,喜歡到光是想一想,也會心裡偷着樂。可卻不至於因一己之私,不顧家裡人感受。
在她最迷茫恐懼的時候,是姜家人給了她慰藉。太太與大人的疼愛,姜昱苦讀,投在那人帳下,緊跟着她入京。她不會不明白,那是二哥哥不放心她一人待在燕京,這纔在最不適宜的時候,過早踏入仕途,捲入奪嫡這場惡鬥。
她跟他都是理智之人。她沒有他的堅韌強橫,喜歡他的方式有很多種。執着於佔有,眼中除他之外再無其他,那是幼安的路數。不是她的。
她更鐘意以溫婉的手腕,講道理,動之以情,兩頭兼顧。
“若將他與太太爹爹二哥哥擺在一處,自是家裡人更難以割捨。”她望着太太,水潤的眸子裡,撒嬌似的,帶着女兒家對父母兄長的眷戀。
許氏心裡又酸又脹,只覺她這般貼心的話,像她這人,軟軟糯糯。巴巴貼在你心坎兒上,想不偏疼她都難。
“別想着淨打馬虎眼。誰與你說家裡人?娘問的是,若是打一開頭,沒有遇上世子。像張家二爺那般品貌,你可瞧得上眼?”
七姑娘心想,太太真是精明。她以退爲進,想轉移話題,哪知太太不接她的招。這可不繞來繞去,又繞回了原處?
即便太太認可了他這人,到底還是憂心她嫁入高門,往後日子不好過。還想着使把勁兒,說動她改了心意是最好。
“哪兒有您這樣追問人。”七姑娘厥嘴兒,扭一扭身子,素淨的小臉上,露了絲微微的委屈。
許氏好氣又好笑,瞪她一眼。這丫頭,花樣還不少。“問你話呢,趕緊的。”
七姑娘腦子飛快打轉,心裡着急琢磨如何措辭。索性起身搬了繡凳,緊挨着太太坐下,挽了她胳膊,東搖西晃。
“看不看得上眼,張家二爺也早已娶了親。您提他作甚。”幸而送了那人離去。莫不然,爲着個陶壎,都能給她臉色看。他笑裡藏刀的時候,最是嚇人。
明知太太不過拿姜昱之外,她稍微熟識的男子,舉個例子罷了。七姑娘裝傻充愣,硬生生當聽不明白。
回頭膩在太太身上,可憐兮兮問道,“當真換一人,便能對女兒全心全意的好?尋常世家子還在外邊兒養粉頭呢,不說嫁過去受不受公婆待見,單說人靠不靠得住,顧不顧家裡,這事兒可先就沒個準兒。”
都是看不見的事兒。往後如何,即便不是他,誰又能拍胸脯擔保?
七姑娘覺得太太雖心疼她,可正因了這分愛護,反而累了自個兒。父母對孩子的疼愛,總是想着給最好的。一點兒不想自家孩子受半分委屈。然而人這一輩子,哪裡又能順風順水,一點兒沒有磕磕絆絆。如他那樣的家世背景,尚且做不到凡事誠心如意,她又何來的底氣?
“太太您想想這話在不在理?這話可不是我有心偏幫他。莫不然,聽二哥哥說,您在泰隆,前些時候已着手相看人家。眼下心裡可尋到了那人品樣貌,前程家世,俱都不差的?那人家裡後院可清靜?屋裡已放了多少人?往後打算擡幾房姨娘?他母親可是寬和好相與之人?女兒若是嫁過去,頭一年沒能誕下孩兒,婆婆可會催他多往各屋走動,早些開枝散葉,續上香火?”
七姑娘一氣兒問下來,盹兒都不打一個。睜着烏黑晶亮的眸子,目不轉睛望着太太。倒把許氏給問住了。
這日晚間,前院書房。顧大人看過探子遞上的奏報,清俊的眉眼,劃過絲笑意。周準守在門外,眼看御刑監探子退出門,朝他恭敬抱拳一揖,極快消失在門廊盡頭。
周大人眼波向內院看去,正是那探子離去的方向。爲了刺探姜夫人與七姑娘談話,屋裡那位可謂手段盡出。明裡暗裡,沒少佈置。以那位的性情,自來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隔日關夫人那廂,傳來身子大安的好消息。哥兒有些個不捨,被親自登門道謝的關夫人,領了回去。
七姑娘得閒,見日頭不錯,想着寒食節將近,索性領着春英到院子裡剪了幾支柳條。纏上乾草,掛在門前,也好應個景。
清明時節,北地時興插柳這一習俗。早前是插了柳條在地裡,落地即活,圖個“年年插柳,處處成蔭”,生機延綿的好兆頭。如今這習俗漸漸簡化,只掛了柳條在屋檐底下,還能預測明兒個是雨是晴。諺語有云,“柳條青,雨濛濛;柳條幹,晴了天。”
記起這事兒,各屋也不能落下。先給太太送一枝,接着往關夫人屋裡跑一趟。末了,她無需春英跟隨,獨自抱着柳枝,腳下雀躍着,款款到書房尋他。
“婦人家玩意兒。”他嘴上嫌棄,伸手接過,仗着身量高,輕巧綁了在掛門簾的橫樑上。不像她與春英兩個,還擡了杌凳。一個辛辛苦苦爬上爬下,一個在底下扶着杌凳,生怕摔了人。
“昨夜幾時歇下?”他讓了她進門。
本也是幾日不見,書房重地,無旁人叨擾。她甫一站定,他已帶上門,自身後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