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城的曲府,並不難找,僅需朝路人問上一句,便可直抵曲府府門。
又許是眼見鳳瑤一行人整裝肅肅,剛毅威儀,個個面上都風霜冷沉,看似極不好惹,路上來往之人,也皆驚愕的朝鳳瑤一行人觀望,面色詫然緊張,神色躲閃,竟是有些害怕。
鳳瑤也不曾太過顧及路人的眼色,僅是策馬直奔曲府,而待一行人終於抵達曲府府門,便見曲府極是寬闊,圍牆蜿蜒壯觀,府中房屋錯落有致,其中竟還有三層的樓閣屹立,乍然一看,着實是有些壯觀開闊,比起翼城之中其餘的府宅來,的確算得上是最爲大氣奢華的了。
而前方不遠的府門處,大紅的燈籠高掛,一道鎏金的牌匾威風而懸,氣勢威儀,而府門兩側,四名家丁分列而站,家丁也不似尋常家丁,竟是個個都身高魁梧,面容狠烈,僅需隨意一觀,便知是有武功的練家子。
“你們是何人?”
眼見鳳瑤一行人來勢不,立在府門外的四名家丁滿眼戒備的朝他們掃了一眼,隨即紛紛迅速上前立在鳳瑤馬頭前,冷聲而問。
鳳瑤垂眸將他幾人掃了一眼,便脣瓣一啓,淡漠幽遠而道:“我乃國都東臨世家之人,特受我家老夫人之意,來拜見曲錚曲老爺。”
這話一出,幾名家丁臉色頓時變了幾許,落在鳳瑤面上的目光也越發謹慎戒備,僅是片刻,其中那立在最前的家丁道:“國都的東臨世家,可是我們大英最大的世家,而我們曲府僅在翼城是大家罷了,豈能讓東臨世家的人前來拜會。姑娘此番來這裡,莫不是走錯了吧?我們老爺一直都在翼城呆着,鮮少出去過,且也歷來言行低調,不曾與任何人攀附結交過,怎東臨世家的人竟還找到我們翼城的曲府來了?”
鳳瑤眼角微挑,“東臨世家的人如何會找到你們翼城的曲府來,你們曲府的老爺自是最爲清楚。我此番來,是受老夫人之命而來,且有要事與曲老爺商議,爾等與其在這裡懷疑我,還不如先行入府去通報一聲,讓你們家老爺來拿拿主意,看看是否要讓我這一行人入你這曲府。”
清冷淡漠的嗓音,威儀冷冽,無端令人心頭髮涼。
家丁們皆是心中震撼,此生之中,倒也從不曾見過哪個女子竟有這等威慎人的氣勢。
只是雖心有防備,但若這女子當真來自東臨世家,他們自然也不敢多攔,但若這女子不是東臨世家的人,只是有心之人慾來曲府打探虛實,倒也不得不防,是以如今之際,他們這些家丁自是拿不定主意,也決定不得什麼,是以待得幾人面面相覷一番,終是對鳳瑤之話妥協下來,僅道:“姑娘先在此等候一番,我等即刻入府去稟報老爺。”
嗓音一出,不待鳳瑤反應,其中那言話的家丁已轉身跑入了府門,剩下的三名家丁,仍是靜立在鳳瑤的馬頭前,有意攔着,仍是分毫不讓。
鳳瑤也不打算硬闖,僅是淡然坐定在馬背,兀自等候。懷中的黑鷹稍稍探出腦袋,黑滾滾的眼珠子這回倒是突然有了氣勢,猛的朝幾名家丁狠狠的瞪了幾眼,倒惹得家丁又是心頭髮怔,只道是這沒毛的東西究竟是何怪物。
一時之間,兩方皆未言話,氣氛緘默。
鳳瑤稍稍將黑鷹沒毛的腦袋塞回大氅,則是正這時,身旁伏鬼策馬朝她靠近幾步,本要言話,卻是這時,那不遠處的院門內,突然有幾道腳步聲迅速而來。
霎時,伏鬼到嘴的話噎了下去,目光下意識朝院門掃去,鳳瑤則滿目淡漠的朝院門凝着,僅是片刻,便見院門之處,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領着那方纔入院的家丁跑而來。
鳳瑤眼角微挑,定睛朝那高瘦男子打量,只見他一身青紫的蟒袍加身,徑直奢華,頭上的玉冠也通透明致,彷彿價值連城,只奈何,如此之人,怎麼看都像是個極爲富裕的員外,但他的臉頰上卻橫亙着一條長長的刀疤,刀疤雖不曾有伏鬼臉上的刀疤那般猙獰駭人,但也是極長極長,壞了他的整個面容,陡然便讓他渾身上下增了一層難以言道的威然霸氣之感。
這人,便是曲錚?
鳳瑤神色微動,心思微有起伏,並未言話。
那高瘦男子足下極快,片刻之際,便已站定在了她面前,目光再度在鳳瑤身上掃視兩圈,戒備清冷而道:“聽,姑娘是國都東臨府的人?”
鳳瑤淡道:“此地並非話之處,曲老爺,可否借一步話?”
曲錚面色不變分毫,瞳色也仍舊清冷戒備,只道:“姑娘若是路過之人,欲入府坐一番,自是尚可,曲某倒也可以請姑娘等人歇歇腳,吃吃茶,但姑娘若是別有用心之人,且也不全然明示身份,便恕曲某無法邀姑娘入府一敘了。”
“曲老爺放心,我雖不是東臨世家的人,但也是受東臨府老夫人所託來此。”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鳳瑤便漫不經心的回了話,着,擡手稍稍入袖,修長的指尖將金鳳掏出,稍稍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剎那,便見曲錚臉色驟變,瞳孔也皺縮了幾下,隨即臉上的戒備與冷色頓時卸下,當即側身而立,極是恭敬的朝鳳瑤道:“姑娘,請入府一敘。”
鳳瑤這才面露幾絲滿意,轉眸朝伏鬼示意一眼,隨即便下馬而來,隨曲錚一道入了曲府。
待坐定在曲府大堂,曲錚便令家丁們速速上茶上點心,甚至還在堂中點了暖爐與薰香。待得一切完畢,家丁全數退散,整個大堂之內,僅剩曲錚鳳瑤以及伏鬼三人。
鳳瑤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僅是低沉無波而道:“聽老夫人,曲老爺乃東臨府老夫人的親弟弟,掌管東臨府世家的所有暗衛。老夫人從未管過暗衛之事,更也鮮少問過,就不知時至今日,曲老爺爲曲府召集了多少暗衛了?”
大抵是不曾料到鳳瑤突然開口便能將話題引得這麼陡,曲錚眉頭一皺,臉色越發凝重。
“不知,姑娘身份究竟是何?”
他沉默片刻,也未直白的回鳳瑤的話,依舊是對鳳瑤身份耿耿於懷。
鳳瑤修長的指尖慢騰騰的摩挲茶盞,並未言話。
曲錚臉色越發陳雜,卻也未有妥協之意,目光依舊靜靜落在鳳瑤身上,勢必要執意的等鳳瑤回他這話。
畢竟,曲府暗衛之事,乃曲府百年來的秘密,甚至連皇族都不知曲府也在外暗中的招兵買馬,肆意擴充軍力。此事極爲特殊,畢竟兵力之事乃君王之大忌,是以,便是東臨世家之人對東臨府召集兵馬之事也知之甚少,從未對多餘之人透露,便是如今東臨世家的掌權人東臨蒼也是不知,獨獨只有老一輩的東臨世家家主及其夫人,纔可知曉此事。
是以,這般機密之事,如今身邊這突來的女子,又是如何知曉的?且此人身份是何,爲何他姐夫臨終時傳給他姐姐的金鳳,竟也會在這女子手裡?
思緒翻轉,越想,曲錚心頭越發的疑慮四起。
則是這時,不及他全然回神,鳳瑤已淡漠無溫的出聲道:“本宮,乃大旭長公主,大周帝王之後。”
簡短的一席話,被她以一種極是淡漠平靜的嗓音道出,語氣也並無鋒芒,僅是從容自若,威儀自成,然而這話剛剛一出,卻惹得曲錚陡然回神,瞳色翻涌,整個人猝不及防的怔在當場。
“大周……皇后?”
過了半晌,他才稍稍壓下猛烈起伏的心緒,極是緊然震撼的朝鳳瑤問了話。
鳳瑤漫不經心的道:“是。如今東臨府老夫人親手將金鳳交到本宮手裡,任命本宮來揮領東臨府私自召集的暗衛,想來,曲老爺也是識得信物金鳳的,更也知曉,金鳳一出,尚可調動東臨府私集的暗衛吧?”
曲錚滿目複雜,垂頭下來,“金鳳在,自可調動東臨府私集的暗衛。只是,皇后娘娘終究不是東臨府的人,是以,便是有金鳳在手,也……”
鳳瑤眼角一挑,不待他後話道出便低沉而道:“怎麼,依照曲老爺之意,是本宮雖有金鳳在手,但也尚且不可調動東臨世傢俬集的暗衛了?如此來,曲老爺是有意私自更改東臨府百年以來的規矩,準備違逆本宮了?”
她嗓音依舊平靜淡漠,但此番脫口的語氣,則是或多或少的增了幾許冷冽之意。
待得嗓音一出,她摩挲茶盞的指尖也微微而停,心生煞氣,一道道弒殺之意,也在腦中油然而生。
如今東臨府的暗衛,她志在必得,倘若這曲錚有意阻攔,她自然也留不得此人。
只是這般心思剛在腦中滑過,曲錚便已緊着嗓子妥協的道:“皇后誤會了,曲某並無違逆姑娘之意。”
“既是並無此意,便望曲老爺如實回答本宮的話。曲老爺也該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且這翼城離國都也非太遠,想必國都中的某些事,曲老爺自然也該知曉,且如今大周與大英局勢,曲老爺也是明白。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再加之曲老爺也不過是爲東臨世家做事之人,是以,曲老爺有你自己的想法,尚且正常,但若曲老爺有意忽視金鳳之權,有意懈怠東臨府老夫人之願,有意刻意爲難本宮的話,這後果,許是曲老爺承擔不起的。”
淡漠幽遠之言,威脅十足。
曲錚自是明白鳳瑤話中的鋒利之處,他忍不住嘆息一聲,刀疤的面上極爲難得的染上了幾許無奈,緩道:“曲某一直都不曾有違逆之意,曲某隻是習慣了戒備罷了。畢竟,金鳳一出,這麼大的事,曲某自然得心翼翼應付,不敢懈怠半分,望皇后娘娘見諒。”
着,眼見鳳瑤面上略是漫出半許滿意之色,他也這才稍稍鬆了心神,沉默片刻,主動回了鳳瑤最初的話,“娘娘,如今翼城召集的暗衛,共有三萬有餘,不知,老夫人將金鳳傳給皇后娘娘你,可是有何指示?”
“東臨蒼被困皇宮,出入不得,性命堪憂,老夫人心憂東臨公子性命,心憂東臨世家會因東臨公子性命堪憂而分崩離析,是以,老夫人有意強行將東臨公子救出。”
曲錚眉頭一皺,“難道老夫人與皇后娘娘皆是想以東臨世家的三萬暗衛強闖宮闈去將我那侄兒救出?”
鳳瑤漫不經心的搖頭,“國都森嚴戒備,你這三萬暗衛,豈能容易入得國都。本宮此番來,可不是要以你們東臨世家的暗衛去與大英大軍拼鬥,不過是要你們,守候在後,以備不時之需罷了。”
曲錚心有愕然,複雜重重,一道道疑慮之意也在心頭蔓延。
他着實有些猜不透鳳瑤的想法,待得沉默片刻,略是直白的問:“曲某愚鈍,可否請皇后娘娘明示?”
色陰沉,寒風四起,各處之中,仍舊是涼寒成片。
此番一宿趕路,待與曲錚交代完畢,曲錚便在府中設了宴席,好生將鳳瑤等人招待。
一頓膳食過後,鳳瑤一行人便在曲府住了下來,黃昏之際,曲錚專程過來邀鳳瑤一道去視察調遣的暗衛,待得視察完畢並歸來,已是夜深。
晚膳過後,鳳瑤一行人再無耽擱,策馬趕路,曲錚領着大軍羣羣追隨,只是待離國都五十里地外,便在荒蕪林子中安營紮寨,鳳瑤一行人則仍舊往前,待得午時過後,一行人終於抵達竹院,卻在竹院之外,見得東臨府老夫人靜靜坐定在竹院院門外,望眼欲穿,而隨她一道在院門外等候着的,還有兩名年輕男子。
那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滿身大紫,妖嬈風華,眼神剛一對上鳳瑤的眼,便徹底的彎眼笑開,風情萬種,而另外一人,則是一身素白,滿頭墨發披肩,氣質略是儒雅。
鳳瑤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着實未料會在此地見得這二人。
待得策馬終於停歇在他們面前,她神色微動,當即出聲,“你二人怎在此?”
第六百七十七 叛變了嗎
風聲浮動,將二人衣袂吹得搖搖晃晃,竟是雙雙都透着幾分清透悠悠之氣。
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待得鳳瑤這話一出,那滿身素白的男子便將目光從她面上挪開了,神色微動,正要恭敬言話,不料薄脣一啓,剛吐了‘長公主’三字,一旁的紫袍男子便已輕笑一聲,出聲打斷道:“自然是來追隨長公主來了。長公主都已身在這竹院,柳襄怎能不跟來呢。”柔膩膩的腔調,依舊是風情萬種,待得這話剛落,便已惹得東臨府老夫人緊皺眉頭,略是不喜的目光徑直朝東臨蒼掃了好幾眼,無奈搖頭,只道是世風日下,怎有男兒能如此的輕薄柔弱,風情得似是煙花柳巷的妓子。
奈何她這般目光,竟也恰到好處的被柳襄盯個正着,柳襄柔然帶笑的目光開始落在她面上細掃,老婦心頭驀地一咯噔,着實厭惡不喜得緊,當即將目光從柳襄面上挪開,卻是這時,柳襄已輕柔的朝她出了聲,
“老夫人怎這般看着柳襄?莫不是也是見柳襄生得好看,有意傾慕?只是這可怎麼辦,柳襄一直都心繫我家長公主,心中早已有人,老夫人有意思春,但恕柳襄無法滿足老夫人吶。”這話無疑是卷着幾分不曾掩飾的調侃,話語內容也非良善,待得這話一落,已是惹得老婦氣得不堪。
老婦目光陡顫,身子頓時氣得發抖。活了這麼大把的年紀,何曾被人如此戲謔奚落過了!
當初在東臨府中,何人見她不是畢恭畢敬,禮數周到,如今倒好,雖已不住在東臨府中,但今日這突然冒出來的毛頭妖嬈的子竟也敢如此當衆奚落於她,這口惡氣,着實是咽不下的。
她驀地擡手而起,顫抖的指向柳襄,心頭早已怒不可遏,嘶啞低吼的道:“你,你放肆!”柳襄勾脣而笑,面上無波無瀾,倒也不曾被她這話震懾分毫,待得薄脣一啓,正要回話,卻是後話未出,鳳瑤已出聲道:“柳襄,不得無禮。”短促的幾字入耳,柳襄怔了一下,隨即噎了後話,擡頭委屈的朝鳳瑤望來,挑着嗓子道:“是東臨府老夫人先以鄙夷的眼神看柳襄,柳襄心有不服,纔有意頂撞。長公主也知曉的,柳襄雖出自風塵,但也有君子風度,老夫人方纔那般眼神,無疑是污衊柳襄人格,柳襄爲全自己尊嚴,頂撞她一句也不爲過。再者,這兩日在宮中發生之事,許是長公主還不知曉,倘若長公主知曉東臨公子有意對付柳襄,有意對柳襄置之死地,如此,長公主便也會爲柳襄感到委屈,也能理解柳襄此際爲何執意要頂撞這東臨老夫人了。”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略是譏誚的嗓音道出,着,神色微動,目光再度朝老婦斜掃一眼,又道:“對了,方纔都忘了與長公主,這東臨府老夫人仗着自己身份,全然不讓柳襄與葬月入這竹院,此地竹院的所有暗衛與家丁又皆不識得柳襄,紛紛對柳襄與葬月敵對,此番也是長公主回來得早,若不然啊,柳襄與葬月今夜,許是就要在這竹院外慘淡露宿了。”這番話不還好,一,老婦越發的氣得不輕。
老婦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發起伏,惱怒不止,手指仍舊顫抖的指着柳襄,脣瓣動了動,卻終究道不出話來。
??????鳳瑤嘆息一聲,目光在老婦面上掃視一圈,緩飯:“老夫人莫要生氣,這子話歷來口無遮攔,但卻並無真正惡意,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着,目光略是威脅的朝柳襄一掃,示意他道歉。???
?柳襄眉頭一皺,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減卻,瞳中頓時漫出成片的委屈,整個人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着實令人難以再對他惡對亦或是威脅。
鳳瑤面色微變,深眼凝他,一時之間,未言話,倒是一旁的葬月忍不住恭敬出聲道:“長公主,柳襄公子爲了出城見你,已是……”他嗓音有些低沉與複雜,這話也剛剛到一半,奈何在旁的柳襄已出聲插話道:“葬月公子,顧好你自己便成了。本公子好心邀你一道出城,可不是讓你爲本公子解釋什麼的呢。我家長公主可是明理之人,有些恩怨她皆心中有數,有些事,便是你不解釋,長公主也是知曉,是以,你就莫要多什麼了,多此一舉,莫讓本公子聽了心煩,讓長公主聽了也心煩。”這話入耳,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話頓時噎住。
柳襄則勾脣笑笑,似是渾然無所畏懼,僅是擡眸朝鳳瑤望來,懶散柔然的繼續道:“柳襄累了,此際想借長公主的地兒休息一番,若是長公主不願的話,此際可讓這竹院的暗衛在柳襄背後動刀便是,柳襄絕不會還手。”嗓音一落,全然不顧鳳瑤反應,便已轉身朝身後的院門行去。
一時,在場的幾名家丁與暗衛皆不敢阻攔,目光在鳳瑤與柳襄身上來回掃視,終究不曾動作。
葬月無奈,暗自一嘆,目光朝柳襄那筆挺且又看似瀟灑的脊背掃了幾眼,而後便回頭朝鳳瑤望來,欲言又止一番,卻終究未出話來。
鳳瑤滿目深邃,一時之間,兀自沉默。直至柳襄入得院門並全然消失在她視線盡頭後,她才斂神一番,與伏鬼一道自然而然的下得馬來,隨即緩步往前,站定在老婦面前,低道:“那子性子歷來如此,老夫人見諒。”老婦無奈的搖搖頭,
“老身還能見諒什麼,也不敢有什麼意見。老身如今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自然不敢看不慣任何人。”鳳瑤神色微動,
“老夫人這話言重了。你乃墨白的姨娘,在這別院內自然有話之權。”老婦嘆息一聲,
“瑤兒姑娘莫要寬慰老身了。許是老身的性子也的確直了些,對那位柳公子着實是有些容貌之嫌,但也並無惡意。罷了罷了,事態如此,老身也不願多什麼了,日後不與他多見便是。”着,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當即將話題繞上了正道,
“不知,瑤兒姑娘此番去翼城……”話剛到這兒,她略有顧忌的頓住。鳳瑤心頭則一片通明,自然知曉她究竟想問什麼,她目光僅在她面上流轉一圈,便已平緩而道:“見過那人了,那人也已知東臨府的難處了。我心頭已有計策,老夫人不必太過擔憂,你之心願,我定會盡力實現。”老婦滿面厚重的點頭,縱是心頭對鳳瑤這番略是籠統模糊的話疑慮重重,但也不曾明,僅是再度斂神一番,朝鳳瑤極是厚重的道:“一切,便擺脫瑤兒姑娘了。”她這話得極爲認真,全然已是將她東臨世家的興衰與她和自己兒子的性命全數交到了鳳瑤身上。
縱是心頭仍是不安,但如今也是無計可施,無人可用,是以,便只能選擇信任。
只是即便明知這點,明知自己一旦做了選擇便要努力的信任,但心頭終是惴惴不安,懸掛不穩,以至於心頭太過發緊,一時之間,整個人竟再度忍不住莫名的咳嗽起來。
此番咳嗽,也來得兇猛,猛咳之下,竟是半晌不止。眼見她咳彎了腰,鳳瑤當即擡手將她扶住,手指微微而動,再度在她後背點了幾下,終是將她的咳嗽止住,
“此處風大,老夫人先回屋去休息,翼城詳細之事,我晚些時候過來再與你詳。”這話着實算是一枚定心丸落在了老婦心頭,老婦忙不迭的點了頭,隨即便被在旁的家丁扶走。
鳳瑤滿目複雜的朝她凝望,直至她與家丁消失在門內遠處,她才稍稍回神過來,目光朝葬月一掃,
“進去吧。”葬月恭敬點頭,模樣依舊溫順,只是兩手依舊垂在袖子,來回無力的擺動,似是兩手仍舊不曾恢復。
一行人入得院門後,便徑直朝東屋行去,而那柳襄,則也剛好在東屋的軟塌坐定,正等着鳳瑤。
屏退伏鬼之後,鳳瑤與葬月二人入了東屋,眼見鳳瑤二人進來,本還氣定神閒坐在軟塌的柳襄頓時挑了眼,皺了眉,面上也仍舊漫出了幾絲委屈與悲涼之意,目光也僅在鳳瑤身上掃了一眼,便酸溜的出聲道:“長公主這麼快就安慰完那東臨府老夫人了?又或者,長公主此番過來,可是要親自將柳襄趕出府去?”這廝極爲難得的鬧了脾氣。
鳳瑤心生微詫,倒也不知這柳襄竟也會在她面前發脾氣。
“怎麼,這些日子在大英宮中耀武揚威,便是到了本宮這裡,也放不下架子了?不過是示意你道歉罷了,你何必這般上心,東臨蒼的孃親,好歹也上了年紀,卻被你氣得發抖,你對她一聲歉意之言,不過動動嘴皮子罷了,有何難處?”鳳瑤漫不經心的回了話,着,便坐定在了屋中的圓桌旁,擡手倒了杯茶水慢飲。
葬月則緩步而行,站定在屋中角落,並未出聲。屋內氣氛稍稍沉寂片刻後,柳襄便輕笑一聲,挑着嗓子道:“怎會無難處?今早在宮中,東臨蒼差點害了柳襄性命,柳襄本已是一肚子氣,此番好不容易出城來這別院,又被東臨蒼孃親攔着不讓進得竹院,竹院的家丁暗衛又都不識我,紛紛聽從東臨蒼孃親之言將我攔住,嚴陣以待,就差沒拔了刀劍對我與葬月二人動起手來。長公主,柳襄比東臨蒼母子更是委屈。”
“竹院如今森眼戒備,你二人突然來,東臨蒼孃親與竹院的家丁暗衛,也僅是心有防備罷了。”鳳瑤神色微動,淡然平緩的道了話,着,目光徑直落定在他面上,語氣也稍稍一沉,
“東臨蒼如今在宮中,處境如何,可有性命之危?他今日,又爲何會差點害了你?”柳襄眼角一挑,委屈的朝鳳瑤望着,
“長公主究竟是在關心東臨蒼安危,還是關心柳襄?柳襄今日,可是也是死裡逃生,差點就見不到長公主了呢。”鳳瑤眉頭一皺,深眼凝他,
“究竟出了什麼事?”柳襄柔柔的朝鳳瑤望着,並未言話,儼然是要鳳瑤先行順着他的意思寬慰兩句,奈何眼見鳳瑤一直靜坐在原地,深眼凝他,一直都不曾言話,他終究是有些心虛了,擔憂鳳瑤會不耐煩的生氣,是以本是委屈的臉色猶如變戲法般頓時卸下斂卻,一道柔柔的笑容也重新布在了臉上,緩道:“不過是玩笑罷了,長公主莫要生氣。”着,也不耽擱了,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東臨蒼前些日子與百里堇年爲伍,已被太上皇視爲眼中釘了,只是,太上皇仍是想讓東臨蒼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加之又欲趁亂覬覦東臨世家家財,便破例留了東臨蒼性命,將他關在了秋月殿內,重兵把守,目前來,那子性命無憂。只不過,今日一早,柳襄與葬月本要出宮追隨長公主來,且顏墨白也已差人入宮接應,那知從地道離開之際,也不知那東臨蒼怎就聽到了聲音,竟與跟在他身後的幾名御林軍一道尋到了地道口,將我與葬月以及顏墨白遣來的幾人逮個正着。”鳳瑤神色微變,
“東臨蒼不是被禁在秋月殿麼,怎能出來走動?”
“他雖是禁在秋月殿,但偶爾也會爲太上皇送去丹藥,一旦送丹藥,他自然可在幾名御林軍監視下出得秋月殿。且今早之事,若非我與顏墨白遣來的幾人及時對跟在他身後的幾人滅口,那顏墨白挖掘的地道,定會被太上皇知曉,如此,便是我柳襄之過,害了顏墨白。且長公主也是不知,待我幾人將跟在東臨蒼身後的幾名御林軍滅口,本是有意讓東臨蒼莫要將此事透露,奈何東臨蒼那子竟是扯聲大吼,有意將我幾人行蹤與位置暴露,惹來御林軍將我幾人斬殺。長公主你,東臨蒼那子如此行徑,可是比柳襄今日諷刺他孃親的行徑還要惡劣?”這話入耳,鳳瑤心頭終是詫然四起,複雜重重。
東臨蒼不幫柳襄守口如瓶,竟還會大聲吼喚引人注意,有意對柳襄幾人置之死地?
她着實有些不信這話,但柳襄此話得又極是認真,看似又並無虛假,並不像是在刻意污衊東臨蒼,是以,縱是不信東臨蒼會如此光明正大的叛變,但也不得不有些相信柳襄之言了。
難不成,東臨蒼那子,竟也會爲求保命,而對大英太上皇徹底妥協與誠服?
甚至於,東臨蒼的心思,早已不在她與顏墨白這邊,而是,已然叛變,已然成了大英太上皇那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