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宮女搶過忽哲黛手裡的食盒,扔在地上,鬆軟可口的杏仁酥從食盒中滾落出來,順着地勢,停在了公西意的腳邊。
“你們在幹什麼?”公西意蹲下,撿起粘了灰塵的點心,這可是她犧牲了一半的睡眠時間,親手一個一個做出來的,她們就是這麼糟踐糧食的嗎?
“賢……賢妃娘娘。”兩個宮女看清了公西意的臉,頓時收斂起來。忽哲黛縱使再豁然,也十分可惜這些吃食和西意的心意。但是她知道,沒有姜鬱洱的點頭,誰也不會無故在這冷宮裡羞辱她。西意是鬥不過姜鬱洱的。
忽哲黛拉住公西意:“湯可惜了,不過裡面的寶貝都好好的,這裡還有……”
公西意輕輕推開忽哲黛的手,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啊。以前,誰敢這麼對待忽哲黛?除非她想死……短短一個多月,就敢把人踩在腳底下侮辱了。她嗤笑,她真真是高看了姜鬱洱那女人,這些老掉牙的把戲也拿得出手!
“哲黛姐姐,這可是我們的早膳。不說其中辛苦,單單是心情,就很受影響。”
“賢妃娘娘,奴婢們不是故意的。可,可在這冷宮裡……本來所有好的吃食,都要孝敬芸瑞姑姑的。奴婢們也是奉命行事,冷宮有冷宮的規矩。”
“規矩是用來維持秩序的,可不是用來欺負人的。”
“奴婢哪敢欺負……”
“芸瑞姑姑是吧,讓她來見我。冷宮的規矩再大,也管不到我頭上。今天我還就要管到底了,不然以後你們還不得把哲黛姐姐欺負死。什麼這姑姑那嬤嬤的,都把精神勁兒提起來,別說是你們,就是姜鬱洱,我也會一會。”
公西意的情緒很激動,她們還不夠憋屈嗎?她姜鬱洱想要怎麼樣,上一刻她還在想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人生智慧呢,這一刻她儼然怒了,姑奶奶纔不忍!
忍忍忍,皇帝得忍,貴妃要忍,外要忍,內也要忍……她NND穿越一次,就學會了忍。
忍得孩子都被送去當人質,忍得連朋友都保護不了,最重要的是有用嗎?P用都沒有。所有的大忍耐她都挺過來了,可是如今安安省省吃個飯,還要看別人臉色?她算是明白了,當你的對手非暴力不合作的時候,你能怎麼辦?要麼滾蛋,要麼開撕。
她憤怒起來連樑簡都撕,爲什麼要忍這些動不動就要在她人生裡摻和一腳的路人甲?
“奴婢不知這是娘娘的,奴婢有罪,娘娘責罰奴婢一個人就是。”其中一個宮女很有眼色,也許是在宮裡混的時間長了,知道什麼人能開罪,什麼人要恭敬。
忽哲黛趁機了勸:“西意,我如今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被這些笨手笨腳的人,擾了自己的好心情,不值得。”
公西意正色:“什麼笨手笨腳,根本就是別有用心。看在哲黛姐姐的份兒上……”
“哎呦,這是誰啊?好大的排場……”幾人爭執的時候,一黑衣的女子走過來,頓時冷宮裡的人都聚過來。
公西意感到奇怪,她是皇帝的正妃之首,幾年來在宮裡也算是臭名遠揚,爲什麼沒人怕她?這冷宮裡的人看她,就像是看空氣。可這一身黑裙的女子,彷彿比皇帝還尊貴似的。
“芸瑞姑姑……”兩個小宮女立馬跪下,顫顫巍巍的。
被稱作芸瑞姑姑的女子,屈身行禮:“不知是賢妃娘娘來了,芸瑞見罪了。”
公西意剛想說話,餘光便看見忽哲黛默默地後退了一步。她回頭一探究竟,可忽哲黛的臉色並無異常。很厲害的角色啊,連哲黛姐姐都回避三分?
“起來吧,芸瑞姑姑來的剛好。正巧呢,我對這冷宮的規矩十分不解,芸瑞姑姑若是能告知一二,不勝感激。往後恐怕要經常打擾,規矩什麼的,能遵守的我也會遵守。不過所有的前提是,有人告訴我啊。”
芸瑞看了兩個宮女一眼,沒用的廢物!
“娘娘說笑了,冷宮能有什麼規矩。”芸瑞一口拒絕,“不過娘娘金貴之身,還是不要來這晦氣之地比較好。”
“你不用爲我擔心,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搬進來,到時候還請姑姑照顧呢。”公西意笑道,“所以規矩是要知道了,這皇宮啊一腳天堂一腳地獄,防不勝防。說吧,從哪說起呢?恩,就從吃飯開始說起吧。好吃的要孝敬芸瑞姑姑?怎麼個孝敬法?”
“娘娘誤會了。”
“那這作何解釋?難不成是兩個宮女刻意爲難哲黛姐姐?姑姑啊,你覺得我瞎嗎?”公西意環視四周,“看看她們,見了你就像是見了鬼一樣。也不辜負你穿這一身黑衣。”
芸瑞姑姑看着公西意:“奴婢不過是奉命打理冷宮。”
“奉命?誰的命?”
“先皇。”
公西意笑道:“是嗎?也就是說你代表先皇在治理冷宮啊,哎呦哎呦你早說啊,我這不就把先皇給得罪了!弄不好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下來,我就能早日進來陪你了。你說是吧,哲黛姐姐?”她突然問忽哲黛道。
忽哲黛只是輕輕拽了拽公西意,暗自搖頭。
公西意瞬間明白了,又是一個後臺很硬的主兒。她千想萬想,沒想到還有個先皇……公西意斂去所有的笑容:“芸瑞,從今天開始,我天天都會來。先皇也好,當今聖上也罷,可沒有哪一個不許我來的。今天的事我記着,但是千萬別讓我把這事兒算在你頭上。還有既然是你在管冷宮,從今往後我要是在哲黛姐姐身上,看見什麼不該有的東西,什麼突然瘋了傻了,被人害了……我第一找你算賬,你不是奉命打理嗎?那就好好打理。”
芸瑞笑問:“娘娘這是在威脅奴婢嗎?”
公西意十分坦然:“這麼明顯你聽不出來嗎?”
芸瑞福身:“奴婢記住娘娘的話了,但願娘娘別在這晦氣的地方,沾上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到那時就算奴婢有心,也無力了。”
“你放心,我自帶驅毒避邪功能。況且冷宮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房屋,若說晦氣,只能說是某些人晦氣罷了。芸瑞姑姑要是撞見這樣的人了,躲遠點。你也知道這老天爺,有時候不怎麼長眼,就像我熬了半夜的雞湯,說翻就翻了,他纔不管你用了多少心思烹調呢。”
結束了不愉快的談話,公西意拎着食盒,抱着砂鍋進了忽哲黛的房間。
她抱怨道:“什麼嘛!好歹也是皇后,我看電視上後宮也不是這樣的啊。太明目張膽了點兒,我看她就是在冷宮裡呆出毛病了。”忽哲黛一層一層地打開食盒:“還好,大部分都是能吃的。不然你的手藝太可惜了。”
“那芸瑞是什麼來頭啊,跟個地頭蛇一樣。”
“西意,你當冷宮是什麼地方。在這裡,誰死了誰活了全憑芸瑞姑姑一句話。死了倒好,活着受折磨才最難過。誰都不會去得罪她的,更何況她和姜鬱洱關係匪淺。”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跟姜鬱洱有關係。”
“芸瑞曾經是姜鬱冰的貼身丫鬟,姜鬱冰出事之前,她就突然自請要來守冷宮,先帝應允了。後來皇上登基,各宮都有大的改制,唯獨冷宮……是連皇上都不過問的地方。你不在宮裡的那幾年,死在這裡的女人不在少數。哪一個沒承過聖恩,到頭來無人問津的一具屍體罷了,尚不言被活活折磨死的。”
“都是芸瑞乾的?皇上不管嗎?”公西意驚訝,樑簡可從來沒提過一個字。
“皇上是人,不是神。他怎麼可能顧念到每一個人的生死,更何況是被家族拋棄的棋子。”忽哲黛本不想跟公西意講這些,但是她遲早都會知道的,倒不如讓她清明一些,“西意,你覺得皇上愛你嗎?”
話題轉的太快,公西意反應遲鈍。
“你覺得,他是真的愛你嗎?”
公西意想不到忽哲黛會這麼問,她結結巴巴道:“愛……愛?愛吧……應該是。”
“在這皇宮裡被他愛的人,尚且過得勉強,更何況是他根本顧念不到的人。”忽哲黛慘然一笑,“你何須跟她們計較,都是可憐人,都是身不由己。”
公西意明白了,哲黛姐姐是在教育她啊……公西意低頭一笑:“姐姐,你說的我都明白。這麼多年,我就是這樣想,所以什麼都不做。任由所有人折騰,我都可以適應,可以忍受。可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可憐人也好,受害者也罷,甚至是女人何苦爲難女人,這些都不足以成爲傷害別人的理由,那就更不可能是被傷害不反抗的藉口。”
“西意,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你不必再爲我去……”
“我在乎。”公西意看着忽哲黛,“我在乎姐姐往後每一天,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在乎姐姐是不是每日能夠安眠;我在乎你是不是在害怕、是不是傷心、是不是寂寞、是不是難過;我在乎藥藥、應兒、蕭兒、緣緣長大後怎麼看待這個皇宮,怎麼看我;我在乎,我自己的良心、我自己的底線……我在乎,我愛樑簡和我愛這個世界是不是一致。”
上水宮裡,公西意又開始翻來覆去了。她說的是不是太過了?本來好好的一天,都被破壞掉。從冷宮回來,公西意就開始思想鬥爭,她說的沒錯啊,可是……過於急切了,她該慢慢來的,慢慢來。
“聽說你今日又在冷宮鬧起來了?”樑簡走進來,寬衣解帶。
公西意一股腦坐起來:“孩子們睡了?”
“早就睡了。”樑簡一件一件地放置自己的衣服,外衣掛起來,配飾也整整齊齊放置在桌上。相比之下,公西意的首飾衣物,亂作一團。自從姜鬱洱把她宮裡來了一遍大清洗,她就再不允許丫鬟進她的寢殿,動她的東西。所有的灑掃,她都自己來。
不過……實則有一多半,都是樑簡順手做了的。
“我沒鬧啊,別聽信謠言哦。我只是跟冷宮鬼姑姑聊了會兒天而已。”公西意咧嘴。
冷宮鬼姑姑……樑簡暗自一笑,記得小時候樑遠也是這麼稱呼冷宮的掌事的。
“聊什麼?”樑簡好奇。
公西意看着樑簡的表情,站在牀上捶足頓胸道:“你是不知道,冷宮是個多有意思的地方。跟冷宮鬼姑姑聊完,我都想去冷宮任職了,簡直是生殺大權在手,弄死多少應有盡有。嬤嬤們見我都是冰山臉,見鬼姑姑那叫一個恭敬體貼無微不至。不信哪一天你去試試,皇上都不好使喚,都聽先皇的……不然怎麼當得起鬼姑姑這稱號。”
樑簡嘆氣:“跟我說話還繞這麼遠,你直說不行嗎?”
“我估計要跟她幹一仗,你躲遠點別濺到血。”公西意義正言辭,說了人話。
樑簡笑:“要幫忙嗎?”
公西意嫌棄道:“幫忙?你不坑我就很好了。說不定就跟姜鬱洱撕扯上,你到時候怎麼幫,別到最後把我也發配到冷宮了,鬼姑姑不弄死我纔怪。”
樑簡深吸一口氣,平靜些許攬過公西意。兩人就像是累壞了的倦鳥,相互依偎着取暖。公西意也不說話了,樑簡親吻了她的髮絲。
“我不能保護你的時候,你要保護好自己。”良久,他才這樣說道。公西意點點頭,蹭着樑簡下巴冒出來的鬍子尖兒,癢癢的有點兒疼。
“很累吧?和這樣那樣的人周旋。”公西意問道。
樑簡稍微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放開了最後一絲防線:“慕傾今天來見我了,她拒絕和範天北的婚事,執意要嫁給姜維。”
“姜維是誰?”
“姜鬱洱的堂弟,姜禮最小的侄子。”
“怎麼會這樣?”公西意看着樑簡一臉正色後的憔悴,這麼多年來他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只是這些他從來不讓別人看見,他並不是不夠勇敢,不夠有智慧。壓在樑簡身上的,是沉重的責任,是他生來就有的責任。
公西意心疼地抱着樑簡:“我去見慕傾。”
“還是算了,姜鬱洱最近一直在針對你。慕傾跟在她身邊多年,她的手段……”
公西意嘟囔:“可是我也想幫幫你啊。”
樑簡有些驚訝,這是西意第一次說,她要幫他。他笑了:“傻丫頭,你有這心就夠了。這些事情我都處理得來,相信我。”
公西意點頭:“我該早一點兒相信你,再早一點。”如果她早一些體會到,樑簡所在的位置的無奈和責任,她就能早一點體諒他安慰他;如果她早一點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她就能幫他而不是添亂。他一直都是愛她的,只愛她,只是這愛裡揹負的東西太多。
可就算是沉重無比,他都從未放下過。她若是個大氣的女人,與他相稱的女人,他們之間的苦難是不是會少很多?她是不是就可以與他並肩,感受所有的幸福和苦難?
就在兩人安靜地相擁時,門外守崗的洪泉卻喊道:“皇上,明光公主求見。”
“止心?”公西意坐起來,“這麼晚了,她怎麼……剛出了月子,受涼可不好。”她跳下牀,給樑簡遞過外衣,自己也披上了織錦。看樑簡還要穿戴一陣,公西意就自己先跑出去了。
外殿裡,止心看公西意出來了,一下子就癱軟在地,公西意連忙去扶。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爲什麼越是她身邊的人,越是多苦多難?
“姐姐,你幫我求求皇兄……求求皇兄……”
“怎麼了?你倒是說清楚。”公西意看止心淚流滿面,只能乾着急。
“皇兄下旨,三日後將軍就要遠赴西北,姐姐……這哪裡是戍邊,這是流放啊!”止心肝腸脆斷,“他可是大梁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如此屈辱地被打發到西北,在軍中無職無位……讓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正當公西意也無話可說的時候,樑簡走了出來。
“止心,你回去。朕聖旨已下,再無收回的可能。”
“皇兄!”止心噗通跪在樑簡面前,公西意不忍看這一幕,扭過頭去,“止心不論國不論政,就看在我們兄妹的情分上,別這麼對哲宇……看在剛剛出生的小世子的情面上,皇兄,止心求你了。他連名字都還未取,他連爹爹都不會叫……”
“夠了。”樑簡背過身去,掙開了止心無力的雙手,“洪泉,你親自送明光公主回府,見到忽哲宇告訴他,臨行前給世子一個名字,這也是聖旨。”
“是……”洪泉看着樑簡的臉色,又看看公西意,上前攙扶着止心。
樑止心甩開洪泉,紅着眼看樑簡:“當初你就不該找我,更不該帶我回到這冷冰冰的皇宮。皇兄,我恨你。”
看着止心的背影,公西意出奇的平靜。
“怎麼不幫她?”
公西意緊緊攥着拳頭,她的心都快碎了,但是她不能開口。
她看着樑簡,艱難地找到笑容:“要是連我都幫她,你豈不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西意……”
公西意搖頭:“阿簡,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從今往後,一直如此,不管你做什麼。”經歷了很多事情,講了很多道理,顧念了很多人情……到頭來她終於明白,重要的不是富貴貧窮,不是平順苦難,甚至不是是非對錯。
重要的是,她的心在哪?她相信什麼?除此之外,纔是理智或感性,積極或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