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平陽侯爺來到了棲霞閣。
妙珠倒了杯茶遞過去,平陽侯爺淺啜了一口,並沒有說話。
自從昨晚知道了劉氏溜出府去找劉亭之,平陽侯爺的一顆心就七上八下的,今日一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寧。倒不是害怕劉亭之如何,而是如今的平陽侯府實在是無法對抗劉家。
“父親今日來應該是爲劉香芝的事吧?”蘇秦實在不想與平陽侯爺耗下去,開門見山的問道。
平陽侯爺眼睛微眯,擰眉道:“此事不好辦,雖說劉香芝犯了錯,貶爲妾室也好,家奴也罷,那都是她咎由自取,可這事難就難在她是劉家的女兒。”
“父親不需擔心,就算劉太尉尋上門想要爲劉香芝撐腰,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蘇秦淡淡道。
“哦?此話怎講?”平陽侯爺放下茶杯,凝着蘇秦。
蘇秦晃了晃手中茶杯,緩緩道:“就算父親礙着劉家恢復了劉香芝侯府夫人的位子,可侯府夫人的位子又豈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可以做的?”
平陽侯爺一怔,難以置信的看着蘇秦,這一刻,他只覺自己從未看清自己這個女兒,她的心思如此深沉,思慮又是如此深遠,難怪會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睞。想着這麼多年將她丟在莊子上不聞不問,平陽侯爺只覺後悔無比。
“那個珂兒,父親當年也是迫於無奈,所以纔將你丟在莊子上,你千萬別怨恨爲父。”
蘇秦笑笑,一雙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平陽侯爺,“父親緊張什麼,做兒女的又怎麼會怨恨父親呢?”她可不是他的女兒,當初平陽侯爺依附劉家,幫劉家陷害爹爹,這仇她遲早要報。
被她這樣看着,平陽侯爺竟覺得脊背生寒,這雙眸子彷彿可以洞悉一切,又似乎帶着什麼魔力,只要一眼,整個人便會被吸進去,他斂下眉眼,忙道:“既然珂兒你已經想出如此精妙的計謀,那麼爲父就不擔心了,爲父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便先離開了。”
蘇秦看着平陽侯爺慌亂的背影,勾脣輕笑。
劉亭之是在兩日後來到的侯府,這一次劉亭之可說是來者不善,既想替自家妹子討回個公道,又想要狠狠教訓一下越來越難以掌控的平陽侯爺。
“平陽侯爺,香芝再怎麼說也與你夫妻十幾年,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家奴啊,虧你想的出來。”劉亭之不悅的瞪着平陽侯爺,似乎平陽侯爺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平陽侯爺額上沁滿冷汗,雖然蘇秦告訴他抵死不認,可面對如此強勢的劉亭之,他還是覺得慌亂無比。
恰在此時,遙遙便見一身碧衫的蘇秦身影嫋嫋的走進前廳。眉梢眼角笑意濃郁,整個人素淡清雅的似傲然挺立在枝頭的臘梅。
劉亭之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裡揣測蘇秦這時候出現在這裡的目的,他笑了下:“不知安郡主來此所爲何事?”
蘇秦迎着劉亭之不善的目光,嫣然一笑,“自然是爲父親給劉太尉一個合理的解釋啊。”
劉亭之冷笑一下,這個少女的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不但樣貌生的美豔,更重要的是那一身清淺素淡的氣質,倘若他還年輕,那麼他也說不定會被她吸引。只是他畢竟不是年輕的少年,而且眼前這個少女可是拿捏着蓉兒和玲瓏公主的把柄。
蘇秦迎着劉亭之打量的目光,淡淡道:“父親這人向來賞罰分明,就憑着劉氏詛咒祖母,詛咒嫡妻那般惡毒的心思,父親將她貶爲妾室也算是對得起夫妻十幾年的情分。可是劉氏非但不思悔改,竟還害得四姨娘小產。這可是父親的子嗣,父親將她貶爲家奴也並無不妥。”
劉亭之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對平陽侯爺道:“平陽侯爺,你也聽到了,安郡主她可是說了你將香芝貶爲了家奴。”
平陽侯爺抿着脣,眼底劃過一絲冷芒,他分明記得二丫頭和他說過要抵死不認的,如今她竟然這般直接的說出劉氏被貶爲家奴,這不是誠心讓他難堪嗎?不悅的瞪了蘇秦一眼,未語。
蘇秦脣畔帶着笑:“劉太尉似乎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
“何意?”劉亭之看着她,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爲她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個少女明明眉眼含笑,看着也溫柔可親,可那眼底卻藏着令人心驚的冷漠,他緊緊收拳,竟是發覺自己根本就看不透這個少女。
“依着劉氏所作的那些事,父親這般做並無不妥,而且雖說劉氏是劉家的女兒,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劉太尉今日尋上門來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就算父親畏懼劉家的勢力,恢復了劉氏侯府夫人的位子,也只怕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平陽侯爺也總算品出點兒滋味來,他也附和着道:“劉太尉若是不信,我便吩咐人讓她過來,只不過……恐怕是她不肯見你啊。”
劉亭之斂下眉眼,平陽侯爺近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可是比以前強了不止百倍,他晃了晃手裡的茶杯,阻止了丫環去請劉氏的動作,“還是等我喝完茶,自己去看她吧。”他慢慢啜了口茶,目光在平陽侯爺和蘇秦的臉上慢慢掠過。
劉亭之這茶喝了許久,平陽侯爺只覺得氣氛十分壓抑,他偷偷擦了把額上的汗。而蘇秦卻是從容不迫,似乎並不在意劉亭之這個人。
劉亭之冷冷望了平陽侯爺一眼,神情之中帶了些許鄙夷,可是當他看向蘇秦時,他整顆心又突然沉了下去。微咳了兩聲,他開口打破沉靜:“去菊院吧。”
菊院裡,劉氏聽說劉亭之來了侯府,整個人也懨懨的提不起精神,芸兒給她簡單梳洗了一下,她便坐在院子裡等着劉亭之,見到他的那一刻,她臉上頓時露出喜悅的神情,掙扎着就要迎上去:“哥哥,你可來了!”
劉亭之凝着她,短短几日不見,她整個人看着更加憔悴不堪,眼神也有些渙散,似乎與那晚來劉府找他的判若兩人。他心頭大駭,劉香芝雖然是他的庶妹,不過到底也是劉家的人,看着她這般憔悴,他止不住就想要發怒。
可是想到現在還不能和平陽侯府翻臉,便深吸了一口氣,道:“香芝,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劉氏擡了擡眼皮,昏沉沉的看了一眼劉亭之。
劉亭之越發氣惱,扭頭瞪着平陽侯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如同利劍一般落在平陽侯爺的臉上,卻刺的他心隱隱發疼。
平陽侯爺一時啞然。
蘇秦上前一步,道:“劉太尉也看到了劉氏的樣子了吧?父親雖然將她貶爲家奴,可她如今好衣服穿着,好地方住着,卻如此憔悴,終日疑神疑鬼的,劉太尉以爲這樣的人就算恢復了她侯府夫人的位子,她又能做什麼?”
劉亭之很是厭惡眼前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那晚劉香芝去找他時還不曾這般,這短短几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的看向芸兒,眼中盛滿詢問。芸兒心虛的低着頭,劉氏僵立在一旁,他上前一步,這才發現劉氏脖子上掛着一道符,而院子裡以及主屋的門上也都貼着橙黃的符咒。
饒是劉亭之心性再如何沉穩,也是愣了愣。
平陽侯爺終於舒了一口氣,這幾日菊院夜夜鬧鬼,劉氏一會兒嚷嚷着看到了上官若雲,一會兒嚷嚷着看到了崔明珠,偌大個菊院只有芸兒一人照顧着,可是長久的精神高度緊張,她已經聽不進芸兒的任何勸說,長久下去,她只會認爲芸兒說這院子裡沒鬼是在敷衍她。她終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芸兒的不信任令她封閉自我,疑神疑鬼的狀態愈發嚴重。
劉亭之面色陰沉彷彿可以滴出水,他緊緊握住劉氏的手,壓下心頭的震驚:“香芝,快告訴我,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劉氏的手被他捏的發疼,她瑟縮了一下,怯怯的抽出手,“鬼啊。”
蘇秦微笑着看着劉氏臉上的恐懼,劉氏眼神閃爍不定,“哥哥,你看,這裡,那裡都是鬼。”她眼睛裡佈滿血絲,精神萎靡,完全與以前那端莊穩重,心思沉穩的侯府夫人判若兩人。
蘇秦望着劉亭之,看着他對劉氏完全沒有一點兒辦法的樣子,輕蔑的勾了勾脣。劉亭之,你陷害爹爹,害了我蘇家滿門,我不會放過你以及你劉家的每一個人!
“劉太尉,你也看到了香芝這幾日總是疑神疑鬼,我發現了她不正常,也是依着她的性子,好吃好喝好穿的照顧着她,你還想讓我怎樣做?難道非要讓她在錦繡大婚時捅出什麼大簍子來就好了嗎?”平陽侯爺向來會察言觀色,看着劉亭之也是一籌莫展的樣子,忙趁熱打鐵道。
劉亭之原本想借着此事好好敲打敲打平陽侯爺,卻不想劉香芝竟會是這般模樣,簡直就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他不說一句話的就走出菊院,平陽侯爺眸色深沉的看了一眼蘇秦,便跟了上去。
劉亭之如今也是焦頭爛額,一邊蓉貴妃得了怪病,太醫院一直查不出病症,便按着心疾治着。劉香芝這邊疑神疑鬼,看着明顯是精神不正常。倒是遠在兩江的劉景傳來好消息,令他緊繃的心得到微微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