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待行到一處鮮少有人走過的涼亭時,楊萍萍癟着嘴,一臉委屈的看着楊媽媽。
楊媽媽睨她一眼,不悅的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二小姐是老夫人心裡的寶,反覆叮囑你切莫打二小姐的主意,你竟然這麼不長記性。倘若這次讓老夫人生了厭,之前你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姑姑!”楊萍萍連忙拽住她的袖子,苦着臉直搖頭,“我那樣還不是想讓老夫人再推二小姐一下嘛!這麼便宜就讓大小姐和劉香芝那對蛇蠍母女攀上皇親,我不甘心!”
因爲出身不高,且入侯府多年還不曾生養,楊萍萍在侯府裡的日子一度很是悽慘,動輒還要忍受白錦繡一個小輩兒的臉色,可是她與崔明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能忍。她一直唯唯諾諾的,與誰都交好卻又與誰都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看着沒什麼不安分的心思,所以劉氏在她剛入府的兩三年時間裡刻意刁難過她幾回,到後來見她對自己沒什麼威脅,又一直懷不上,也就不再針對她了。
“如果讓老夫人懷疑上二小姐,憑着二小姐那麼聰慧的一個人,一定不會坐以待斃,說不定就能讓大小姐和劉香芝徹底翻不了身了。”楊萍萍眉宇間快速閃過一絲狠厲。
楊媽媽搖了搖頭,嘆息道:“萍萍,想想或許當年讓你嫁入侯府是我一生裡所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你能擁有今日的一切,能尋一隅平安之所,已經是蒼天格外眷顧,切莫再心存什麼幻象,就算你能扳倒夫人,可是你的出身在那兒擺着,而且這麼多年你的肚子一直不爭氣,你以爲老夫人會提了你當這侯府的夫人嗎?”
她是見識過老夫人的涼薄無情的,爲了嫡妻之位連剛出生的親生女兒都能送出府的人,平陽侯府的臉面就是她活着的目的。所以,如果劉氏倒臺了,老夫人一定還會爲平陽侯爺在其他貴女中挑選出一個人來做這個侯府的主母,到那時,別說是楊萍萍手裡的權會被迫交出來,恐怕楊萍萍還得再過一遍那悽苦的三年。
楊萍萍沉默不語的看着一臉擔憂的楊媽媽,是啊,沒有子嗣她終究無法在這侯府立足。“姑姑,是萍萍太心急了,以後萍萍不會了。”
楊媽媽脣角揚起抹笑,擡手輕輕爲她攏了攏額前碎髮,“你爹孃去的早,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倒是寧願你嫁給一戶平常人家,好過在這侯府熬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聽聞有腳步聲,彼此相視一眼,楊萍萍一本正經的道:“老夫人的事楊媽媽多留點兒心。”
楊媽媽斂眉道:“四姨娘放心吧,若再沒其他事,老奴就先回去了。”
楊萍萍點了點頭,看着楊媽媽的背影,眸色忽然黯了黯。
傍晚的棲霞閣,落日餘暉淡淡的灑在竹林之上,爲虛竹幽篁鍍上層淡淡的金色,四處透着縷淡淡的安謐。
當蘇秦從竹林中走出,推開房門時,竟發現地上被人隨意丟着副幽蘭圖,原本牆上掛着幽蘭圖的地方已經換成了她之前畫的那幅紫藤。
窗前,那抹熟悉的背影慢慢映入眼簾,墨發流瀉,姿容傾世。
蘇秦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看到錦娘與妙珠兩人一副瞧好戲的眼神,狠狠的剜了她們一眼。隨即脣角綻開一抹柔和的如三月春風的笑容,從容不迫的擡腳走進屋裡,笑道:“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讓妙珠去叫我。”
玉衡的目光一沉,立即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將她打量了遍:“怎麼把自己弄的如此憔悴?”
錦娘連忙就要開口:“還不是--”
蘇秦卻是快速的遞過去一個眼神,“天色不早了,叫小廚房多準備些好吃的。”
錦娘看着面色不怎麼自然的蘇秦,與妙珠相視一笑,兩人便一步三回頭的嬉笑着去了。
蘇秦轉身去關了房門,重新再回頭的時候只見玉衡擰在一起的眉頭仍舊沒有舒展,便笑吟吟的走到他面前,聲音低柔的道:“好不容易來一趟,這眉頭再擰下去都能夾死蚊子了。”
玉衡看着她眉梢眼角的笑意,一把將她拽入懷中,聲音低沉的責備道:“明知道自己身子弱,還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你真以爲自己是鐵做的不成?”
自從宮宴上炎帝說了未知疆土的事後,她的表情就變得很凝重,即便笑着也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彷彿她一早就知道未知疆土的事情,可是不管他如何問,她只是神色平淡的回答“不知道”。
說真的,他很討厭從她嘴裡吐出的這三個字,甚至隱隱的竟開始憎恨起自己來,因爲向來善於掌控全局的人竟然無法知道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這種感覺就彷彿是在攻城,明明覺得那城牆即將攻陷,可是卻突然發現城牆之內還有城牆。
“如果我能做的再完美一些,能給你更多的安全感,你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惱恨的情緒涌上來,他深吸一口氣,將手臂收緊,似乎想將她揉到骨血之中。
蘇秦只覺呼吸一滯,她能夠感覺到他身上憑空散發出來的冷意,也能感覺到那冷意並非針對她。心裡莫名一酸,擡頭看着他暗沉的眸子,笑着撫平他緊緊擰在一起的眉心:“你做的已經很好了,真的。”
玉衡望着她,語氣有些冷硬:“如果我真的做的很好,你怎會如此憔悴?”
這個女人總是這般強勢,總是把什麼都埋在心底,總是想將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上回錦娘偷偷告訴他她在宮宴上的計劃,他真的不知道如果讓慕容洺知道了她就是秦公子的事情,她會不會與慕容洺來個當衆撕破臉?
“我憔悴是因爲我在製毒,你這樣強把什麼都攬到自己身上,別不彆扭?”她擡手輕戳了一下他的胸膛,聲音倏忽拔高,“況且還私自動了我牆上的畫,翻了我的東西,南陽王世子,這筆帳我們是不是該算算了?”
玉衡突地輕輕一笑,目光銳利的看了一眼地上那幅被他撕碎的幽蘭圖,語氣平平的道:“雖然這幽蘭圖是你畫的,不過這蘭花實在是太孤傲了,看着不討喜,還是紫藤好。”
在東嶽幾乎人人都知道瑞王愛蘭,可是一想到慕容洺那般恬不知恥的牽着珂兒的手,逼迫珂兒,他就恨不得能揮劍斬掉慕容洺的那隻髒手,可是時機未到。
蘇秦笑笑,輕輕推開他,走到那幅幽蘭圖前,“彆扭的男人。”隨即她拾起那幅畫,輕輕丟到廢紙筐裡,回頭看他一眼,“過往之事總要放下的,謝謝你幫我放下。”
玉衡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想說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最後勉強擠出一抹笑,來到她身邊,擡手輕撫了撫她柔順如瀑的發,“雖然不想讓你操心這些無用的事情,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下,據暗麟傳來的消息,南陳使節曾與瑞王有過幾次密切的接觸,但是當追蹤到書房的時候,卻無法再繼續下去,所以……”
“你懷疑瑞王書房裡有暗室?”蘇秦並不覺意外的道。
“是。”玉衡點頭,“而且這個南陳使節我總覺得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易容了,你如何能想得起來,以我看,倒不如讓暗麟去南陳看看,畢竟此人能出席宮宴,就一定不是泛泛之輩。”蘇秦笑笑,轉身走到榻上坐下,一邊指着上次下了一半的棋局,一邊道:“既然來了,我們一邊下棋一邊說。”
玉衡看着落日餘輝映照下的那副明豔的臉孔,只覺得心跳加速,甚至呼吸都彷彿凝滯。每每面對珂兒,他的身體總會出現些無法自抑的反應,緊緊握了握拳,他在她對面坐下,心不在焉的捏起枚棋子與她對弈。
他們兩人的棋路雷同,實力也不相上下,都是那種深謀遠慮的類型。上回他們下了足有一個時辰仍未分勝負,可是這一次玉衡明顯有些心神不定,不過半個時辰就被蘇秦收了他面前的一大片黑子。
她脣角噙着抹笑,一顆一顆的撿着棋子,似乎很是滿足的樣子,“如果這是戰場,你的損失可就大了。”
玉衡的思緒似乎已經飄出去很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突然擡手握住她仍在撿棋子的手。
蘇秦擡頭,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他的眉頭深鎖,看着她,遲疑了一瞬,終是開口道:“聖上已經下旨不管其他三國是否同意一同去往未知疆土,東嶽這邊是一定要選拔勇士精銳的,雖然我聯合了幾位大臣極力反對,但是聖上--似乎鐵了心。”
短短的一句話,他說的極慢,目光卻一直緊緊鎖在蘇秦的臉上,注意着她的每一絲表情。
果然,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一閃即逝的情緒,無奈又似乎帶着無能爲力的悲痛。
她爲什麼無奈?
又悲痛什麼?
玉衡只覺胸口悶悶的難受,她還是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值得她完全信任的人嗎?
“哦,是嗎?”她快速垂下眼睛,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鎮定,點了點頭,然後就沒了後話。
屋裡突然變得極靜,玉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在她將要抽出手時,突然更加用力的攥緊了手,“珂兒,我--”
“玉衡!”蘇秦擡頭,坦然迎上他灼灼而複雜的視線,笑了笑,“每個人心底都有秘密,不是不想說,而是沒必要說,甚至不知要如何說,而我一直選擇不說也並非因爲不信任不在乎,相反,正因爲我把你真正放到了心裡,你能明白嗎?”
玉衡嘴脣動了動,眼底閃爍着震驚的神色。
蘇秦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覆到他修長的手上,“這亂世,不管是血雨腥風還是豔陽高照,如果你願意爲我撐一把傘,我就願意與你一起並肩站在傘下,哪怕傘外的雨再大,陽光再烈,只要身旁有你,我便可以平靜度日。”
玉衡看着她良久,只覺得心裡有無數的話將要衝破喉嚨,可是他卻生生將所有的話都吞嚥進肚中,最後只化作一句“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