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大貓!啾啾……啾啾,大貓!”木紅艱難地給藥藥穿衣服,奈何這個小傢伙就是不配合。自家小姐又死活不肯起牀,把自己團在被子裡一動不動的。
“小姐,二少在外面等着呢。”木紅抱着不斷掙扎的孩子,嘆息道,“藥藥鬧着要去看老虎,小姐,該起身了……”
公西意聽着木紅絮絮叨叨,把被子拉得更嚴實。不是她不想起牀,而是現實太殘酷。今天,就是今天,這個啓程回源京的日子。在少安山隱居的這段日子,恐怕是她人生最後一段平靜的生活。
皇宮,她不喜歡;但是皇宮裡的那個男人,她放不下。
源京,她不喜歡;但是源京城的些許家人,她放不下。
近兩年,她懦弱的時間夠久了。
看着自家小姐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髮猛然坐起,木紅常常舒了一口氣,她還以爲小姐又後悔了呢。
在零組住着的這段時間,小姐反反覆覆鼓起勇氣要回源京,二少不厭其煩地打點行裝。可是每一次臨出發,小姐就半死不活地鬧幺蛾子,回去的事情一拖再拖,二少沒多說什麼。
木紅按照慣常,給公西意準備了乾淨樸素的布衣。小姐這些年來,對穿着打扮格外不上心,每天都是洗洗乾淨了事。鬧的隨行的丫頭們也不敢多用胭脂,怕惹得小姐不開心。
公西意穿着舒服的睡衣,披着大大的披肩,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鏡子裡的面容,很是素白沒什麼氣色。凌亂的頭髮散落一身,也算是長髮過肩了。若不是生完藥藥忍不住剪過一次,怕是已經到腰間了。
“木紅,我是不是胖了?”公西意捏捏自己的臉,什麼時候自己消瘦的臉上多了軟軟的肉?再比劃比劃自己的腰身,懷孕的時候不胖反瘦的體質終是反彈,哪裡還有什麼腰身可言?鏡子裡的表情變得沮喪,這身體明明才二十歲出頭啊,愣是有了少婦的感覺。
木紅沒有聽出公西意的小情緒,直言直語道:“是胖了一圈兒。”
聽了這話,公西意愈發憂愁。是不是得減減肥?
想着想着,回頭瞪了一眼藥藥,都是爲了生你!這小子還好意思鬼哭狼嚎?藥藥敏感地接受了來自孃親的目光洗禮,咯咯笑起來,嘴裡還不住嚷嚷着要去看大貓。
公西誠推門進來,看公西意剛剛梳洗完畢,皺眉:“怎麼這麼慢?車隊都準備好了。”
“急什麼……”公西意披上披肩,抱過藥藥,“這一路得多久啊?不知道直接回爹孃那兒合不合禮數,萬一落人口實就不好了。澤夏和澤敏呢?到現在還沒見他倆。”
“源京那邊我打過招呼了,樑簡也知道。到了那邊兒,什麼都是安排好的,你只管帶好你兒子就行。澤夏和澤敏,一早就在馬車裡坐着了,你若是再出爾反爾……”
公西意一巴掌拍在公西誠的肩膀上:“二少,放心吧。你妹妹我臉皮還沒那麼厚。聽你話裡的意思是,你不回源京?”躲在誠王八身後的日子,到頭了。自己的人生還是要自己去面對的。
“恩,我有別的事情。”公西誠沒有和蜥蜴對視,低頭自袖中拿出一把銀色的手槍遞給公西意,“這個你收好。”
公西意連連搖頭:“我不要!”
“蜥蜴,就算是爲了藥藥。”公西誠嘆氣道,“拿好。我也教過你怎麼用了,裡面有六發子彈,緊急時候拿出來防身。起碼可以拖延時間,保全性命。”
“……”連公西誠都忌憚的地方,也只有皇宮了吧。
公西誠喜靜,受不住孩子們的鬧騰。公西意本想帶着孩子們坐另外一輛馬車,但是公西誠卻不同意。硬是要木紅帶着孩子們,把公西意一個人留在身邊。
看着公西意心神不寧的樣子,公西誠自嘲地笑笑。有沒有那麼一瞬間,蜥蜴會爲自己擔心,爲自己難安?
“車隊的安保很完備,不會出什麼意外的。”公西誠閉着眼睛靠在坐墊上,打破了馬車裡的靜謐。
“我怕藥藥哭鬧。”公西意拉看車窗,伸長脖子往後看。
公西誠揪着公西意的衣後領,把她的頭拉了回來。“離開你一天藥藥餓不死,剛好他也該斷奶了。”
“誠王八,喜歡安靜就一個人做馬車,你離開我一天也不會死啊。”誠王八和平時不太一樣。這麼支開所有人,單獨相處的情況,好久都沒有過了。難道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公西誠看着公西意,看得入神。公西意卻被看得一身雞皮疙瘩:“二哥……你沒事兒吧?要是有什麼要交待的,你直接說唄。”
“沒什麼,我困了。”公西誠移開目光,隨手拿過抱枕躺了下來。頭剛好枕在公西意的腿上,嚇得她一動不動。
“誠王八……你……”公西意覺得氣氛怪怪的。
“噓——別說話。”公西誠閉上眼睛,就這麼睡下了。公西意先是渾身僵硬,再後來放鬆下來。這麼多年來,和公西誠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呆着好像是第一次。她低頭看着公西誠的側臉,輪廓鮮明,長長的眼睫毛還有淡淡的黑眼圈。看不透的人,又好像能夠看懂。
長時間不流動的氣氛,公西意也困了,就這麼坐着打起盹來,呼氣變得均勻和諧。而躺着的人,卻慢慢睜開眼睛。
蜥蜴,我們還要分開多少次?或者說,我們還能否重逢?腦海裡流轉開來的前世今生,一瞬間變得虛無縹緲。方戈的時代,漸行漸遠;公西誠的生命也快到盡頭了,而我還是不想放棄。怎麼辦呢?蜥蜴……我該怎麼辦呢?
皇宮的最高處,佇立着兩道人影,形相似。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驚擾了靠近柵欄的那個人,瞬息之間只留下一人,形單影隻。仿若相似,只是一場幻覺。樑簡向前挪動了兩三步,等待着一個消息。久久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姬路遲一身戎裝,跪拜在地:“消息無誤,王妃確實要回來了。這信,是公西二少親筆所書。”樑簡緊緊抓着手中薄似輕紗的錦書,壓抑着心中的喜悅。卑鄙也好,無情也罷,意兒回到自己身邊纔是最重要的。
“皇上……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姬路遲猶豫了,他也不相信的事情,但事實卻是如此。
“說。”自從坐上這個位子,身邊的人說話就愈發猶豫了。
“皇上對公西府的施壓,王妃絲毫不知情。”姬路遲微微低頭,“公西二少全都攔下了。”
樑簡目光流轉:“你是說,他要棄之不顧?那意兒……”
“是。”儘管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公西誠不在乎公西家的榮辱,甚至不在乎公西家的生死。
樑簡看着遙遠的夜空,那意兒就是自願到他身邊來的?她不知道自己對公西府做了什麼?她竟不知道……公西誠爲什麼不告訴她?
“皇上……”姬路遲小心打斷了樑簡的思緒。
“按原計劃行事,你去接意兒……意妃,回宮。”樑簡後退一步,“以後,莫要再稱呼王妃了。”
“是。”姬路遲神情變了變,俯首低頭。人,都是會變的。或者說,面具都是會變的。姬路遲再也不是那個敢和樑簡論高低,不屑於權威勢力的小跟班了。情緒是要不得的東西,更不能顯露出來。
退下了姬路遲,樑簡一人站在高處,等着太陽升起。嚴肅的表情,終於撕裂開,露出驕傲的笑容。意兒,沒關係。發生什麼事情都沒關係,只要你還在我身邊。
公西意一覺醒來,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前行。身邊的公西誠卻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馬車裡,燭光晃動。公西意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人都去哪了?她拉開車門,問隨行的僕人,也沒問出公西誠的下落,只好到木紅和孩子們的車上去。
“小姐,你醒了?”木紅被澤夏和澤敏圍着講故事,藥藥在一旁的搖籃裡熟睡。公西意恍恍惚惚地“恩”了一聲。
“小姐,你餓不餓?我讓他們給你準備點兒吃的。”
“不用,二哥呢?我一起來就不見他人了。”公西意拿起梳子整理自己的頭髮,明明是誠王八枕着自己的腿睡下了,怎麼一覺醒來就變成一個人了?
“二少爺好像是有什麼急事,自己一個人騎馬走了。讓我把這個交給小姐。”木紅遞過來一個卷軸,好像是一幅畫,“二少爺交待,小姐看完記在心裡,然後燒掉。”
走了?不打聲招呼就這麼走了?他也不說去哪。公西意拿着卷軸,下了馬車。車隊停在了一個小鎮上,不時有僕人過來問安。
公西意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上,打開了卷軸。原來不是畫,是一副密密麻麻的關係網。上面有着京城所有達官貴人的背~景,相互之間的裙帶關係,以及後宮女子之間的利益紛爭……一字一線,都是公西誠親筆描畫。
看着看着,一滴水暈開在筆墨間。即使一萬個不樂意,不支持,他還是爲自己做了所有能做的。記得在零組的時候,誠王八問自己爲回宮做了什麼準備時說的話。
“我怕你在皇宮裡折騰的骨頭都不剩。”
“入宮後把那點兒沒用的善良收起來。”
“蜥蜴,你是傻瓜嗎?”
公西意沒有燒掉這幅圖,她一點一點地捲起來。也許,心計在皇宮裡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她不願意用在樑簡身上。如果用心計才能得到樑簡的愛,她寧可不要。而這圖,她要拿給樑簡看。她要從樑簡那裡,得到一個至關重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