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時,鳳瑤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也越發陰沉起伏了幾許。
又是司徒凌燕。
隨時隨地,那司徒凌燕總有法子讓人過來相擾,只奈何,雖是心有震怒,牴觸不喜,但又見顏墨白此際並無拒絕之意,一時,心頭的所有起伏之感,也順時如冷水灌頂,徹底涼了下來。
她滿目複雜的朝他凝着,不說話,也一點一滴清晰見得他瞳孔中夾雜的半縷複雜與牴觸攖。
他在牴觸什麼?
她思緒翻轉,兀自思量,而最終得出的結論,不過是這顏墨白在牴觸她罷了。畢竟,本是想大發慈悲般的攆走她,堂而皇之的說着不想見得她威脅到他的大周,更也不願她的大旭兵衛駐紮在此,這顏墨白啊,永遠都料不到他這些話會何等程度的傷人,令人,心如猛扎,揪痛四溢,難以壓制。
鳳瑤靜立在原地,沉默片刻,隨即便極緩極緩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低沉嘶啞的道:“既是大盛公主相邀,皇上還是得早些過去,若是不然,一旦美人心有不悅,給你吹枕邊風讓你反悔來屠害我大旭,如此一來,本宮與大旭,自也冤枉。”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顏墨白反應,開始踏步往前,待足下行了幾步後,便瞳孔一縮,再度頭也不回的道:“本宮與大旭,如今僅願和平安好,並無參與諸國爭鬥之心,也望大周皇上你,謹記往日對本宮說過的話,莫要動我大旭分毫。若是不然,窮途無路,我大旭上下,自也會與你大周拼個你死我亡。償”
她嗓音極冷極沉,嘶啞難耐。
周遭的冷風,也逐漸盛然,迎面拂在臉上,竟是微微有些割痛。
鳳瑤一路往前,足下行得緩慢,身形依舊抑制不住的有些踉蹌顛簸,然而,待得這些話全數落下,許久許久,身後之中,皆不曾有回話揚來。
待得行至路道的盡頭,她下意識的稍稍回頭,瞳孔微微一掃,卻見那滿身單薄修條的顏墨白,依舊靜靜的立在原地,遙遙的,望她。
瞬時,心如猛擊,突然再度有些發痛。
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心口,眉頭緊皺,強行忍耐,脣瓣上,也抑制不住的勾出了一抹滄桑幽遠的冷笑。
那廝如此遙遙相望的模樣,旁人若是不知,定覺他如此模樣情深意重,不捨連連,只可惜啊,那廝極擅長惺惺作態,極擅長作戲,她姑蘇鳳瑤以前,便是被他如此虛僞的認真與情義所擾,所亂,從而,意志不堅,心有觸動,而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的……喜歡了。
呵,呵呵。
冷笑肆意,心境,越發跌落頹敗。
本也以爲經歷過了家破人亡之境,自己便也能真正的刀槍不入,堅定勇敢,卻是不料,‘情’字,總是會猝不及防的傷人的。
如此,看來日後務必得段情絕愛,無心無情,如此,纔可護得住自己,才能護得住大旭。既是擇了這條路,既是仇恨與責任壓身,她姑蘇鳳瑤,便不該肖想其它,便該孤獨終老,一世無情無愛,如此過活。
思緒翻轉,複雜厚重。
鳳瑤目光顫得厲害,足下,也越發的踉蹌。
有路過的兵衛朝她凝了凝,滿面愕然,待猶豫片刻後,終是小心翼翼上前,恭敬道:“長公主這是去哪兒,可要屬下扶你?”
鳳瑤下意識駐足,努力挺直身板,冷冽如霜的瞳孔朝那兵衛落去,又許是她目光太過陰冷,面色太過陰狠,瞬時,倒惹得那兵衛瞳孔一顫,面色也驀的僵了起來。
“瑞侯花謹,可還住在藥帳內?”她陰沉沉的問。
這兩日瑣事太多繁多,心緒太過雲涌,是以,也不曾有精力顧及到花謹,更也不知那廝身上的傷口究竟好了多少。但如今終是要舉兵離開此地,她心有乏力,自然也是想讓花謹速速集結兵衛,啓程而行。
待得這話一出,那兵衛渾然不敢耽擱,頓時垂頭恭敬道:“瑞侯已不在藥帳中了,而是在其餘帳中休息。”
鳳瑤滿目冷冽,“帶本宮去。”
短促的幾字,森涼薄情,那語氣中夾雜的威儀與煞氣着實令人惶恐難耐,心頭髮緊。
兵衛忙朝鳳瑤點頭,小心翼翼在前領路。
鳳瑤踉蹌跟隨,渾身冷冽盡顯,卻待行至花謹的帳子前時,卻見那帳子的帳門掩得極爲密實,且帳中沉寂一片,似是此際天色都已明瞭,而那花謹,也還未起得身來。
“瑞侯許是還未醒,可要屬下喚門讓瑞侯出來迎接?”正這時,兵衛再度朝鳳瑤的臉色掃了一眼,不敢怠慢,當即小心翼翼的問。
“不必了,本宮自行去喚他便是。”鳳瑤也未耽擱,淡漠陰沉的出了聲,卻是尾音還未全數落下,足下便已踏步而前,徑直入得了花謹得帳子。
一時,身後的光線逐漸被吹落的帳簾掩了大半,而花謹這帳子裡,沉寂一片,未燒暖爐,未燃薰香,便是連藥香的味道,都全然不存,甚至於,那不遠處的榻上,被褥亂糟成團,但卻,並無人影。
竟是沒人。
鳳瑤眼角一挑,頓時轉眸朝四方一掃,只見帳子擺設簡單,一目瞭然,卻是着着實實不曾有花謹的蹤跡。
瞬時,心底驀的沉了幾許,一股突然而來的揣度之意,也迅速漫遍心頭。
她極是乾脆的轉了身,迅速出帳,隨即目光朝那帳外立着的方纔領路的兵衛掃去,冷冽無波的道:“你確定瑞侯從藥帳出來後,便入住在了此處?”
兵衛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不敢徑直回鳳瑤的話,待得極是認真的思量了一番,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恭道:“屬下確定。幾位副將這幾日都有交代,此番處在大周之地,凡事都得務必小心,更要致力護得長公主與三皇子甚至瑞侯安全,是以,無論是長公主,三皇子,還是瑞侯的住處,都是屬下們重點巡查之地,如此,自也不會弄錯瑞侯所住的地方。”
是嗎?
如此說來,花謹自然是住在此處帳子的了,奈何,此番這帳子,清冷莫名,空空如也,是以,那花謹人呢?
她神色越發幽遠,面色淡漠清冷,待得沉默片刻後,便再度將目光朝兵衛落來,“樓蘭尉雪蠻的住處,你可知曉?”
兵衛怔了怔,認真的想了想,點頭。
鳳瑤無心再多言,低沉而道:“帶路吧。”
兵衛再度急忙點頭,小心翼翼的轉身帶路,鳳瑤依舊是緩步踉蹌的跟隨,只是她終是不曾料到,那尉雪蠻的住處,竟在花謹帳子的旁邊,待得兵衛立在那臨近的帳外擡手朝那帳子一指,鳳瑤瞳孔一縮,心口頓時陰沉得厲害。
“長公主,這裡便是樓蘭尉雪蠻所住的帳子。當時尉雪蠻的帳子被大火燒了之後,因着長公主與三皇子皆不在營地,是以瑞侯便做主將尉雪蠻安置在這帳子入住了。”
兵衛恭敬小心的回了話。
鳳瑤滿目陰沉,瞬時之際,心底也突然憶起花謹昨日與她說得那些怪異之言,一時,心底也驀的增了幾許不祥。
她全然無心再多耽擱,頓時踏步朝前,待擡手撩開帳簾後,目光朝裡一掃,意料之中的,帳子內空空如也,並無人影。
沒人。
都沒人呢。
她眉頭驀的一皺,轉眸朝兵衛凝來,“瑞侯與尉雪蠻呢?而今這兩人雙雙不在帳子裡,本宮且問你們,這兩人呢?”
她語氣極爲陰沉,一股股威儀與煞氣濃烈之至。
那兵衛驚得不輕,甚至連同守在帳外的其餘幾名兵衛一道跪地磕頭,緊着嗓子微顫的道:“屬下不知。屬下與其餘將士也經常巡查此處,並無發覺任何異樣,且今早巡邏也不曾見得瑞侯與那樓蘭尉雪蠻身影,屬下還以爲,瑞侯許是正酣睡未醒,尉雪蠻也正於帳中軟禁。是以,是以屬下也不知瑞侯與尉雪蠻究竟爲何會突然憑空不見,望長公主恕罪。”
顫抖的嗓音,緊張之至,斷續不定。
他的確不曾料到,明明此地戒備森嚴,他與其餘將士也巡邏仔細,若說瑞侯突然不見,許是可能出帳到別處走走了,但說尉雪蠻不見,着實詭異驚人了些。
畢竟,尉雪蠻的帳外,一直有兵衛把守,不得她離開帳子半步,如此,那尉雪蠻如何不見的?
兵衛眉頭皺得極緊,所有猜測一遍遍的在腦海中滑過,卻是終究得不出半點結果來。
鳳瑤心口發緊發沉,面色陰冷森然,着實不善。她驀的轉眸朝其餘跪着的幾名兵衛望去,冷道:“你們一直守在尉雪蠻帳外,便不曾發覺任何異樣?如今這麼大個活人就在你們眼皮下突然不見了,你們竟無半點察覺?”
冷冽的嗓音,威儀十足。
卻是這話一出,其餘幾名兵衛渾身一顫,面色陡然驚恐發白。
因着太過緊張,幾名兵衛中,卻無一人回話。
鳳瑤瞳孔越發一縮,嗓音一挑,“說!”
瞬時,幾人瑟縮着面面相覷一番,隨後便有人嚥了咽口水,緊張發顫的道:“回,回長公主的話。自打昨日尉雪蠻入住在此帳後,屬下們,屬下們便一直守在此處,並不曾離開過。也的確,的確不曾察覺任何異樣。”
“便是爲尉雪蠻送膳送水都未發覺任何異樣?”鳳瑤冷道。
幾人眉頭一皺,面色越發而白。
則是片刻,那方纔言話之人再度緊着嗓子道:“長公主,尉雪蠻昨日的膳食,一直都是瑞侯親自送的。屬下們本是要拒絕,奈何瑞侯說尉雪蠻腹中懷的是侯府的小世,不可懈怠,屬下們一時之間並未拒絕,是以,便也着實不知尉雪蠻究竟如何。”
這話剛落,他神色微動,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再度擡眸朝鳳瑤望來,緊着嗓子道:“長公主,若說異樣,屬下的確覺得有件事略微異樣。”
“說。”
鳳瑤滿目冷冽,森然而道。
尾音還未落下,那兵衛分毫不敢耽擱,急忙道:“昨夜本爲慶功宴,屬下們雖把守在尉雪蠻帳外,不得離開,但先前便有一批大周的兵衛爲屬下們送了一些吃食與酒水來,只是,待得屬下們還未將酒水飲完,瑞侯則親自抱了一罈酒突然出現,執意要與屬下們飲上一杯,屬下們拒絕不得,便與瑞侯喝了他抱來的那罈子酒,後突然腦仁疼痛不止,暈厥不堪,但這種症狀並未持續太久,僅是半刻功夫便全然消卻了,待得屬下們身子徹底恢復,便已不見瑞侯身影。屬下們當時以爲,許是瑞侯徑直去江邊參與慶功宴了,是以也未將此事太過放於心上,但如今尉雪蠻突然不見,屬下斗膽以爲,許是昨夜瑞侯送酒來時,便已,便已將尉雪蠻帶走了。”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緊着嗓子全數言道而出,並無半點的隱瞞之意。
只是這話落下,那兵衛便垂頭下去,渾身緊繃,心口之中,也是驚恐之至。
整個過程,鳳瑤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雙腿僵硬發麻,似是已然失了知覺。
她並未立即言話,此際也不願言話,心頭的悵惘與失望感,層層的在心底交織着,蔓延着,升騰着,甚至,突兀刺痛着。
從不曾料到,如花謹那般膽小之人,竟也會突然硬氣一回,甚至全然不顧她是否震怒,不顧她是否降罪瑞侯府,從而,不顧一切的攜着那尉雪蠻逃跑。
是了,昨夜慶功之宴,四下之中皆戒備鬆懈,着實是逃跑的好時機。那花謹啊,終是聰明瞭一回,知曉利用昨夜的有利形勢而在她眼皮下逃跑。
只不過,那尉雪蠻也不過是喪家之人,更還滿懷仇恨,猙獰狼狽,如她那樣的人,許是日後,定冷血無情,腹黑算計,是以,花謹日後的命運,定與她姑蘇鳳瑤相差無幾,都會是,被人以情所惑,待得滿心歡喜之際,再從雲端之上狠狠跌下,甚至跌得,粉身碎骨。
終是情字傷人,更何況還夾雜着利益與算計的‘情’字,如今她姑蘇鳳瑤全數碎心碎情,才認清此字的傷人,而那花謹……明明已是久經風月,怎能如她一樣,分不清真假好壞,敗在情字手裡。
思緒翻轉,嘆息幽遠。
待沉默半晌,她纔回神過來,低沉而道:“爾等速去吩咐軍中副將,勒令他們速速整兵而列,一刻之後,本宮與三皇子,要攜軍回大旭。”
這話一出,幾名兵衛神色微變,滿面驚愕,隨即恭敬的點了點頭。
鳳瑤也無心耽擱,滿身清冷的轉身,卻是足下還未行得一步,身後便再度揚來兵衛試探緊張的嗓音,“長公主,瑞侯呢?可要屬下們通知人去尋瑞侯與尉雪蠻?”
鳳瑤瞳孔一縮,目光幽遠悵惘的落在前方盡頭,頭也不回的低沉道:“不必了。”
花謹既是膽敢選擇離開,便也要承受此番抉擇的所有好壞,甚至,生死。再者,強行想逃跑的人,且都已經逃跑了一夜,而今自然不易尋到,如此,既是事態至此,她姑蘇鳳瑤,也唯有放之任之,而至於花謹的後路如何,自然,也不是她姑蘇鳳瑤插手得了的了。
鳳瑤滿目冷冽,面色也陰沉涼薄,渾身的冷氣與煞氣,依舊展露得淋漓盡致。
一路往前,待行至贏易的帳外時,那前不久還一直站在此處朝她背影遙遙而望的顏墨白,早已不在原地而候。
冷風肆意吹拂,空氣裡,依舊蕩着幾許江水的魚腥味,入得鼻間,莫名的,竟是有些突兀刺鼻,更也莫名的像是躥入了心口,惹出了半縷漣漪。
鳳瑤足下稍稍駐了駐,沉默了片刻,待得強行按捺心緒後,纔再度踏步往前,入了贏易的帳子。
帳內,再度點了暖爐,還燃了檀香。
而那本該在榻上躺着的贏易,此際卻正坐在軟榻上,甚至衣袂全數一絲不苟的穿好,連帶頭髮,都高高的束了起來。
瞬時,鳳瑤瞳色一滯,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過來,她便繼續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便低沉而問:“何時起來的?”
他擡眸朝鳳瑤望着,那雙深邃的瞳孔中夾雜着幾許複雜,甚至還有幾許強行壓抑着的怒意。
“今早皇姐剛走,臣弟便起來了,也讓帳外的兵衛爲臣弟梳洗了一番。”僅是片刻,贏易回了話。
他嗓音依舊嘶啞,但卻並非無力脆弱,甚至他的面色也不若昨日那般慘白無色,反倒是稍稍增了幾許血色。
鳳瑤仔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心底也稍稍增了半許寬慰,隨即脣瓣一啓,繼續道:“將手伸出,我爲你把把脈。”
贏易點頭,極是自然的將手朝鳳瑤伸了過來,鳳瑤也不耽擱,頓時擡指而起,恰到好處的搭靠在了他手腕的脈搏上。
指腹下,脈搏跳動得比上次把脈時還要來得起伏自然,似是着實無太過大礙,只是又或許昨日着實失血太多,贏易脈相也隱約有虛,但卻也並非大礙,更也無性命之憂。
鳳瑤心頭越發的釋然幾許,待得把脈完畢,便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緩道:“脈相略微正常了,只是稍稍有虛,許是因你受傷的緣故。但如能全然確認的是,你身上的毒,的確清了。”
嗓音一落,靜靜朝他凝望。
奈何,贏易面上卻無半許的釋然欣慰之意,甚至他那略微稚嫩的面容上,竟依舊夾雜幾許掩飾不住的怒意與複雜。
“皇姐。”
他咬了咬牙,猶豫片刻,嘶啞低沉的出了聲。
鳳瑤眼角微挑,漫不經心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淡漠幽遠的道:“怎麼了?”
贏易眉頭越發而皺,瞳孔之中,風起雲涌,一股股怒意越發閃爍明顯。
“皇姐與攝政王鬧翻之事,臣弟知曉了。”他出了聲。
鳳瑤眼角一挑,瞳孔一滯,並未言話。
贏易朝她凝望幾眼,面色越發起伏,“記得昨夜,臣弟還在皇姐面前言道攝政王不是,皇姐當時還極是信任攝政王,在臣弟面前維護了攝政王,但臣弟終是不曾料到,皇姐口中那般鐵血體貼之人,竟會,背叛皇姐。攝政王如此辜負皇姐的信任,辜負皇姐的情義,今日,臣弟無論如何都不願離開此地,甚至,勢必要讓攝政王付出代價。臣弟心意已定,絕不更改,也望皇姐先回大旭京都,這裡的時,便全數交給臣弟處理便好。此番臣弟入駐在這曲江之邊,初衷便是要與大周大打一場,後面雖是放棄,但而今攝政王既是對不起皇姐了,臣弟,自然要拾起初衷,將他大周打得片甲不留!”
嘶啞的嗓音,雖聽着略微脆弱,但語氣中得凜冽與殺氣,卻是濃烈厚重。
鳳瑤神色驀的起伏開來,心底深處,也沸騰搖曳,渾然不止。
那顏墨白啊,而今的確是她心口的一道傷,只是她也一直在忍耐着,不願自行多想,也一直抑制了這麼久,卻是不料,此番她內心的所有平靜,再度被贏易這腔突來的話全數打翻。
她終是再度回眸過來,深邃幽遠的目光朝他凝來,只見,他眉頭皺得厲害,那張略有血色的臉上,暴怒四起,殺氣四起。
贏易啊,雖也不可小覷,心思老成,但終歸還是略微感情用事,義氣用事了。只是卻也不得不說,贏易此番因她而怒之舉,雖幫不到她什麼,雖也打翻了她心頭的平靜,但贏易這番似要拼盡一切的心意,她終是心領的。
“我與顏墨白之事,本是過去,而今提及無意義,甚至與大周再起爭端,也無意義。”
她默了片刻,才刻意放緩嗓音回了話。
奈何贏易面色分毫不變,瞳中的殺氣與震怒越發明顯,“何來沒意義!攝政王如此欺負皇姐,便自該落得狠烈下場!皇姐放心,臣弟會做好一切,定可爲皇姐報仇雪恨,皇姐只管速速回得大旭,安然的在大旭等候臣弟的消息便是,臣弟定當……”
鳳瑤眉頭一皺,不待他後話道出,便極是乾脆的出言打斷,“贏易!”
他驀的一怔,後話頓時下意識的噎住。
鳳瑤滿目起伏的凝他,“你準備拿什麼去與顏墨白鬥?是拿此地幾萬大旭兵衛的性命與他鬥,還是拿你自己的性命與他鬥?你如今剛失了一隻臂膀,傷勢未愈,身子骨也並非硬朗,你拿什麼與他鬥!”
“便是臣弟有傷在身,也定與攝政王拼死一搏,而我大旭萬千將士一旦知曉攝政王如此欺辱皇姐你,定也會羣憤而起,拼命攻打大周!”
他嗓音惱怒之至,語氣中的殺氣也是盡顯,似是渾身的怒火都被顏墨白點燃,從而,想要僱主一起的與顏墨白,與大周拼個你死我活。
鳳瑤滿目幽遠的望他,靜靜的凝着,卻是並未言話。
贏易的話雖入了耳裡,但激起的波瀾並不大,只道是,她姑蘇鳳瑤也雖心中有怒,有恨,但終是不至於因怒而失了所有分寸。
如今,相較於心中的震怒與不平,她此番最是期望的,不過是在顏墨白還未反悔之前,率軍徹底離開。
她姑蘇鳳瑤一人的委屈,何能讓大旭上千上萬的兵衛來爲她捍衛與出氣,人心皆爲肉長,每一個大旭兵衛,興許他們的家人,妻兒,都在盼着他們征夫而還,閤家團聚。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遙遠,越沉默,心口之中的沸騰與複雜,便逐漸被現實與顧慮強行打敗,甚至,壓下。
待得半晌,她纔回神過來,瞳中已是恢復了幽遠與沉寂,隨即脣瓣一啓,幽遠無波的道:“惡人自有天收,你又何必去湊這份熱鬧。”
她並未多做言道,脫口的語氣,也並無任何鋒芒。待得這話落下,眼見贏易眉頭越發一皺,薄脣一啓,似是又要言話,她瞳孔微縮,下意識的挪開了目光,先他一步繼續道:“贏易,我此生最大的心願,是大旭安好,大旭上下的子民,安居樂業,風調雨順,如此,便是顏墨白的確欺我辱我,我也不可拿萬千大旭兵衛的性命去拼鬥,去出氣。這點,你可知曉?”
贏易醍醐灌頂,面有所悟,到嘴的話也全數下意識的噎住了。
鳳瑤繼續道:“是以,顏墨白雖負了我,但如今卻並非是對他報仇之際。如今天下局勢你自是清楚,四方不穩,天下征戰隨時都可一觸即發,而我大旭前不久纔剛剛經歷過大盛的征戰,國力薄弱,且上下不穩,而今大旭若要在天下諸國之中屹立不倒,兵力便顯得尤爲重要。如此,你覺得糾結是將此地的五萬多大軍徹底領回大旭守着大旭爲好,還是,讓這五萬大軍全數葬生在這曲江之邊好?”
贏易眉頭緊皺,不說話。
鳳瑤再度轉眸,凝他兩眼,嘆息一聲,“你之心意,我已明瞭。但今日的確不是意氣用事之時。至於顏墨白,他如今要與大盛爲敵,更還要與大英爲敵,就憑這兩點,他便已是自身難保,岌岌可危,又何必,你領着大旭兵衛去參他的局。”
贏易面上的震怒與殺氣,終是逐漸的緩解開來。
待得片刻,他垂頭朝鳳瑤嘶啞恭敬的道:“皇姐所言有理,是臣弟考慮不周了。臣弟方纔,也僅是想爲皇姐出出氣,畢竟,攝政王此舉着實過分。”
鳳瑤眼角微挑,面色幽遠磅礴,低沉而道:“的確過分。”
贏易微怔。
鳳瑤繼續道:“那人刻意惑我之心,得我之情,而後將我從自以爲是得信任與真心中踢了出來,摔得鼻青臉腫,且他如此欺我辱我戲弄我便也罷了,但他,竟敢與司徒凌燕混在了一起。大盛皇族,終是我大旭之國的仇敵,那司徒凌燕,自也是我敵對之人,那顏墨白則親近她,護她,便是與我,全然作對。只是即便如此,我仍是不能與他硬碰硬,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嗓音極是淡漠清冷,無溫無情。
贏易極是擔憂她,待得緊緊的將她打量片刻,低聲道:“皇姐……”
話剛出口,卻又着實不知該如何出聲寬慰,待得嗓音剛剛而出,便又噎住。
鳳瑤回神過來,凝他兩眼,“罷了,如今多說什麼,自也無用。此際時辰已是不早,帳外的大旭兵衛也該是集結完畢,如此,我們走吧。”
贏易按捺心緒一番,而後恭順的朝鳳瑤點了點頭,卻待要起身而立,奈何雙腿則是虛軟無力,掙扎了幾番,竟是未能起得身來。
他眉頭一皺,面露自惱,牙齒也緊咬着,仍要堅持着掙扎起身。
鳳瑤神色微動,適時而道:“我扶你。”
嗓音一落,不待他反應,便已伸手過去將他攙扶了起來。
“今日啓程而行,定是分餐路上,舟車勞頓,此番回城之路,你許是得多受苦了。待得抵達大旭京都,我便差人將你送入行宮靜養,待得身子硬朗無礙後,再回宮裡來。”
鳳瑤緩緩扶着他往前,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贏易微微一怔,面色微難,待得猶豫片刻後,他低聲回道:“皇姐,臣弟不想去行宮修養。臣弟想與皇姐一道回得京都城,先去爲母妃上柱香。”
這話入耳,鳳瑤並未立即言話,待沉默片刻後,無波無瀾的道:“也可。”
短促的二字一落,鳳瑤不再多言。
畢竟,涉及到惠妃之事,自也敏感,不適合在贏易面前多言。
兩人一路往前,贏易也突然不說話了,二人雙雙緘默,緩緩而前。
此際,帳外不遠的那處偌大的空地上,大旭兵衛已是訓練有素的集結完畢,幾萬大軍與烈馬密集整齊的立在一起,黑壓壓一片,陣狀極大。
鳳瑤扶着贏易一路過去,待站定在幾萬人馬之前,並無耽擱,僅是大氣凜然的吩咐了幾句,而後,勒令兵衛各自上馬,準備出發。
正這時,那滿身雪白單薄的顏墨白再度自一旁緩緩行來,他身後之中,跟着滿身幹練的伏鬼,還跟着三輛封得嚴實的馬車。
鳳瑤眼角一挑,冷眼朝他凝望,贏易則強行站端了身形,待得顏墨白駐足在他與鳳瑤面前,他便冷冽出聲,“你來作何!”
質問的嗓音,語氣着實稱不上好。
顏墨白卻面色不變,似是並無半點惱怒。
“三皇子與長公主即將回大旭,朕,自然是要來送送的。”他出了聲。
嗓音一落,便將目光徑直朝鳳瑤落來,薄脣再度一啓,只是這回脫口的嗓音,卻突然柔和關切了幾許,“歸途遙遠,行馬途中自是勞累疲憊。我爲你準備了馬車,也準備了乾糧與食物,路途中,若是餓了便吃些乾糧,若累了,便停車休息。此番歸途,不必太過趕路,一路走馬觀花回去,許是最好。”
“攝政王何必在此惺惺作態!你……”
“惺惺作態倒是不曾,只是何時之中,朕說話時,也輪得到三皇子插嘴了?”不待贏易後話道出,顏墨白便懶散平緩的出了聲。
他嗓音溫潤柔和,並無鋒芒,但這番脫口的話語內容,卻是威儀十足,鋒芒畢露。
贏易後話下意識一噎,顏墨白勾脣朝他笑笑,繼續道:“朕還記得,當初惠妃與國舅百般想將三皇子推薦給朕,欲讓朕好生輔助與培養,也曾記得當時,三皇子雖不喜朕,但自然也是恭敬,怎麼,而今不過是去了一趟邊關,而今又在曲江之邊威風了一回,便得意得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冗長的一席話,依舊溫潤四溢,但卻是將贏易大謔大貶。
贏易瞳孔驟縮,面色當即沉得厲害。他滿目冷冽陰沉的朝顏墨白凝着,冷道:“攝政王出口之言,還是莫要太過隨意得瑟!”
顏墨白輕笑,“何來得瑟,不過是憶舊了些罷了,是以隨口說了些舊人與舊事。再者,三皇子在這曲江駐守這般久,就不曾擔憂過你舅舅?畢竟,你舅舅前些日子便從大旭京都逃了,外人皆傳你舅舅投奔你來了,但你舅舅是否來投奔,你自也最是清楚。如此,你舅舅一直未來,你可擔憂他的安危?”
贏易心口一緊,着實不曾料到顏墨白會突然提及他的舅舅。
這些日子他駐紮在這曲江之邊,也的確有意等他舅舅。大旭京中之事,他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也的確以爲自家舅舅無處可走,是以便會來此地投靠於他,但如今日子已是過了好幾日,卻全然不曾有自家舅舅的行蹤與消息,倒也着實奇怪了。
只是,這顏墨白爲何會突然提及這個,且憑他這戲謔的語氣,難不成,他知曉他舅舅的行蹤,亦或是,他舅舅已是落在了這顏墨白手裡?
思緒至此,心神一跳,贏易面色越發一沉,當即出聲,“你知曉我舅舅身在何處?”
這話一落,緊緊凝他。
然而顏墨白卻不說話了,面色懶散自若,從容淡定,卻就是不回他的話,也不朝他望來了。
“怎麼,攝政王是不敢說我舅舅行蹤了?又或者,我舅舅,落到你手裡了?”贏易冷眼凝他,候了片刻,忍不住再問。
顏墨白興致缺缺,淡道:“你舅舅身在何處,自該你差人去打探。朕不過是稍稍聽說,你舅舅似是中道走錯了路,誤了方向,許是這會兒,說不定走到了大盛,亦或是,樓蘭。”
走錯了方向?
這話入耳,贏易渾身一僵,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也驀的搖晃不定,起伏不堪。
顏墨白掃他一眼,無心再言,僅是再度將目光朝鳳瑤落來,面色與目光再度自然而然的放緩,隨即薄脣一啓,正要言話,奈何到嘴的話還未道出,鳳瑤已突然伸手極爲乾脆的拔下了手腕上那赤紅的相思手鐲,徑直遞到了他面前。
瞬時,他瞳孔一縮,目光一滯,到嘴的話噎住了。
“往日之情,既是虛情假意,那這貴重的相思手鐲,本宮自也不配戴着了。還是將這東西還給你吧,你若不棄的話,自也可將它送給司徒凌燕,讓她好生戴在手上,日日相思於你,如此,也好與你心意相通,相思寄情。”
不待他回神過來,鳳瑤清冷淡漠的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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