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簡目光一聚,聲音有些沙啞道:“慶幸?”他沒聽明白,意兒的想法他總也猜不透。
“你說,如果我們有孩子了,我們保得住他嗎?”公西意知道自己此時此刻這麼想是不對的,但這是她最真實的想法。今日她除了驚慌和恐懼,心裡竟生出深深的悲哀之感。其實並非樑遠沒有護好蒙珞,而是當有人千方百計想要害你的時候,防不勝防。
樑簡呆了,在今日之前意兒這麼問,他一定會回答“能”。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可笑的,一心想要讓意兒生個孩子,並非他多喜愛孩子,他只是希望能用孩子留住意兒。
可是,如果真的有孩子了,他保得住嗎?如果這個孩子妨礙了皇兄的路,或者成爲某一派的眼中釘,他又當如何。怕是奮盡全力,到頭來徒增痛苦,他還是會失去意兒。
公西意捨不得樑簡難過,她覺得心疼,想說的話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爲生活總是要充滿希望的。
“你們男人的鴻鵠之志一般女人是參透不了的,阿簡,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家國天下里家是第一位的。單從順序上來看,我總覺得你們弄反了呢。”公西意笑眯眯地看着樑簡,似乎隨時等待着反對意見。
樑簡皺眉,家國天下?他打理王府,兢兢業業;保家衛國,不惜生命。哪裡反了?
看着樑簡像個小孩子一樣困惑的表情,公西意又無奈的坐起來,清了清嗓子:“家,可不是你這八百人的王府大宅,你打理王府就像是在完成工作一樣,一絲不苟的。這哪裡是家的感覺呢?你總是思考,這八百餘人能不能靠着王府維繫生活什麼的,這和一個企業的老總有什麼區別啊。”一激動,公西意的現代詞彙就跳了出來。
“企業的老總?是什麼?”樑簡被公西意的說法逗樂了。
“這個……就像……我二哥!”公西意含糊過去,接着說道,“還不能這麼比喻,起碼一個正常企業是盈利的,王府天天是拿着預算,僱傭一羣勞動者啊。但是這樣做除了顯現你正光王的地位,好像也沒什麼大的作用。”公西意的話稱得上是大逆不道了,但樑簡看她神情激動的樣子,不忍心訓斥她。
“你究竟要說什麼?”胡扯白咧了一通,樑簡併不明白意兒要說什麼。
“呃……我是說,經營王府是你的工作,給皇帝打下手也是你的工作,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啊。”公西意蔫了,“家就是,有你,有我。我們一起來面對這個世界,將來還會有寶寶,我們還要教會他怎麼對待這個世界,怎麼對待自己。和王府這棟建築無關,和你是不是功成名就也無關。”
遲遲不見樑簡有什麼反應,公西意氣絕:“你不會一句也沒聽懂吧。”啊,她快要氣死了。樑簡處事那麼有水準的人,理解能力怎麼就這麼差呢,她已經說得非常通俗易懂了吧。
家就是,有你,有我……樑簡的心,微微一動。意兒的話,他當然能聽懂,只是他該怎麼迴應?不過,有意兒有自己,就是家的話,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真好。
公西意見樑簡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嘴角掛着笑,也不知道他笑什麼,咬牙切齒道:“將來的寶寶要是像你這般呆板,我還是不要生了!”
樑簡聽了也不惱,笑道:“不會的,孩子都會像你一樣。”他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也不希望孩子也如自己這般脫不開身,陷入泥潭。若是有孩子,最好是個女孩兒,會像意兒一樣簡簡單單的。
公西意無語了,看來這次溝通完全失敗。
第二天,公西意去正顯王府看望蒙珞,本來止心也要一同前來,但她顧及蒙珞的情緒,還是自己先來看看比較好。恰巧在門外碰見了前來問診的越芒丹和越玉龍。
“你的傷還好吧?”公西意看越玉龍黑着一張臉,好像自己欠他百八十萬沒還似的,試探地問道。
“這和王妃有關係嗎?”越玉龍懶得看公西意一眼,公西家的人他再也不信,芒丹的眼睛全是拜公西誠所賜!傷人心也就罷了,到頭來還利用乾淨,只道是利用價值沒有了,還在這兒假惺惺裝好人。
公西意知道越玉龍遷怒於她了,但是究竟發生什麼她不知道,也無從辨別誰對誰錯。
“上次是我二哥過分了。”公西意還是覺得自己道歉比較好,曾經的朋友沒必要鬧得這麼僵,況且越玉龍是有恩於公西家的,也有恩於自己。
“二少,什麼都掂得清楚,真是敬佩不已。這天下沒有比他臉皮更厚的人了。”越玉龍想想就來氣,禁了芒丹兩年,現在竟然還好意思讓越芒丹出診救人?他可真是無恥之極。
“師兄,別這麼說他。”越芒丹淡淡開口,聽得越玉龍心頭一酸,曾幾何時,越芒丹這丫頭開始管自己叫師兄了。
“西意,這兩日安排好顯王妃的事情,我們就回越揚山了。待我轉告你二哥,謝謝他。”越芒丹平靜地說道。
公西意和越玉龍同時一愣,謝謝?
越芒丹沒有解釋什麼,徑直走進正顯王府,一點兒都不像眼盲的人,背影看起來孤單又有飄搖。
公西意也要走,卻被越玉龍一把拽住,差點栽個跟頭。
她嚇了一跳,越玉龍不會打算打自己一頓出氣吧?看看周圍,還好有士兵守着,諒他也不敢隨便動手。
“越玉龍,我不知道二哥做什麼了。當初不管是你陪我去西池,還是你陪我在鄴城,我都是真心把你當好朋友的。你救了我那麼多次,如果我知道發生什麼,我一定會告訴你;若是我二哥傷害了芒丹,我不會辯解什麼,他也應該付出代價。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們。”
越玉龍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他這是在幹什麼?對付不了公西誠,就欺負他的妹妹。西意說的沒錯,這代價應該公西誠自己來承擔。
“告訴你二哥,這件事還沒完。”說罷,越玉龍甩開公西意的胳膊,進了王府。單剩下一個公西意呲牙咧嘴的,胳膊好疼啊,一個個脾氣都這麼大。真懷念當初那個能搞笑,能瀟灑,又善良的越玉龍。
來到正顯王府的廳堂,早已是客滿爲患。不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內子,就是商賈貴婦。看來消息還是沒有封住,當時隱瞞的挺好的,怎麼會這樣?
一個身着達烏民族服飾的少女走了出來:“我家公主身體不適,誰都不見。”
只一句話,所有人都失望不已。其實她們大多數都是來探聽消息的,這京城裡的丁點兒風吹草動,都關係着自家的切身利益。
公西意嘆氣,蒙珞得多難過。
賓客們探病不得,只能四散而歸。公西意起身,把帶來的東西交給了丫鬟,也準備離開,卻被那達烏少女攔住了。
“我家公主說,只想見見意王妃,讓我不要張揚。”這少女的聲音很特別,像是空谷黃鸝一般。
公西意對她感激地笑笑,隨她不如內房。
只見蒙珞身披絳紫孔雀氅,面色蒼白地坐在牀上,臉上還掛着未乾的淚痕。牀側的几案上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藥材。
並沒有看到越氏兄妹的影子,那達烏少女見公西意打量,解釋道:“越公子和越姑娘,去見王爺了。”
公西意笑笑,好聰明的丫頭。
“琺蕒,你先出去,我和嫂嫂有話說。”蒙珞慘白的臉上勉強扯出微笑,話音虛弱不已。這被稱爲“琺蕒”的達烏姑娘,行了禮,便退下去了。
“蒙珞……”公西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又有什麼安慰能抵得過失子之痛。
止心大婚那天,蒙珞亮晶晶的眼睛常常在眼前浮現。她曾快樂地在原地打了個轉,她說她不知道該和誰分享這個消息,她的阿媽知道了一定會高興地跳舞,她草原上的姐妹們知道了,一定會開心地唱歌!她阿爸今年一定會放生一羣小狼……她還問:“西意,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屋裡安靜的可怕,公西意的眼角微溼。嫁入皇家,必然會受到傷害嗎?是不是多好的女孩兒,都會被傷的體無完膚?
“西意,我好疼……”蒙珞的眼淚像是一把刀,直直地插進公西意的心臟,“他們爲什麼那麼狠?那麼容不下一個孩子?”
“……”公西意上前,抱着蒙珞,“因爲他們卑鄙無恥下流,他們會遭天譴的。”明知道這種無用的咒罵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公西意忍無可忍。
難道她們這些嫁入皇家的女人就活該賤如草芥?任人擺佈?從前她不知道宮裡的那些個女人們,到底在爭搶什麼。現在她明白了,誰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呢?若是連掙扎都沒有,纔是真正的悲哀吧。
“蒙珞,你還沒有能力保護他,所以上天就把他收回去了。他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幸福的孩子,不是嗎?”公西意的話,很是殘忍。
但是蒙珞聽懂了,孩子就算生下來,她若是無力保護,依舊會被人殘害。她本身就在鬥爭的節點上,她早該明白的。
公西意無言站在那裡,懷裡的蒙珞早已涕不成聲。
也許,自救纔是人生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