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神色微動,仍是淡掃他一眼,隨即便要自行下車,不料身子還無動作,一抹人影已是迅速衝來,擠在了顏墨白麪前,伸着雙手極是恭敬的朝鳳瑤遞來,恭敬討好,“長公主,微臣來扶您。”
這人,竟是跟來了。
鳳瑤眉頭幾不可察的一皺,心生淡漠。
花謹此人,容易犯錯,也容易碾碎志氣的認錯討好,但偏偏就是,不穩重,不長記性償。
她雖敬重老瑞侯爲人,不至於對花謹行過分之事,但這花謹,着實是爛泥扶不上牆。
心思至此,鳳瑤也未搭上花謹的手,便自行乾脆的下了馬車。
花謹眉頭皺得更緊,面色越發的焦急,朝鳳瑤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未說話。
“拜見長公主,攝政王爺。”正這時,有恭敬的嗓音此起彼伏的響起攖。
鳳瑤循聲而望,便見幾名官袍男子正立在一旁,正朝她與顏墨白行禮。
“他們皆是周邊的縣令,此番安置難民,他們也是有功。”顏墨白朝鳳瑤溫潤出聲。
縣令們頓時受寵若驚,忙朝顏墨白回道:“這些皆是下官分內之事,應該的,應該的。”
鳳瑤按捺心神,低沉無波的朝幾名縣令讚了兩句,待縣令們越發緊張喜染然之際,才轉眸朝顏墨白望來,淡道:“正午將近,可要開始施粥了?”
顏墨白神色微動,溫潤而笑,“時辰確已正午,的確該施粥了,但,長公主此際可要先將午膳用了再過去?”
鳳瑤答得乾脆,“不必。”
顏墨白未再言話,僅讓縣令們在前領路。
爲難民搭建木屋之處,還得稍稍繞過這道山丘,只因山路狹窄,無法通車,是以便只可徒步而行。
奈何,山路崎嶇,不易行走,花謹足下踉蹌,身形不穩,卻仍是討好的行在鳳瑤身邊,狗腿的朝鳳瑤道:“山路崎嶇,微臣扶着長公主可好?”
鳳瑤終於是轉眸朝他望來,低沉沉的出了聲,“瑞侯跟來也無濟於事,既是走不穩這山路,便早些回去。”
這話剛落,跟在隊伍最後方的濃妝女子嬌呼一聲,鳳瑤下意識的回頭一望,便見那女子正坐在了地上,伸手揉着腳踝,楚楚至極的朝花謹望着。
鳳瑤瞳孔一縮,心底再度沉了幾許,朝花謹冷聲而道:“本宮決定的事,並不會輕易改變,瑞侯若是識相,便自行離開,另外,將你帶來的那女人也領走,免得媚意招搖,污了風氣!”
花謹眉頭大皺,仍是不曾放棄,無奈祈求的道:“長公主,微臣知道錯了。今日出城,也只因那狐媚子勾着微臣,微臣……”
他焦急的解釋,然而後話未落,落後鳳瑤半步的顏墨白已懶散出聲,“長公主此行,只爲施粥安民,瑞侯若是當真想要求饒,今日便該安分守己,亦或是,殷勤辦事。對了,等會兒所到之處,難民極多,施粥的人手許是不夠,不若瑞侯……”
話剛到這兒,他便饒有興致的停住了。
花謹神色驀地一變,瞪顏墨白一眼,隨即朝鳳瑤道:“我來,我來!我爲大旭侯爺,自該爲國效力,既是施粥人手不夠,我來幫忙便是。”
說着,朝鳳瑤極爲討好的嘿嘿一笑,“長公主,微臣先去前方準備準備了,告辭。”
這話一落,竟也忘了後方嬌呼的美人兒,提着錦袍下襬便朝前方衝去。
鳳瑤瞳孔微縮,轉眸朝顏墨白望來,低沉而道:“本宮要讓瑞侯離去,但攝政王卻故意將他留下,是爲何意?”
她問得直白,語氣涼薄。
顏墨白擡眸朝她掃了一眼,面色從容依舊,只是瞳孔裡,卻似是突然捲了半許深沉與幽長,令人觀之不透。
“長公主若是當真要對瑞侯不近人情,待下車之際,便會讓御林軍趕走他,豈會任由他跟來,不言不理。”他似是全然看透一般,語氣平靜無波。
說着,他將目光從鳳瑤身上挪開,繼續無波無瀾的緩道:“長公主能幾番饒過瑞侯,緣由無非有三,其一,老瑞侯德高望重,勢力極大,再加之長公主敬重老瑞侯,是以不願太過對老瑞侯的獨子刻薄,從而得罪整個老瑞侯的勢力,其二,長公主視微臣爲眼中釘,方巧瑞侯對微臣恨之入骨,長公主將他放着,雖無用處,但瑞侯總能纏着微臣,讓微臣鬧心,其三……”
話一到這兒,他嗓音越發幽長,“其三,瑞侯雖驕奢淫逸,但性子通透,並無花腸,長公主一眼便能看透於他。如此人物,在朝堂之上,也屬特立獨行的異類,長公主欣賞如此無溫無害的人物,再加之瑞侯也並未犯下不可饒恕之罪,更不曾冒犯長公主與皇上皇權,反倒狗腿衷心,是以,長公主對瑞侯,終歸不曾太過心狠。”
冗長的一席話,卻字字入心。
鳳瑤冷笑一聲,“攝政王分析得倒是入理,只不過,卻全然不實。本宮從不曾包庇過瑞侯,今日,更是決心卸他之職。”
顏墨白也未詫異,反倒是儒雅隨和的勾脣而笑,“卸他之職,卻並未嫉惡如仇,今日也不曾強行趕瑞侯走,任他表現,如此一來,長公主也算是給了瑞侯機會,也給了老瑞侯面子。而今,微臣助長公主一臂之力,讓瑞侯勤奮表現,到時候,長公主再順勢下臺,稍稍寬容瑞侯,既能讓瑞侯對長公主越發死心塌地,又能讓老瑞侯感恩戴德,如此,微臣可算識相?”
他溫潤無波的望着鳳瑤,俊美的面容並無異色,反倒是微微帶笑,從容淡定。
這人,總有本事猜心,也總能不顧她面子的將所有實情都挑破來說,讓她下不了臺。
花謹雖是無用,但她的確不可太過惡對。老瑞侯德高望重,家勢不淺,如今她與自家幼帝根基不穩,多一個庸然無能的人留在身邊,也比多一個仇人要好。
思緒翻騰,鳳瑤稍稍變了臉色。
顏墨白則略微幽遠的朝前方觀望,溫潤幽遠的道:“長公主對微臣心生芥蒂,想來無論微臣說什麼,都不得長公主待見。但有些話,微臣還是得出言提醒,只道是,太過束手束腳,忌諱朝中權貴,還不如放手一搏,震懾權貴。畢竟,這天下之大,不需懦弱仁慈的君王,只需,大氣魄力的明君罷了。瑞侯,便是一個例子,驕奢無用,長公主不願爲了他而得罪老瑞侯勢力,但依照微臣看來,老瑞侯麾下,也不過是些告老還鄉的老臣罷了,雖有些聲望,但卻並無實權,便是怒了,也只能製造輿.論罷了,不足畏懼。”
大抵是,出境不同,腹黑不同,是以,顏墨白這席話入得耳裡,卻與鳳瑤之心全數違背。
顏墨白行事,自然可不計後果,不計名聲,只要對他有利,他自能費勁一切將威望之臣打壓下去,縱是得了一身罵名,似也不必在意,並無關係。只不過,如此之舉,倒是適合他這佞臣,但身爲大旭的長公主,她又如何能這般不計後果甚至不計名聲的這般做!
若不擇手段,不在意名聲,她家的幼弟,早被她的所作所爲牽連,如此一來,他以後如何做子民愛戴,君民一心的……明君。
鳳瑤思緒浮動,朝顏墨白冷眼一掃,無心搭理,只道:“攝政王言之雖有理,但對於處境不同的人,你這番話,自然也不識用。”
顏墨白神色微深,凝她兩眼,緩道:“也罷,長公主心有計量,有你自己的考慮便好,說來,以前倒是有句古話,只道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想來長公主一直未想過與微臣一道,是以也不會與微臣相謀。”
這蛀蟲倒也會說古話。
鳳瑤淡漠掃他,思緒翻涌,卻也無心再與他多言。
一路過來,待繞過山丘後,前方則一片平坦豁然開朗。
那滿目的良田,縱橫阡陌,田內一片油綠,盎然生機。
不遠處,木屋一棟挨着一棟,數量繁多,但卻極爲整齊。
眼見鳳瑤朝周遭觀望,有縣令壯了膽子,朝鳳瑤恭敬道:“長公主,這劉寨村人口稀少,良田則多,下官們將難民安置在這裡,既可熱鬧當地村民,又可讓難民有地可種,日後在此生衍繁息不是問題。”
“你能有如此考量與安排,倒是極好。”說着,極爲難得的將目光朝縣令落來,“這些日子,勞你費心了。”
縣令頓如受寵若驚,急忙道:“這些都是下官幾人一道想出來的,爲國分憂,是下官等人應該做的。”
鳳瑤緩緩點頭,未再言話,足下步子則稍稍加快幾許。
不遠處,已有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熱鬧沸騰。
待鳳瑤一行人走近,才見寨子的大壩裡,人頭攢動,難民已紛紛拿着碗筷排好了隊,正等着施粥。
長長的難民隊伍裡,還有不少面黃肌瘦的孩童,那些孩童皆滿身襤褸,頭髮凌亂,腳上無鞋,一雙飢餓的眼睛直直的朝透過縫隙朝前方施粥之處望着,令人乍然觀望間,着實心生憐憫。
“大家莫要擠,莫擠,粥與饅頭還有肉包子都是足夠的,大家到時候可盡心的吃,若是不夠,攝政王定也會差人補齊。是以大家莫擠,莫踩着孩子了,都有份兒,都有份兒。”
眼見鳳瑤走近,花謹開始扯着嗓音吆喝。
鳳瑤掃了掃那整齊排列且並無任何無秩序擁擠的難民隊伍,眉頭微微一皺,心底再度嘆了口氣。
什麼叫爛泥扶不上牆,花謹當場爲她做了最好的演繹,便是要努力的討好,奈何力氣總是用不到該用的地方。
“方纔在馬車裡,長公主還說微臣對瑞侯公報私仇,但長公主如今瞧瞧,這瑞侯顯然是在設計微臣。此番施粥,饅頭與肉包子稍夠,難民可吃得八分飽,但卻不夠十分。”正這時,身旁揚來了顏墨白的嗓音。
鳳瑤轉眸觀他,神色微沉,“既是要施粥,廣鋪善意,爲何攝政王不將粥,饅頭,還有肉包準備足量,讓難民吃個十分飽?”
他勾脣而笑,“施粥,不過是微臣的善舉罷了,偶爾一次,並非長遠之計。讓難民吃個八分飽,既是對難民的關懷,也能鞭策難民,吃了這頓,便該,生活節儉,努力務農織布,養活自己,而不是,好逸惡勞,日日翹首以盼朝廷的救濟。”
說着,他轉眸朝不遠處的隊伍掃了一眼,眼角也微微一挑,繼續道:“再者,微臣剛剛纔爲朝廷捐出百萬紋銀,已兩手空空,此番施粥,微臣也墊付不出太多的銀子來買饅頭與肉包呢。”
他嗓音平和無波,面色從容,整個人,依舊儒雅如風,給人一種溫潤雅緻之感。
若非知曉他是不可一世的佞臣,鳳瑤倒是要恍然發覺,這人溫潤從容,乃精明聰慧的儒士。
不得不說,他這番言話,着實是有道理,考量也是得當,若是難民皆有懈怠之心,日日盯着朝廷救濟的話,如此一來,一旦朝廷略微虧待了他們,他們定心生不滿,從而,大興造反也是早晚之事。
心思如此,鳳瑤垂眸下來,默了片刻,只道:“攝政王倒是難得做了件對事。”
顏墨白勾脣而笑,嗓音一挑,“只可惜,瑞侯則拆了微臣的臺。一會兒饅頭或是肉包不夠了,長公主,便讓瑞侯自己破財補齊吧。瑞侯歷來不長進,是因生活富足,並無壓力,對待這種人,說不準多壓榨壓榨,便聽話了。”
鳳瑤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攝政王心思倒是深沉得緊,算計花謹,更是手到擒來。”
他笑得溫和,“長公主誤會了,微臣此舉,是在幫長公主將瑞侯……扶上牆。”
鳳瑤眼角一抽,神色微變。
這蛀蟲倒是圓滑得緊,竟是堂而皇之的將花謹當真比作爛泥了,如花謹這般不精算計之人,豈能鬥得過這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