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考試非常嚴格,每一位學子都要仔細比對過上報的資料,再細細檢查,確認沒有攜帶任何作弊工具,方能進入貢院。
卯時,沐雲城踏着晨曦來到貢院前,精明目光掃過一條條長長隊伍,悠然自得的站到了相對較短的那條隊伍後。
前面排着近百的學子,一時半會兒的輪不到他,他百無聊賴的四下觀望,在旁邊的隊伍裡看到一張熟悉面孔,漆黑的眼瞳猛然一凝:林默,十九歲,江南長銅縣人,縣試,府試,院試,鄉試皆名列前茅,真真正正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在雲來客棧這些天,他也陸陸續續的見識到了林默的才學,出口成章,滿腹經綸,博古通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他考取狀元之位的極大敵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沐國公,怎能輸給一名身份低賤的寒門學子!沐雲城嘴角微挑,彎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隊伍緩緩前行,輪到林默進貢院了,他將隨身攜帶的筆,墨,石硯遞向侍衛,接受檢查!
沐雲城瞟他一眼,‘好心’的提醒:“林兄,你的東西掉出來了。”
排隊等待的學子們正無聊,聽聞他的話,紛紛望了過來,只見林默檀色的衣袖裡露出小半截白色紙張,就像小小的旗幟,在晨風裡飄呀飄,飄呀飄。
學子們對望一眼,面面相覷,看林默的目光,有些鄙夷,他們正站在貢院前,準備參加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他帶紙條進考場的目的,不言而喻……
負責監考的馬大人瞬間陰沉了面色,貢院會試,他居然敢攜帶紙條前往作弊,真是膽大包天。
林默大大方方的拿出紙條,捏在手裡,迎着他慍怒的目光,恭敬的施了一禮:“回大人,這不是作弊紙條,而是小生的當票,請大人過目!”
當票!馬大人一怔,拿過小紙條一看,上書‘蘇記當鋪,當石硯一方,紋銀十兩!’落款日期上蓋着蘇記的印鑑,確實是一張當票!
再看林默,外袍半新半舊,筆和石硯都有些磨損了,顯然是用了很長時間,他是真正的寒門學子,去當鋪當東西換銀兩赴考,也不奇怪。
學子們看着他漸漸和緩的面色,知道林默所言非虛,心中輕輕一嘆,原來是場誤會!
沐雲城英俊的面色微微陰沉,林默衣袖裡的就應該是一張寫滿詩句的作弊紙條,怎麼會變成當票了?就算是當票,他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馬大人,我記得,皇上頒佈的考令上明文規定,入貢院,不得攜帶任何帶字的身外物,違反規定者,一律趕出考場,當票上有字,也是違反了考令吧?”
林默冷冷的笑,來貢院的路上,他已察覺到有人對他做手腳,他不動聲色的用當票換下紙條,是想試探試探算計他的人是誰,沒想到引出了沐雲城。
招賢納才的科舉最忌作弊,一經查出,輕則會被趕出考場,事態嚴重者,會被剝奪考試資格,終身不得再踏進考場一步,沐雲城是想徹底毀了他的仕途,心思真是歹毒。
“沐公子,皇上頒佈的考令,是爲了測試學子們的才學,攜帶了謄抄書籍內容的紙條,才叫作弊,當票上的寥寥幾字與咱們所學的學識完全扯不上關係,怎麼能叫作弊?難不成沐公子以爲,試卷上會有考題考咱們如何當東西?”
林默幽默且犀利的反駁,聽的學子們鬨堂大笑,就連馬大人嚴肅的面容上也浮現了絲絲笑意。
沐雲城的面色陰沉的可怕,衣袖下的手緊緊握了起來,低賤的寒門學子,居然敢嘲笑他,可惡至極!
“出了何事?”溫和且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
馬大人轉頭一看,只見杜丞相,蕭天凌,蘇長靖三人緩緩走了過來,他立刻上前,領着衆考生行禮:“見過三皇子。”
蕭天凌瞟一眼滿地考生,淡淡道:“都起來吧,馬大人,學子們怎麼吵吵嚷嚷的?”
沐雲城目光閃了閃,快步走上前,搶在馬大人面前開了口:“回三皇子,學生們正在討論,搜出的當票,算不算作弊紙條!”
林默聽聞他的話,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他倒是低估了沐雲城的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馬大人聽着沐雲城理直氣壯的告狀,冷聲反駁:“沐公子,當票上沒有任何與考試有關的文字,怎能算是作弊?”
“馬大人,考令明文規定,只要是帶了有字的身外物,就是違反規定,那張當票上,寫滿了字吧!”沐雲城毫不留情的反駁,他是佔理一方,將這條條道理講給三皇子,不愁踢不走林默。
馬大人皺着眉頭道:“十年苦讀,千里赴京,實屬不易,若因一張當票,讓他錯過這次考試,蹉跎他三年歲月,未免太過鐵石心腸。”
“馬大人,無規距不成方圓,皇上親自定下的考令,咱們做臣子的,要嚴格執行,心慈手軟是玩忽職守。”沐雲城一字一字說的鏗鏘有力。
“沐國公,考令是爲懲罰真正的犯錯之人,如果看到帶字的身外物,就是作弊,未免太過草木皆兵……”
蕭天凌在兩人的爭論中看向林默,只見他器宇不凡,眉宇間縈着少有的正直與堅韌,心裡不由得產生了些許惜才之意:“當票上的字和考試的內容完全沒關係,算不得作弊,但考令明文規定不許帶有字的身外物,這張當票不許帶進貢院!”
“學生遵命!”林默禮貌應下,淡淡瞟了面色陰沉的沐雲城一眼,接過已檢查完畢的筆墨石硯。
沐雨棠站在多寶閣雅間窗口,遙遙凝望着蕭天凌,杜丞相,蘇長靖三人闊步走進貢院,輕輕蹙了蹙眉,她知道文試副考官是杜丞相,武試副考官是蘇長靖,只是:“蕭大世子,你不是說科舉的主考官是太子蕭天駿嗎?怎麼變成三皇子蕭天凌了?”
“昨晚蕭天駿吃螃蟹,不小心寒到了肺腑,臥牀不起,不能再來貢院主考,皇上就命蕭天凌替他了。”蕭清宇說的雲淡風輕,白玉手指輕輕摩挲着白瓷茶杯,黑曜石般的眼瞳深不見底。
沐雨棠知道螃蟹是大寒之物,吃多了確實會讓人體生寒,只是,太子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壯的又內力深厚,居然也會吃傷肺腑?
“太醫是怎麼診斷的?”
“食蟹過多,肺腑受寒,服用些溫補之藥,多吃熱食物,休養半月,就會痊癒。”蕭清宇一字不差的說出了太醫的診斷。
沐雨棠眨眨眼睛,壓低了聲音道:“那個太醫……沒問題吧?”
蕭清宇目光閃了閃:“皇后,太子用了近十年的太醫,應該沒問題。”
沐雨棠微笑,蕭天駿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科舉會考的前一晚吃傷了身體,病的真是太湊巧了,重病之軀不能下牀,蕭天駿不能再做會試的主考官,錯過了招攬學子們的大好機會啊……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多寶閣的掌櫃笑眯眯的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夥計手中端着大大的托盤,上面的紅色絨布上,放着數十對精緻耳環:“這些耳環都象徵着吉?...
祥如意,最適合大婚佩戴……”
“有勞掌櫃!”沐雨棠,蕭清宇來多寶閣是爲挑選出嫁之日的耳環,佩飾,看到剛纔那一幕,只是偶然。
科舉會試與她無關,她現在要做的是將出嫁時穿戴的衣服、首飾選購齊全。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一片肅靜,宮女,嬤嬤,太監都被遣到了宮外,皇后站在牀前,看着大牀上面色蒼白,神色憔悴的太子,眼底浮現擔憂與不悅:“是誰提議吃蟹的?”
“是臣妾!”上官燕低低的說着,款款走到皇后面前,眼瞼低垂着,神色略顯憔悴。
皇后看着她紅潤的小臉,眸底騰的涌上濃濃的怒氣:“這都深秋末尾,馬上就要入冬的時節了,居然還吃螃蟹?你不怕身體受寒,難有身孕,太子還怕傷了身體呢,他是金貴之軀,平時的衣食住行,都需多加註意,你是怎麼照顧他的,居然讓他吃傷了肺腑?”
“臣妾沒有照顧好太子,臣妾知錯!”上官燕銀牙暗咬着,心裡備感覺委屈,她和蕭天駿各吃了一隻螃蟹,她這名弱女子健健康康,安然無恙,可武功高強,內力深厚的蕭天駿居然病倒了。
“你知錯有什麼用?能讓天駿重新成爲主考官嗎?能幫他招攬到科舉的文武人才嗎?”皇后厲聲訓斥着,眉目間閃爍着少有的疾言厲色,上官燕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相貌,才情,家世她都很滿意,嫁進太子東宮這幾個月,她連一句重話都沒對上官燕說過,可是這一次,上官燕太讓她失望了。
蕭天駿看着上官燕眸中閃動的淚光,很是心疼:“母后,不能全怪燕兒,兒臣也有錯……”
燕兒得知他爲科舉主考官,非常高興,昨夜佈置的那桌豐盛飯菜,是爲祝他旗開得勝,是他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吃傷了肺腑……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護着她。”皇后狠狠瞪了蕭天駿一眼,嚴厲的聲音裡透着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兒臣不是袒護燕兒,只是不想母后再誤會她……”蕭天駿有氣無力的說着,重重咳嗽起來,面色蒼白的毫無血色,眼瞳裡卻閃爍着淡淡的關切。
皇后暗暗嘆了口氣,她選上官燕爲太子妃,是想借上官太尉的勢力扶天駿登基,可看天駿現在的樣子,是對上官燕動了真情了,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燕兒,你先出去吧,本宮來照顧太子。”皇后微冷的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天駿還只是太子,又有蕭天凌這個勁敵從旁虎視眈眈,他想成爲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非常艱難,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做一件事情都要以大局爲重,絕不能沉浸在兒女私情裡。
上官燕看了看牀上的蕭天駿,見他輕輕點頭,她便輕輕福了福身,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寢殿。
悠悠的邁出門檻兒,金色的陽光照在了身上,暖暖的,很舒適,上官燕心裡的冷意瞬間被驅散大半,她沿着青黛路款款前行,心裡浮上淡淡的惆悵。
皇后平時待她很好,可一旦出了事情,皇后就不問原由,胡亂的怪到她身上,對她很不公平。
螃蟹確實是她提議吃的,但那也是因爲天駿喜歡吃螃蟹啊,她爲他佈置的祝賀晚宴,自然要以他的口味爲主,他吃傷了肺腑,是身體弱寒,真的不能怪她。
“太子妃怎麼這麼愁眉不展的?是被太子訓斥,還是被皇后姐姐教訓了?”笑盈盈的女聲傳入耳中,上官燕擡頭望去,只見杜若嵐在衆官女的簇擁下嫋嫋婷婷的走了過來。
她穿着水綠色的宮裝,烏黑的發挽成高貴的流雲髻,發間的金步搖映着她嘴角彎起的淺笑,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參見嵐妃娘娘!”上官燕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輕嘲,身體彎了彎,與其說是福身行禮,不如說是福身敷衍。
“太子妃不必多禮!”杜若嵐笑眯眯的說着,擺手讓宮女們退到了十米外,見上官燕也如法炮製的揮退了貼身宮女們,她笑的意味深長:“上官燕,你這太子妃表面風光,內裡卻是苦澀難當啊。”
上官燕的失誤,害杜若嵐嫁了皇帝爲妃,她恨死了上官燕,身份使然,她又奈何不了上官燕,就見她一次,刺激她一次,力求將她刺的鮮血淋漓,體無完膚,以解她心頭之恨。
“我的婚事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好歹嫁的年輕英俊的太子,不像某人,嫁了個年近半百,都能做自己父親的老頭子。”上官燕看着杜若嵐,清靈的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嘲諷。
“年輕英俊有什麼用?頭上頂着個惡婆婆,三天小教訓,五天大教訓,再好的脾氣,也被她教訓的暴躁了,我的夫君年齡雖大,但懂得疼人!”
杜若嵐以綵鳳之體進宮,極得皇帝寵愛,一個月裡,最少有二十天的時間會宿在她的永福宮,金銀首飾,綾羅綢緞更是源源不斷的賞到她的宮殿,現在的她就像一隻金絲雀,被皇帝又疼又寵的養了起來,真真正正的三千寵愛於一身。
“嵐妃娘娘很享受現在的生活嘛,不思念舊情郎了?”上官燕嘴角微挑,似笑非笑,杜若嵐對某位男子的情義,她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裡,那份深情,不是說割捨就能割捨得掉的。
心裡的最痛被人毫不留情的再次撕開,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杜若嵐強忍疼痛,微微一笑:“太子妃也很享受現在的身份,地位嘛,你可曾想過你心裡的那位小情人……”
上官燕目光不自然的閃了閃,眸底浮現一絲慌亂,冷聲道:“我聽不明白嵐妃娘娘在說什麼。”
“只要本宮和某位男子明白就行了。”杜若嵐笑的不懷好意,上官燕自以爲自己的情事很隱密,殊不知,她丞相府在青龍國有着絕對的勢力,調查一個人的前塵過往,是信手拈來之事。
上官燕眼瞳裡閃掠一抹厲色,杜若嵐果真不是省油的燈,但想威脅她,也沒那麼容易:“聽聞沐雨棠就要嫁給蕭清宇,成爲祁王世子妃,婚期定在下月十六,我和天駿都會去祁王府參加他們的婚禮,嵐妃娘娘可準備好禮物了?蕭清宇俊美無籌,沐雨棠美麗出塵,他們兩人真是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青龍國少有的般配情侶呢……”
上官燕笑盈盈的話,就像鋼針,一根一根,狠狠扎進杜若嵐心裡,她面色陰沉,衣袖下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都是因爲沐雨棠,她纔會被迫入宮,嫁了快進棺材的老皇帝,她每天對着皇帝強顏歡快,過的辛苦又悽苦,沐雨棠怎麼能嫁年輕英俊的心上人?怎麼能生活的幸福快樂!
上官燕知道她和沐雨棠的恩怨,故意刺激她,是想挑起她和沐雨棠之間的爭鬥,然後,她在旁邊坐收漁翁之利,這麼淺顯的計策,她豈會上當!
杜若嵐嘴角彎起一抹嘲諷,笑盈盈的道:“天作之合的大好姻緣,本宮自然要和皇上一起前去祝賀,好好敬他們幾杯!”
沐雨棠害她悲慘至極,她絕不會放過沐雨棠,但是,她也不會讓上官燕當槍使!
上官燕聞言,柳眉蹙了蹙,隨即又恢復如常,笑的分外燦爛:“嵐妃娘娘真是明事理,連仇?...
家都能不計前嫌的前往祝賀。”
“彼此彼此,太子妃比本宮不差!”杜若嵐笑的明媚璀璨:上官燕也討厭沐雨棠,這麼盡心盡力的蠱惑她,就是不想讓沐雨棠安安穩穩的成爲祁王世子妃,她看穿了上官燕的詭計,沒有入套,上官燕有可能會親自動手,呵呵,沐雨棠的大婚,絕對精彩連連!
蕭天凌知道皇帝很重視秋闈,調動諸多學者參閱考卷,十日後的一大早,就將秋闈的考試成績放榜在貢院門口。
參加了科舉的學子們,紛紛前去看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