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瞳孔,太深太深,卻又在觸到鳳瑤與顏墨白的視線後,便驀地收斂,整個人也驟然咧嘴而笑,風情不淺的朝鳳瑤與顏墨白彎身而拜,恭然的喚了聲,“長公主,大周皇上。”
這話並未夾雜什麼鋒芒,只是語氣不卑不亢,縱是曾經被顏墨白與鳳瑤肆意牴觸過,但也能猶如無事發生般柔膩纏綣,風情之至。
鳳瑤眼角一挑,目光在柳襄身上流轉半圈,並未回話。
顏墨白則勾脣一笑,薄脣一啓,僅是慢騰騰的問:“聽說,柳公子將膳食準備好了?那般膳食啊,可有朕的份兒?”
他這話說得漫不經心,但也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試探。卻是這話一出,柳襄便風情而道:“自然也是爲大周皇上準備了的。柳襄聽長公主說,柳襄能一直留在軍營之中,多虧了大周皇上爲柳襄美言,是以,柳襄對大周皇上甚是感激,此番做膳,自然也是爲大周皇上做了的。”
說着,嗓音便微微一轉,繼續道:“事不宜遲,大周皇上與長公主且過來吧,這天氣冷,免得等會兒菜涼透了。”
顏墨白輕笑,慵然懶散的目光在柳襄身上掃視幾圈,那雙漆黑的瞳孔略微蕩着幾分起起伏伏。他也並未再言話,僅是牽穩了鳳瑤的手,轉頭朝她望來。
鳳瑤與他對視一眼,自也是知他讓她一道提內力之意,只不過,這廝身子本是略有不適,再加之寒風凜冽,是以,她眼角一挑,心底倒也全然無讓他自行提氣飛身之意,僅是不待他反應,便頓時將手指從他掌心掙脫開,而後瞬時勾在了他的腰間。
他眼角一挑,眸色微動,瞬時便反應過來,隨即也索性鬆了渾身微微而聚的內力,任由鳳瑤將他勾攬。
鳳瑤的手臂越收越緊,而後也無耽擱,僅是內力一涌,便陡然攬着顏墨白一道騰身而起,最後寒風凜冽之中,兩人一起一躍,穩穩的落在了柳襄所在的船板上。
“大周皇上,長公主,請。”
柳襄適時而言,態度恭然。
顏墨白則似如未覺,身子倒是懶散無骨的靠在鳳瑤身上,溫雅懶散的笑,“鳳瑤諸事都未我考量,諸事都未我做,萬一我習慣了鳳瑤如此的體貼,以後當真懶起來了,且萬事萬物都依賴於你了,該如何是好。”
鳳瑤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倒是未料他會這般問。
她不曾想過他是否會習慣她的體貼,也不曾想過他以後是不是會被他養得懶了,她僅是,想盡自己之力,來好好的對他好而已。
她與他之間,不曾如其餘之人那般風花雪月,柔情萬種,但她與他更多的則是互生心意,相濡以沫。不求同富貴,只求同甘苦,倘若,她與他能真正的同富貴,能真正的安然相守,便是最好。
“人既是活在當下,又何必想那麼多,倘若你日後當真變懶,自也有伏鬼與宮奴等人服侍。且只要你願意,以來張口飯來伸手都是自然,畢竟,身爲大周帝王,身邊奴役成羣,如此,你還怕你會懶?”
顏墨白麪上的笑意越發而深,那雙深黑帶笑的瞳孔靜靜凝着鳳瑤,似是當真在認真思量鳳瑤這話。
鳳瑤也無心多言,僅是稍稍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卻也正這時,視線挪動之中,卻又莫名偶然的再度掃到了柳襄的那雙眼,則見他那雙瞳孔之中,起伏風雲,似是交織了冰霜之色。
她眉頭微微而蹙,心底陡生戒備。卻也是眨眼之際,便見柳襄面色與瞳孔全數恢復了正常。
“外面冷,長公主與大周皇上還是先入屋吧。”他薄脣一啓,再度耐心十足的出了聲。
鳳瑤神色微動,也未多言,僅是與顏墨白一道緩緩往前。
待得剛入屋門,周遭冷風全然被阻隔,一時,渾身上下的寒冰之氣似也極爲難得的減了不少。而屋中那圓桌上,則是菜餚擺滿,色澤俱佳,但若細觀,則見每道菜餚精緻可口,卻也清淡溫補,甚至於,燕窩魚翅這等珍貴之物,竟也是分毫不缺。
待於顏墨白坐定在圓桌,鳳瑤便稍稍而怔。只道是這些食材早已超出尋常,不得不說,那東臨蒼也是大手筆。
“船上食材衆多,但因考慮到長公主與大周皇上這幾日皆不曾好生用膳,是以便動用了些極爲珍貴的食材做了這桌子清淡的菜,長公主與大周皇上且嚐嚐,看看味道可否合你們心意。”
正這時,那立在桌旁的柳襄已柔然出聲,脫口之言也是不卑不亢,淡定十足,並無半點的緊張異樣之意。
柳襄的廚藝,當初從大旭京都領着暗衛行路的途中,鳳瑤便是嘗過的,能將野禽走獸甚至尋常食材都能玩着花樣做膳,且味道絕倫之至,便也不得不說,柳襄雖不是宮中御廚,但廚藝自然比尉遲差不了多少。
又或許,如他當初所說,因曾經太過飽受飢餓凌辱,是以待得被容傾搭救,生活逐漸衣食無憂之後,便喜上了做菜,而後,只要每番在廚房內忙活,便可一發不可收拾。
思緒至此,心思略有莫名的波動,但卻並不強烈。
這時,顏墨白倒是並未客氣,僅是稍稍擡手執了筷子,而後便開始爲鳳瑤碗內布膳。待得鳳瑤碗內的菜餚略微堆積小山,他才見好就收,筷子在桌上游移,懶散品菜。
“大周皇上覺得這些菜,味道如何?”待見顏墨白吃了幾口,柳襄便柔然而問。
顏墨白勾脣而笑,慢騰騰點頭,隨即擡頭猶如施捨般興味盎然的朝柳襄望來,“你這做菜的手藝,倒也不錯。”
柳襄微微一笑,垂眸下來,“大周皇上過獎。”說完,神色微動,目光則朝鳳瑤落來,眼見鳳瑤並無動作,他薄脣一啓,又問:“長公主怎不用膳,可是柳襄今日做的這些皆不合長公主胃口?”
鳳瑤淡然搖頭,“你之廚藝本宮品過,是以你做的菜,自也是合本宮胃口。”說着,也不再耽擱,僅是稍稍擡手執筷,緩緩而食,卻是膳食入口,味道的確極好,倒也不得不說,這一桌子的菜餚,柳襄的確是費了心思的。
“今日那岸上青衫之人的公子,似是僅讓人在船上備了食材,但調味之料卻是極爲單調,柳襄做菜難以施展,是以便僅就着幾種調料之物往菜餚裡放了,不知這些味道,長公主可是習慣?”
鳳瑤指尖的筷子微微一頓,脣瓣一啓,到嘴的話卻是還未道出,身旁的顏墨白便漫不經心的輕笑出聲,“能用幾種調料便做出這些味道,倒也難得。”
他嗓音懶散悠然,慵然之意盡顯,待得這話剛出,他便眼角微挑,興味重重的朝柳襄笑,“只不過,這一大桌子膳食,朕與鳳瑤倒也用不完。你柳襄今兒既是辛苦,便且坐下來,同桌而食。”
這話來得太過突然,鳳瑤與柳襄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瞬時,鳳瑤驀地轉頭朝顏墨白望來,略微起伏愕然的目光肆意在他面上仔細打量,卻見他整個人儒雅如風,懶散從容,甚至於,又許是察覺到了鳳瑤的打量,他倒稍稍轉頭過來迎上鳳瑤的眼,溫潤而道:“柳襄做了這麼大一桌子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這滿桌子的菜我二人也是吃不完,便賞柳襄坐着一道而食也是尚可。”
這話入耳,並不能將鳳瑤心底驟然騰起的詫異壓下。
畢竟,柳襄無官無職,毫無身份,若要同桌而食,自也是太過違背禮數。再者,她姑蘇鳳瑤雖對旁人身份並非太過在意,但如今身邊坐着的,則是顏墨白,是歷來心狠無償,咄咄逼人的顏墨白。怎這突然間,這廝就能破天荒的開口,讓那柳襄坐下來同桌而食了?
是以,這廝反常之舉,又是何意?
越想,越覺顏墨白心有算計,且還定不簡單。
卻也正這時,柳襄也是垂頭下來,不卑不亢的委婉拒絕,“多謝大周皇上之意,只是,柳襄卑微鄙陋,不敢與大周皇上與長公主同桌而食。”
顏墨白輕笑,“朕可是聽說,往日你在大旭皇宮裡,曾與大旭皇上同桌而食過,怎麼,如今朕親自相邀,竟還不得你給面子了?”
這話說得隨意,但語氣中那威逼之意卻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柳襄心底戒備重重,面色也複雜搖曳,待得兀自沉默片刻,他才強行斂神下來,稍稍擡頭朝顏墨白望來,僅是柔然笑道:“柳襄豈敢不給大周皇上面子,不過是擔憂自己身份鄙陋,坐下與大周皇上與長公主一道而食太過冒犯罷了。但既是大周皇上有意相邀,且話已說到這層面,如此,柳襄便卻之不恭了。”
這話一出,顏墨白懶散笑望於他。
柳襄也未耽擱,僅朝顏墨白再度掃了兩眼,隨即便稍稍上前兩步,屈身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鳳瑤一眼未發,心思也被她層層壓下,兀自就食。
顏墨白行事曆來是有他的道理,是以,此番她自然不必太過去揣度什麼,待得事後再好生問他便是,不必自己想破頭來猜測他的意圖。
是以,心思至此,便也想通了些,心境也越發平寂平和。
只奈何,整頓膳食之中,因着三人皆未言話,是以氣氛似如凝固到幾點,清冷壓抑之至。而待幾人終於膳食完畢,鳳瑤便轉頭朝顏墨白望來,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脫口而出,顏墨白已平緩溫潤而道:“鳳瑤可是飽腹了?”
鳳瑤到嘴的話頓時噎住,待怔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點頭。
顏墨白這才擡頭朝她望來,溫潤而笑,又道:“若是如此,我此際倒有一事想讓鳳瑤幫忙。”
鳳瑤眼角微挑,“何事?”
“此番離大英越發而僅,爲防埋伏,行船速度務必得開始減下。再者,也望鳳瑤去與幾個副將好生商議一番,看看要波多少兵力與船隻當做先鋒,先行上前去查探查探前路。”他自然而然的出了聲。
然而這話入耳,鳳瑤神色微動,面上倒也並無太大詫異。
顏墨白這話是極有道理的,畢竟,此地離大英越發而近,倘若執意迅速的朝大英靠近,一旦被大英伏擊,自然在短時之內來不及反應。且她還清晰記得,當初贏易領着大旭兵衛駐紮在曲江之時,顏墨白最初便也是有心準備火燒大旭戰船,令大旭兵船全軍覆沒。是以,此番大周十萬兵力也是乘船而行,一旦大英在這海上伏擊作怪,且一旦大周的船隻有所損害,那可不如陸地之上全軍可隨時撤退隨時逃走那般容易。
如此,水上之戰比地上之戰越發猙獰,警惕之心,自然也得比常日要濃上一倍。
思緒至此,鳳瑤便自然而然的朝他點了頭,隨即脣瓣一啓,緩道:“我將你先送回船上休息,再去……”
顏墨白彎眼而笑,輕笑打斷,“還回方纔那船作何?這艘船上軟塌圓桌一應俱全,我與鳳瑤,自然是要住在這裡的。”
鳳瑤猝不及防一怔,微愕觀他,他則笑得溫潤自若,薄脣一啓,再度道:“難不成,此等舒服之船,鳳瑤竟還想讓給柳襄所住?”
這話入耳,鳳瑤倒是全數反應過來,心底的愕然之意也全數消卻。
則也正這時,柳襄柔然輕和的出聲道:“此船本也是那青衫之人的公子爲大周皇上與長公主準備的,是以,柳襄豈敢入住。便是今日,柳襄除了端膳時入過這屋子,其餘之時,皆不曾進來過。”
鳳瑤淡然點頭,也未回柳襄之言,僅是目光略微仔細的朝顏墨白掃了幾圈,才平緩無波的道:“伏鬼與大周副將那裡,我此際便去與他們相商,外面冷,你也莫要外出,僅好生在這屋中休息便是。”
顏墨白溫潤點頭,神態與面色倒也極爲難得的有些溫順乖巧。
鳳瑤也不再多呆,僅是緩緩起身,而後在柳襄那‘恭送長公主’的柔媚嗓音中緩緩出門離開。
待一路出來站定在船頭,她並未立即而走,僅是兀自而立,有意聽船屋中的動靜。
她本是想過讓伏鬼與大周副將一道來這船上當着顏墨白的面商議,只奈何,心思輾轉兩圈後,便又噎了這話,只道是,顏墨白這幾日本是行軍勞累,是以他既是有所交代,那她自然可獨自一人將他的話全然落實下去,畢竟,對抗大英之事,這廝也難得如此主動讓她參與。
只是,倘若此番那屋中並無柳襄留下,她自可安然離開,只不過,如今那柳襄正於屋中,她的確略微擔憂那柳襄會突然莫名的對顏墨白不利。
心思終還是有所起伏的,也曾猶豫着想再度入屋將柳襄喚走,卻是正待思量,突然,那不遠處的屋門突然而開,柳襄端着膳食從屋內踏出,又許是不曾料到鳳瑤仍在船頭站定,柳襄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是正要開口而喚,鳳瑤則迅速擡指橫在脣瓣,示意他噤聲。
柳襄到嘴的話驀地一噎,突然之際,便朝鳳瑤風情萬種的笑。
鳳瑤眉頭稍稍而皺,也不多言,僅是轉身便騰空而起,落定在最初所呆的那艘船,而後緩步上前朝屋門行去之際,頭也不回的朝伏鬼道:“去將大周副將喚來,本宮有意要與他們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