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瞬息萬變

0777、瞬息萬變

丁丁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走過來輕輕披到他肩上,“想什麼呢?”宇痕回過神來,對他笑笑,“沒什麼。舒骺豞匫”

她移到他面前替他正正襯衫領子,仰起脖子打量了一番,滿意的在他臉上印上一吻,“你放心,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宇痕報以淡淡一笑,她便開心的捥起他的手道:“我們去吃飯,樓下的西餐廳新請的西班牙廚師,味道挺正宗,我們償償去。”

宇痕被她拖着往外走。

曼明坐的車子走過重重關卡來到正門,擡頭看着那門頭碩金的大字,心裡一陣唏噓,到底是高門宅第,久不登門,未免生疏,新來的小門房不認得她,盤問了一陣,直到徐管事的過來,喝斥道:“沒長眼的東西,驚擾了貴客,還不快讓開。”

阿辛搔搔腦袋,怯懦的退到一旁,徐管事陪着笑臉道:“七少奶奶,真對不住,這是新來的夥計,昨日剛入府不懂規矩。”

“不要緊。客”

一路躬着腰目送她的車子離去,徐管事才長長鬆了一口氣,見阿辛仍舊站在那裡,罵道:“你知道她是誰?竟敢攔她的車?”

阿辛一頭霧水的道:“可是……七少奶奶不是在家住着嗎?怎麼這裡又來一個七少奶奶。”

徐管事氣得一菸袋鍋子敲在他頭上,四下瞅瞅道:“這種話再不能說出口,小心惹出事來。”他抽了兩口菸袋,遠遠看着那輛走遠的車子,嘆氣道:“也難怪你,連鬍子都沒長全的小毛孩子,你哪裡懂得這深宅大院裡的事,七少奶奶?呵,究竟最後哪位纔是七少奶奶,連我也不知道了,如世道瞬息萬變,頭前鄭世均叛變,控制着軍權,好大的威望,如今還不是淪爲階下囚,等死罷了。”他喃喃說着一些只有自己才能聽得懂的話,揹着手慢慢朝遠處去了。

阿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曼明下了車,要再走過一段石子小路纔到正房正房,門前大理石階上鋪着紅毯,踏上去悄無聲息,遠遠的,已有下人瞧見她,打開大門迎出來,“七少奶奶來了,夫人在裡邊等了好久,早盼着呢!”

那是趙夫人的丫鬟喜鵲,見身後人帶着東西,忙又趨步向前。招呼一個小丫頭過來幫着提東西,張媽放手讓她們接過去,同奶媽子一起跟着曼明往裡走,她並不常來這裡,入眼瞧了瞧,只覺得這邊屋子裝飾得富貴無比,成套的紅木傢俱皆是新的,客廳倒是西式的,靠窗一張長桌上擺着幾樣古董,這樣中西合璧的樣式也不少見,新改的國民新制,中國人私心裡大半還留着老祖宗的品味與愛好,與西式元素融貫匯通,看上去倒也爽利,要說特別並無特別之處,幾個丫鬟無聲在裡頭忙着,見到她們都悄無聲息的退到一旁行禮,待她們走過去才又開始幹活,牆壁是厚磚砌的,加之樓層又高,說話似有回聲,中間一扇水晶吊燈垂下來,映着午日陽光,在屋子裡投射出無數細碎光茫,曼明就踩在這碎光裡來到客廳,她脫了外套交給一旁下人,裡面穿一件薄荷綠的旗袍。配樣式大方的珍珠耳環與項鍊,碗上套了一支鑽石手錶,另一支手戴着一串彩金鐲子上面鑲着細碎的鑽石,大病初癒人瘦了一圈,精神倒還好。

遠遠的,見客廳沙發上坐着幾個人,四少奶奶先迎過來,“早上打電話說你要來,我跟媽就一直等着,路上累了罷?快坐。喜鵲,快把今早燉的燕窩雪梨給七少奶奶盛一碗,最是補氣的。”

她扶着曼明過去。趙夫人也道:“你來啦!”臉上似有笑意,只是淡淡的,曼明恭敬的朝她彎了彎腰,叫了聲媽。

趙夫人點點頭,“聽說你病着,一直不得空去看你。”目光越過她看見奶媽手裡抱着的孩子,眸子裡纔算露出一絲光亮,“那就是大孫女罷?快抱來讓我瞧瞧。”

奶媽略有躑躅,曼明遞了個眼神給她,她才大膽過去將孩子交給趙夫人。

趙夫人親手接過來,見襁褓裡的嬰兒生得粉白俊俏,不無歡喜,一勁兒道:“像,真像,我還擔心這孩子生下來別像老七一樣黝黑,還好像你,你看多俊哪!耳朵嘴巴像老七,額光飽滿,一看就是福相”

“當然是福相,能生在我們督軍府。”四少奶奶對曼明道:“那天我回來跟媽說了,就一直唸叨着要見見大孫女,這回可算是見着了,曼明,你坐。”

曼明在沙發上坐下,四少奶奶陪着她。傭人奉了燕窩過來,曼明小口小口喝着。一旁趙夫人只顧同幾個丫鬟看孫女,並無特別招呼她,曼明喝完一盅燕窩,又與四少奶有說了會話,聽那邊孩子哭鬧起來,便同時擡頭朝那邊望去,趙夫人攤着一手尿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也是個頑皮的。”

曼明道:“奶媽,快把孩子抱下去。”

“是。”奶媽上前接過孩子,趙夫人道:“無防無防,童子尿避邪,我大孫女給我帶來好福氣呢。”

四少奶奶道:“快,喜鵲,扶夫人下去梳洗一下換件衣服。”

“曼明,你先坐着,我去換件衣服就下來。”

“媽自便好了。”

見她上了樓,四少奶奶方纔拉着她坐下,對一旁的人道:“這裡沒事,你們先下去罷。”

“是。”

待人退下去,柔媛拉着她的手悄聲道:“曼明,剛剛我瞧着媽看大孫女的欣喜勁兒,也看得出眼裡是真的喜歡,你可放心了。”

曼明攪着杯子裡的咖啡,笑得淡淡的。

柔媛道:“你怎麼不開心?”

曼明道:“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還不都是一樣。”她擡頭四下看看,柔媛順着她的目光瞧去,說道:“傢俱都是新換的,夫人說新年新氣象,一應東西都要是新的。”

曼明似有傷感的道:“許久不來了,坐在這裡,倒像是做客似的。”

柔媛知道她的感受,寬慰的道:“從前我只羨慕你在外邊自由些,你不知道在夫人跟前的約束,樣樣都受挑剔,你放心,這只是一時的。”

曼明朝樓上看了看道:“家裡別的人呢?”

柔媛道:“三小姐今兒出去了,五嫂前兩天着了風寒在屋裡躺着,還有那一位,媽怕你回來見着她心裡不痛快,一早就打發到了城外的皇安寺進香去了。”

正說着,就聽外面有人抱怨着,一路走進來,高跟鞋蹬蹬的響,“現在的下人越發不好使了,現放着司機,整日不知忙些什麼,車裡沒油都不知道,害得半路又折回來,大的小的全不讓人省心,才一上車就殺豬似的嚎,下了車倒好了,真是冤家,你說我生你做什麼?啊?我生你做什麼,只知道吃喝拉撒,喏,抱去讓你奶奶看看去……”

憶妃一路風風火火的進來,把孩子遞給奶媽。

柔媛看不慣她這張狂樣,大聲說道:“大清早起來打雞罵猴的作什麼,沒個體統。”

憶妃轉過身,見是她們,紅脣一咧笑着道:“呦,四嫂在這裡,我不過罵兩聲下人,你倒着急了,吵着你了?”目光轉了轉,落到曼明身上,像是才瞧見她,“呦,今兒吹的什麼風,大姐過來啦,瞧我眼拙,竟沒認出來,以爲是哪家親戚上門來了。”

她朝她走過去,一路打量着她,“聽說大姐頭前吃了不少苦,承穎那時候也是擔心得不行,一面是軍中一面是大姐,叫人好爲難,還好,大姐命大自己回來了,到底是跟着許將軍磨礪得多了,這若是換了我們這樣尋常人呀,鐵定早就被人撕票了,我聽他們說,鄭世均後來交待之所以沒起殺心,是欣賞大姐爲人作風。嘖嘖~鄭世均那樣的人,四五十歲終身不娶,偏偏對大姐另眼相瞧,真是難得啊。”又招呼奶媽,“快把孩子抱來給大姐瞧瞧。”

奶媽忙抱着孩子過來,曼明見那是個六七個月大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眼睛炯炯有神,很招人喜歡,看着那孩子,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曼明忍不住伸手想要抱抱他,一面想着,突然腦子裡驚雷一乍,手在半空中停下了,心裡開始絞痛,可不是見過的嗎?這個孩子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小趙承穎。

他是他的兒子呀!

再看一旁的憶妃,那是他的媽,他們的孩子長得像承穎,這是他們相愛過的永不可磨滅的證據呀!血淋淋的面對這事實,還是叫她不能接受,深呼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憶妃穿着緋紅色洋裝,戴着禮帽,頭髮做了時下最時光的小卷,用一支鑽石髮卡彆着,到底是唱戲出身,生過孩子生材也保養得很好,一點看不出老態鬆弛,許是今天要出門的緣故,妝化得格外濃豔。

曼明收回手,笑着道:“好可愛的孩子,今天來的匆忙,沒備下見面禮,下次再一併送來。”

奶媽抱着孩子等她接過去,可是卻見她又收回手,只好朝後面的姨奶奶瞧了一眼,得她眼神,方纔訕訕地退了下去。

憶妃道:“大姐不必客氣,什麼見面禮不見成禮的,聽說今天您帶小姐過來了?在哪呢?讓我瞧瞧。”

她目光在屋子裡搜尋一圈,最後落在奶媽身上,不等曼明說話,就徑直走過去,一把抱過來,“呦呦,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呀!”擡頭衝着曼明道:“像她娘,都是個美人,瞧這眼神多勾人哪!我就說我虧得慌,生了個兒子,半點也不像我,全像他爹,還是女兒好,像娘。”她抱了一會還給奶媽。又是風風火火走過來,一彎腰,在沙發上坐下,“都是死人哪,沒見我跑了一路渴了還不上茶?”

柔媛冷笑道:“跑沒跑路倒沒瞧出來,只是你說了這麼一大撮子閒話,真該是渴了,煙雪,給你家姨奶奶沏壺碧羅春,讓她好好泄泄火氣。”

憶妃吃癟,正要回嘴,見趙夫人從樓上下來,冷聲道:“大清早的就拌嘴,我看你們都是閒的,憶妃,沒聽見孩子哭嗎?你還不看看去?”

憶妃平時在家跋扈,可是對趙夫人還是顧忌三分的,忙起身低着頭走了。

趙夫人走過來,見曼明咬着脣,一張臉氣得慘白,也有些尷尬,靜了片刻才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那樣小門小戶出來的戲子,家裡沒人教規矩,一時不得體也是有的,若真要跟她計較生氣,就是你自己想不開了。”

曼明旋即一笑,“怎麼會,憶妃也沒說什麼。”

“那就好,今天中午留在這裡吃飯罷,我已經叫廚房備下了。”

曼明恩了一聲,趙夫人便叫人準備去了,看看時間還早,便道:“你去後院見過你奶奶罷?她一直惦記着你,剛還請人過來問到沒到,一直等着你呢。”

“我知道,我這就去。”

柔媛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柔媛沒有勉強她,只道:“那也好。”

曼明帶着張媽並奶媽沿廊下走着,穿堂風徐徐而過,曼明滿臉通紅,被風一吹,心裡憋着的怨氣也漸漸消了些,她故意放緩了腳步,一旁青花瓷大缸裡養着蓮蓬,開春後新抽的嫩牙,這會瞧着,白色的缸裡盛着清澈的甘泉水,上面飄着幾蓬荷頁,看着極清爽。

她索性停下來,走過去,盯着港裡的蓮蓬髮呆。

張媽無聲隨在她身後,此時園子裡沒什麼人,空曠的院子花木林立,到底是盛世的光景,趙家輝煌一世,可此刻看見少奶奶獨自在這裡,身影伶仃,又想起剛剛姨奶奶奚落的那番話,心裡難免替她難受,不知不覺的嘆出聲。

曼明倒像是沒事人一樣,無所謂道:“好端端的嘆什麼?”

張媽道:“今天我瞧着姨奶奶那副囂張的樣子,夫人又迴護着她,以後那孩子漸漸大了,還不騎到我們頭上。”

曼明道:“反正不住在一處,憑她鬧去。”

張媽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怕惹她傷心,又咽回去。

曼明又逗留了一會,便朝後院老太太的院裡去了,老太太住得清幽,院子裡又有植被,入院滿目蒼翠,看着也叫人舒適。

她走進屋,聞見一股子檀香味,珠簾虛映着,老太太在廂房裡炕上斜臥着,曼明略整理一下,叫聲老太太,笑着走進去。

“老太太,我帶着重孫女來給您請安了。”

老太太原本昏昏欲睡,聽見她的聲音自炕上折起身,伸出一支手握住她的,“是曼明嗎?快來叫我瞧瞧。”

雙喜忙遞了老花鏡給她,一壁朝曼明解釋道:“過了年眼睛就越發花得厲害,白天稍陰些就看不清東西。”

老太太戴了眼鏡,拉着曼明坐在炕頭上,盯着左右瞧了瞧,見她瘦了,心疼的道:“瘦了,叫他們好生給你補着,別心疼東西。”

“每天都進補的,是我自己不爭氣,吃得再多也不長肉。”

“還是太過操心的緣故,你別的都不用管,有奶奶給你撐腰呢,放心。”

曼明今天過來受了一肚子委屈,聽到老太太這句話,方纔覺得自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心裡不覺委屈,眼眶紅了,“老太太說什麼呢?我哪裡會有委屈。”轉身叫奶媽,“快把靜恩換來給老太太瞧瞧。”

老太太喜笑顏開,抱着一團粉嫩的小人,只是合不攏嘴,“多俊的小人哪,曼明,你好福氣,生了個女兒。”

曼明只是苦笑,老太太問:“叫什麼名字,取了沒?”

曼明道:“承穎總不在家,我就依着自己的意思,取了靜恩,現在還沒有表字,只求老太太給個字。”

“靜恩好,嫺靜貞和。”老太太想了想道:“她這一輩從嘉字,怡靜怡嫺,靜怡雅嫺,小字就叫嘉怡如何?”

曼明歡喜的道:“再好不過。”

老太太把孩子交給奶媽,對雙喜道:“把我的箱子取過來。”

雙喜去取了箱子過來,老太太打開,從裡面取出一樣錦盒,裡頭是一副赤金八寶鑲紅寶石項圈併成套手環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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