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是片刻,車外便揚來王能恭敬的嗓音,“長公主,皇傅來了。”
許儒亦?
鳳瑤微微一怔,眉頭也幾不可察的皺了起來。
此番出行,明明是不曾通知羣臣相送,更也不曾通知那許儒亦,卻不料那許儒亦,終歸還是來了攖。
“許儒亦倒是深情厚誼得緊,這天都還未亮,便專程前來相送,這等千里送別的深情之舉,倒是着實奉承阿諛,呵。”
正這時,顏墨白勾脣輕笑一聲,脫口的話語,調侃戲謔十足。
鳳瑤清冷的掃他一眼,並未言話,僅是稍稍伸手朝車簾撩去,待得簾子稍稍被掀開,目光順勢朝外一落,卻見,車外一片一片黑沉,周遭之人舉着的火把光亮,也搖搖晃晃昏暗迷離。
而那滿身雪白的許儒亦,正立在馬窗之前,整個人,頎長修條,儒雅清透償。
“長公主。”
待迎上鳳瑤的瞳孔,許儒亦便微微垂眸下來,恭聲而喚。
鳳瑤神色微動,低沉而道:“皇傅怎來了?”
許儒亦並未言話,足下卻稍稍上前兩步,與鳳瑤靠得極近,隨即擡頭而起,朝鳳瑤恭然緩道:“長公主今日便要出發去楚,前路崎嶇艱辛,微臣此番來,是想爲長公主踐行。”
鳳瑤靜靜觀他,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心意,本宮已領。也望皇傅早些回府先行休息,待得天色一亮,皇傅便得入宮上朝了。”
許儒亦依舊極爲認真的朝鳳瑤望着,極低極緩的道:“大旭朝事,微臣定不會懈怠,長公主放心。只是,此番長公主前往大楚,且也聽說大楚極爲不平,天氣也不若大旭溫熱,是以,微臣此番,也爲長公主準備了些東西,望長公主帶着。”
這話一落,分毫不顧鳳瑤反應,他便將肩頭的包袱卸下,而後極是認真的遞到了鳳瑤面前。
鳳瑤微怔,目光一深,並未伸手來接。
許儒亦緩道:“裡面是幾隻暖玉,一件大氅,還有一隻護國寺求來的護身符。這些東西,雖不貴重,但也是微臣心意,望長公主,帶上。”
這話落在耳裡,莫名起了幾許波瀾。
鳳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微微的搖曳幾許,待得片刻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故作自然的伸手過去將他的包袱接入了馬車,隨即,目光徑直迎上他那雙極爲厚重幽遠的瞳孔,低低而道:“多謝皇傅。”
許儒亦神色微動,垂眸下來,“禮物並非貴重,不過是隨意準備的罷了,長公主不必客氣。”
這話一落,他足下後退兩步,仍是未待鳳瑤反應,便恭敬而道:“此番路途遙遠,望長公主顧好己身,一切珍重。微臣,也將在京都城內,恭候長公主,平安歸來。”
他恭敬平緩的嗓音,似是莫名充斥着一種執念與厚重,落在鳳瑤心底,也再度生了幾許波瀾。
鳳瑤靜靜的凝他,眸色複雜,那雙抱着許儒亦所送包袱的手,也莫名的變得厚重開來。
她並未立即言話,周遭氣氛,也突然變得沉寂。
則是片刻後,如此沉寂的氣氛中,顏墨白突然輕笑一聲,懶散溫潤而道:“許皇傅如此模樣,倒像是千里送別,情深意重得緊呢。只不過啊,千里送別,也終須一別,徐皇傅也莫要太過擔心與不捨,畢竟,長公主有本王護着與陪着,自也不會受損分毫,平安歸來纔是。而你許儒亦啊,便好生守好這大旭便是,長公主這裡,便不勞你操心了,本王守着便是。”
這話一出,許儒亦眉頭一蹙,面色一變,眼睛,也下意識的擡起,朝車窗望來。
奈何顏墨白卻是極爲乾脆的扣住了鳳瑤的手腕,順勢扯回了鳳瑤那隻撩着車簾的手,待得車簾子順勢落下之際,他已嗓音一沉,幽遠無波的道:“伏鬼,行車。”
短促的幾字,幽遠涼薄。
鳳瑤瞳孔一縮,當即朝顏墨白冷掃一眼,隨即迅速掙開顏墨白的手,正要轉身去撩身邊的車簾,不料還未動作,顏墨白則在身邊漫不經心的道:“長公主若要許儒亦一直對念念不捨,一直對你慕意不斷的話,你便儘可將這車簾子撩開,再與他好生不捨得辭別一番。只不過,長公主如此處處給他希望,便也望長公主也莫要處處給他失望!倘若長公主對他當真有愛慕之意,那你從大楚歸來,便卸了微臣駙馬之銜,招他爲駙馬!倘若長公主對他無半點傾慕,僅有君臣之義的話,那長公主便別掀了這簾子,再去給許儒亦希望,待回城後,又再對他的心意不問不理,給他失望!”
冗長繁雜的一席話,條理分明,卻也幽遠淡漠。
這顏墨白,極爲難得的會在她面前說出這等森然淡漠的話,也極爲難得的會在她面前如此斬釘截鐵的言道一件事。
然而被人這般數落,雖心有不暢,但也不得不說,顏墨白這話字字句句都全數落在了她的心生,令她心底皺沉,指尖,也終歸是未有力氣去再度擡起。
不得不說,這顏墨白之言,雖略微有些以下犯上的不恭之意,卻也是極爲在理。
那許儒亦再怎麼溫柔,再怎麼儒雅,再怎麼蹁躚如君,定也是經不起她反覆的給他希望,又反覆的給他失望的。而她姑蘇鳳瑤,也不可如此殘忍,反反覆覆的去傷害她纔是。
前些日子,她也曾想過要將許儒亦的心思斷得乾淨,長痛不如短痛,待得這段敏感時間過了後,許儒亦自會磨滅掉對她的心意,從而真正尋到他的幸福,只奈何,心底也終歸是存着一番柔軟,每番見得這許儒亦時,便也會不願太過傷害他,太過冷落他,甚至太過的疏離他,又或許正是因爲這種不忍心,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變相的傷害他。
思緒,纏纏繞繞,起伏不定。
鳳瑤靜靜而坐,兀自垂眸,面色也陳雜一片。
則是片刻,坐下的馬車,便開始緩緩往前,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驟然升騰而起。
嘈雜的氣氛裡,車外,卻再度揚來許儒亦那略微挑高的嗓音,“攝政王說能護好長公主,便也望攝政王莫要食言。堂堂男兒,自該有責任之心,長公主既是擇了攝政王同行,便也望攝政王莫要辜負長公主之意,更莫要辜負我大旭衆臣之望。”
這話一落,顏墨白並未回話,僅是漫不經心的嗤笑一聲。
鳳瑤神色微動,卻是並未言話,整個人端然而坐,兀自沉默。
馬車繼續顛簸搖曳,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不絕於耳,此行,漸漸遠去。
一路上,鳳瑤與顏墨白都未言話,僅是待得正午原地休息之際,她才朝顏墨白低沉而問:“此番出行,竟有幾車跟隨。攝政王安排這麼多馬車作何?”
顏墨白這才慢騰騰的朝她望來,懶散而道:“幾輛馬車同時而行,自可混淆旁人眼目,令人不知長公主所乘哪輛馬車。再者,此番路途遙遠,微臣也備了不少路途所用之物,如衣物棉被與帳篷,甚至,還有些食物點心。”
鳳瑤微微一怔,滿目深沉的望他。
顏墨白毫不避諱迎上她的目光,勾脣輕笑一聲,隨即薄脣一啓,突然再道:“再者,此番前去爲楚王賀壽,自是還需攜帶賀禮纔是。想必長公主這幾日着實是心神不佳,該是將賀禮之事也忘了,如此,微臣自也得幫長公主記着,甚至幫長公主準備纔是。”
這話入耳,鳳瑤頓時神色微變,心底也生了幾許詫然與起伏。
也是了,此番前往大楚,她僅是一直在考量前往大楚的利弊,卻是獨獨忘了爲楚王準備賀禮這等大事!
不得不說,如此疏忽,倒也着實是昏頭,倘若這顏墨白不曾開口提醒,她許是直到抵達大楚之後,估計纔會手忙腳亂的想起。
思緒至此,起伏搖曳,待得片刻後,鳳瑤強行按捺心緒一番,低沉而道:“攝政王倒是有心了。只是,攝政王爲楚王,準備的是何賀禮?”
顏墨白眼角一挑,並不言話。
鳳瑤也不着急,目光靜靜的落在他面上,認真而又厚重。
卻是片刻後,顏墨白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勾脣一笑,漫不經心的道:“不過是尋常之物罷了,未有特殊。長公主放心便是,想必待得獻禮之日,微臣準備的賀禮,定會讓楚王滿意。”
是嗎?
鳳瑤倒是半信半疑,眉頭也稍稍而蹙,“怎麼,攝政王不願如實的告知本宮?”
“的確是些尋常賀壽之禮罷了,不值一提。那楚王本不是正義之人,且對我大旭極是覬覦,是以送禮,便送些珠玉古畫之物便足矣,不必太過重視與精心挑選,長公主覺得可是?”
鳳瑤心下也稍稍釋然半許,對顏墨白送珠玉古畫之事,倒是並無太大意見。
那楚王對大旭,的確心思叵測,如此之人,刻意送重禮討好也無太大必要,僅是稍稍按照尋常之禮送就是了,如此便是足矣。倘若對那楚王送得禮太過隆重與厚重,到頭來,也定是落不到任何好處纔是。
思緒至此,鳳瑤平緩而道:“如此自然尚可。這送禮之事,倒是有勞攝政王費心了。”
顏墨白緩道:“長公主不必客氣。”
這話一落,他再度稍稍擡了眸,那雙興味懶散的目光,則落向了鳳瑤腿上的包袱,“許儒亦天不亮便在此守候,甚至親手送長公主東西,長公主對這包袱都已抱了一上午,而今,還不準備打開,探探那許儒亦究竟爲你準備了些什麼?”
鳳瑤神色微動,垂眸凝向腿上的包袱,待將包袱打量片刻後,她猶豫一番,隨即低沉而道:“既是要斷得乾淨,這包袱,自也可不拆。”
顏墨白輕笑一聲,“也罷,拆不拆都是長公主一人之事,既是長公主不願差,那便不拆。只是,此際時辰已是不早,伏鬼他們已是生火將午膳坐好,望長公主隨微臣下來,去用膳吧。”
雖話是這般說,甚至還略有徵求鳳瑤意見之意,奈何待得這話道出後,顏墨白並不曾觀鳳瑤反應,僅是略微乾脆的挪身而前,緩緩下車,待在馬車邊站立後,他才一手撩着簾子,朝鳳瑤笑得溫潤,“長公主還不下來?”
鳳瑤凝他幾眼,也未耽擱,隨即便挪身而前,隨即便由顏墨白攙扶着下了馬車。
此際一行人休息之地,乃一片茂密叢林,雖周遭看似荒僻,但伏鬼等人則在林中四下忙碌,空氣之中,也夾雜了幾許烤肉之味。
待放眼朝伏鬼等人一掃時,才見不遠處,已有幾處火堆,且火苗躥高旺盛,看似倒是極爲紅火。而那些火堆之上,有兵衛們在有條不紊的烤着肉串,也有兵衛們在火堆上架着鍋,燒着水,更還煮着飯。
鳳瑤眼角微微一抽,竟也不料此番出行,這顏墨白竟連鍋碗瓢盆都帶上了,然而心底正愕然,不料實現迂迴之際,卻見另外一側的不遠處,竟還搭了簡易的帳篷,而那帳篷下,竟還擺着圓桌與矮凳。
瞬時,鳳瑤瞳孔一縮,目光朝顏墨白落來。
顏墨白則勾脣一笑,“雖是趕路,但也不可太過虧待自己不是?那些鍋碗瓢盆與桌凳,一輛馬車便能拉完,倒也並未太過麻煩。”
鳳瑤低沉而道:“前兩日,本宮便已說過,此番出行,一切從簡。”
顏墨白溫潤而道:“的確是夠簡了,若是不然,微臣之物,豈能幾輛馬車就能全然裝下。再者,也望長公主稍稍體諒微臣,微臣好歹也肩膀帶傷,並未痊癒,此番行車艱難,自也不能太過委屈與懈怠纔是。”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緩步往前,徑直朝哪帳篷而去。
鳳瑤瞳孔一縮,心下起伏鄙夷,待將他背影凝了片刻後,便也按捺心神的緩步跟去。
正午的午膳,是米飯加烤肉,雖仍是略微簡單,但在這荒郊野外行路之中,倒也算得上是奢華。
又許是早膳吃得不多,是以此際,腹中倒也餓了,是以一頓膳食下來,鳳瑤吃得倒是有些多,反觀顏墨白,則草草用了幾口,隨後大部分時辰,便坐在旁邊盯着鳳瑤用膳。
待得一切完畢,兩人開始回車休息,伏鬼與王能等人便急速領着兵衛們收拾殘局。
待在馬車上坐定後,鳳瑤便開始閤眼,準備稍稍小憩,不料顏墨白竟漫不經心的開始調侃她方纔吃得多。
一時,她終歸是掀了眼,與顏墨白互相調侃與諷刺了幾句,隨後,馬車也開始緩緩搖曳,逐漸開始往前趕路。
小憩過後,車內氣氛清淨。
顏墨白主動在馬車內擺了棋盤,二人便開始對弈,雖依舊閒暇無聊,但也可打發時辰。
馬車顛簸搖曳,疾馳而前,待得黃昏之際,才終於停歇下來。
夜裡入住的,是一家鎮中客棧,伏鬼已提前策馬而至,提前清場,又因行車一日,身子疲倦,待用過晚膳後,鳳瑤開始入屋休息,兀自而眠。
翌日一早,天色未亮,鳳瑤便被王能喚起,待用過早膳後,便再度開始趕路。
舟車勞頓,這回,倒也無對弈的雅興,顏墨白閒暇無聊,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竟掏出短笛來,偏偏吹奏了一支青花曲。
鳳瑤本是困頓,此番一聽這曲,更是莫名睏意來襲,是以抑制不住的合了雙眼,而後身子也傾斜而倒,剎那之間,竟也倒在了一方柔軟上。
她迷糊不清,全然不知自己倒在了何處,而待神智抽離,極爲長久的睡了一覺後,初醒時,卻是在顏墨白懷裡醒來。
今日行車,運氣並不如昨日那般好,待得天黑之際,一行人仍在荒道上,前路漫漫,不知歸處。
顏墨白下令停軍休息,原地紮營,待得天色全然暗下,在場之人才將帳篷紮好,而後這纔有空生火做飯。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半邊天。
鳳瑤攏了攏衣裙,與顏墨白下車後,便在帳篷內坐了下來。
此番行車,無疑是風餐露宿,只是見得滿目的熱騰與火光,滿目的熱絡與人員忙碌,甚至視線迂迴之際,又能見得顏墨白那從容溫潤的臉,一時,只覺縱然周遭荒僻寂寥,但心底深處,卻並未孤寂與涼薄,反而是,一種脫離世俗般酣暢淋漓的感覺。
待得膳食被伏鬼與王能端上來後,鳳瑤瞅了瞅碗中的米飯與小菜,而後端了一旁的湯碗,朝顏墨白道:“行車於道,但卻有飯有菜,日子雖緊蹙,但也略微清閒,這一切,倒也是攝政王功勞。”
說着,嗓音一挑,“本宮,以湯代酒,攝政王,請。”
平緩幽遠的嗓音,卷着幾許誠懇。
這麼久以來,她倒也是第一次如此發自內心的,想與顏墨白和和氣氣的如此言道。
顏墨白擡頭朝她望來,並未立即言話,然而火光的映襯下,卻將他那雙黑瞳映照得熠熠生輝,似是流光四轉,風華至極。
“長公主,客氣了。”
待得片刻後,他才薄脣一啓,從容溫潤的出了聲。
雖話語短促,但卻語氣認真而又厚重,待得這話落下後,他便勾脣一笑,整個人,越發的溫潤儒雅,朗然卓絕。
他笑容太過溫和,清透風雅。
鳳瑤靜靜凝他,神色越發深邃,待與他碰碗過後,她稍稍垂頭,將碗中的湯一飲而盡,隨即便也極爲難得的輕笑一聲,平緩幽遠而道:“此番之行,倒不像是趕路,更像是,與老友相聚,一道,在荒間遊蕩流浪,呵。”
這話,極爲自然的脫口而出,待反應過來,鳳瑤稍稍怔住。
顏墨白則笑得朗然,“長公主能說出這般話來,倒也是微臣之幸。只不過,長公主許是忘了,微臣乃長公主之夫,非友,待得入得大楚邊境時,長公主與微臣,便要謹慎言行了。”
鳳瑤淡道:“此事,本宮知曉。”
顏墨白勾脣而笑,凝她幾眼,也未再多言。
天空,漆黑一片,卻無星子。
周遭的風,也肆意而拂,時辰越晚,便也越發涼薄。
夜裡之際,顏墨白爲防鳳瑤受寒,便讓她在馬車上休息,他則在地上搭建的帳篷內湊合休息。
一夜安眠,無聲無息,徒有風聲浮蕩,卻又莫名的清幽寂寂。
但即便如此,鳳瑤卻睡得莫名安好,竟是比在鳳棲宮還睡得安好。
待得翌日一早,依舊是天還未亮,一行人便開始加緊行車。
大抵是不曾睡好,顏墨白上車之後,便面色發倦,滿身困頓,是以也不若前兩日那般有精神了,反倒是一上車,便合了眸,整個人也隨着馬車的顛簸而搖曳,但待得不久後,他竟緩緩斜身而來,徹徹底底的靠在了鳳瑤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