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下意識的回頭一望,便見滿身官袍的許儒亦正速步朝她靠近。
她神色微動,一言不發的回頭過來,繼續往前,只是足下的步子,則稍稍放緩了半許。
僅是片刻,許儒亦便行至了她身後,恭敬而喚,“長公主。”
鳳瑤依舊緩慢往前,語氣幽遠,“皇傅追來,可是有話要說?”
許儒亦並未繞彎兒,反倒是略顯直白的問:“微臣昨日離宮之際,便見皇上狀態極好,怎突然之間便感染了風寒,甚至還無法上早朝了?”
說着,兀自猶豫了一下,嗓音也稍稍一沉,“可是宮中昨夜發生了何事,是以……償”
他話剛到這兒,便噎了後話。
鳳瑤足下也驀地停了下來,靜立原地,整個人脊背挺得筆直。
待默了片刻,鳳瑤才低沉幽遠的不答反問,“本宮不在皇上身邊陪着的那些時辰,皇上可是在皇傅面前極爲聽話,甚至也鮮少出過寢殿?”
“每番微臣留在宮中時,皇上皆極爲聽話,鮮少出殿。”許儒亦嗓音厚重,答得認真。
鳳瑤嗓音一挑,“皇上可有經常去惠妃那裡?”
“偶爾惠妃會差人爲皇上送些小吃點心過來,皇上雖欣悅,但卻並未經常去惠妃那裡。只不過……”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再度停住。
鳳瑤終於是轉眸朝他望來,清冷涼薄的目光凝在他面上,“皇傅有話不妨直說。”
許儒亦迅速掃她一眼,隨即便垂眸下來,恭敬而道:“微臣在宮中陪伴時,皇上的確鮮少去惠妃那裡。只不過,就不知微臣離開宮後,皇上有無經常去惠妃那裡了。畢竟,長公主身在江南的那幾日,微臣有事,也曾好幾次提前出宮,是以,至於皇上在微臣出宮後是否到惠妃殿中去過,微臣,也不可斷言。”
說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略微認真厚重的問:“可是皇上今日未來上早朝,其一是因身子有故,其二,是因惠妃?”
鳳瑤瞳孔一縮,回眸過來,並未言話。
不得不說,這許儒亦也是敏感深厚之人,只需隨意幾言,便能大膽揣度到事出之由。是以,這許儒亦着實是精明之人。
又或許是,深在商場拼搏之人,無論是計量還是心思,都鮮少人及,是以這許儒亦能突然想到這一重,倒也並不奇怪。
鳳瑤兀自沉默,神色微動,待得片刻後,才按捺心神的出聲道:“皇傅心思精明,看來無需本宮說些什麼,皇傅都能揣度得道。”
許儒亦面色並無太大變化,恭敬而問:“也非微臣精明,而是,皇上稚嫩年幼,心底就僅是在意幾人罷了,除了長公主,便是三皇子母子,是以,這倒也好猜。”
說着,嗓音微微一沉,話鋒一轉,“微臣斗膽一問,皇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惠妃那裡,又可是出了何事。”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鳳瑤腦海中便會陡然浮出惠妃那猙獰癲狂的笑容。
瞬時,心境也莫名起伏,並不通暢,待默了片刻後,鳳瑤才按捺心神,不深不淺的道:“昨夜之事,過了便過了,多說無益。再者,有些事對於皇傅來說,並非重要,皇傅知曉得太多也並無益處。而今,待得皇上身子好了些後,皇傅教他讀書識字之際,便略微嚴厲一點,有些禮數與道理,務必給他講通透些。”
許儒亦緩道:“長公主如今,可是也覺皇上雖稚嫩,但心性略微執拗倔強,偶爾之際,更略顯成熟?是以,便要微臣嚴厲以待,嘗試着與他講清道理了?”
他再度一眼擊中重心。
鳳瑤面色微變,無話可說。
一時,周遭氣氛也驀地沉寂得厲害,跟在身後不遠處的王能與宮奴們,也皆都紛紛垂眸,猶如木頭,不曾朝鳳瑤這邊掃來一眼。
待得半晌,鳳瑤纔再度轉眸朝許儒亦望來,神色清冷,脫口而出的話也稍稍顯得幽遠深沉,“皇上自小生長在深宮,自小便對宮中的水深火熱看在眼力,是以,耳濡目染之中,心智與性情自然不是宮外的孩童可比,因而,皇上偶爾略顯成熟也是自然,只不過,教他識禮與仁義,也不可懈怠。”
說着,眼見許儒亦神色微深,鳳瑤逐漸將目光從他臉上挪開,繼續道:“這些日子,本宮歷來將重心放在了朝政上,荒廢了皇上的禮法與性情,是以,也望皇傅在旁多加幫襯,儘量,甚至嚴厲的,讓皇上讀書識字,學習禮法,懂得分寸,甚至,寬懷仁義。”
她教不了自家幼弟寬懷仁義,那便讓許儒亦來教吧,國之帝王,若一味的暴戾,自也不是好事。
是以,這大旭之中啊,她姑蘇鳳瑤一人充當惡人夜叉便行了,只要自家幼弟的聲名完好,明智愛民的話,便是她姑蘇鳳瑤遭世人唾棄,便也值了。
思緒翻轉,心境,越發的開始起伏。
許儒亦終於收斂住了滿面的疑慮與複雜,僅是恭敬厚重的朝鳳瑤點了點頭,“皇上那裡,微臣盡力教導與輔佐。也望長公主體恤己身,莫要,太過勞累了。”
鳳瑤回神過來,無心多言,僅是隨意應了一句,便開始踏步往前。
許儒亦未再跟來,僅是略微恭敬的問:“皇上感染了風寒,微臣此際,可要去探望皇上一番?再者,昨日長公主賞入許府的貴重藥材,微臣也一直收着,皇上此際既是感染了風寒,想必那些藥材自也用得上,不若,微臣差人將那藥材送回宮來,再順便爲皇上送些補品可好?”
他語氣極爲誠懇。
然而這話入耳,鳳瑤卻皺了眉。
她再度駐足,清冷的目光也微微朝許儒亦落來,低沉而道:“許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宮中賞賜之物,想來在這許儒亦眼中並非貴重。是以,便是本宮差人賞賜,皇傅也並非在意,反倒,還要駁了本宮面子,將那些藥材送回來?”
許儒亦怔了一下,似是未料鳳瑤會突然這般問。
他忙垂眸下來,恭敬而道:“長公主誤會了。長公主心意,微臣心領,只因長公主差人送來許府的藥材的確貴重,世上難得,是以對傷寒病痛也極有療效,微臣一時情急,便下意識的說出了那話,只爲想讓皇上早日康復罷了。只是無論如何,微臣方纔之言,的確欠考慮,心生歉疚,也望長公主恕罪。”
鳳瑤深眼凝他,稍稍放緩了嗓音,“送給皇傅的藥材,皇傅好生拿着便是。皇上那裡,自有藥材來醫,皇傅不必費心。”
許儒亦擡眸,眼見鳳瑤面上並無怒意,他瞳孔內也稍稍漫出了幾許釋然,隨即也並未就此多言,僅是恭敬出聲,“那,微臣此際,可適合去皇上寢殿探望皇上?”
鳳瑤淡道:“皇上那裡,自有宮奴照看,皇傅無需探望。這兩日,科考之事想來定爲繁重,皇傅好生理好科考之事便成。”
許儒亦斂神一番,不再多言,恭敬應聲。
鳳瑤掃他兩眼,而後纔回眸過來,繼續踏步往前。
此行,她並未如常的即刻去御書房批閱奏摺,而是一路蜿蜒,行至了幼帝的寢殿。
陽光正烈,淡風不起。
而正這時,幼帝那偌大的殿門外,則恭敬的立着一排排宮奴,殿內之中,則有摔杯摔物的響聲四起。
聞得這聲響,還未靠近幼帝那道緊閉的殿門,鳳瑤便神色一沉,驀地皺了眉。
這時,立在殿外的以許嬤嬤爲首的宮奴當即朝鳳瑤行禮,出聲而喚,“長公主。”
整齊劃一的嗓音剛剛一落,殿內的摔打聲也驟然而停。
一時,周遭詭異的沉靜下來,無聲無息,乍然卷出了幾分壓抑之意。
鳳瑤足下依舊緩慢,滿身清冷,待站定在許嬤嬤面前時,才駐足而停,低沉而問:“皇上在發脾氣?”
許嬤嬤忙點頭,無奈擔憂的道:“自打皇上今日從昏迷中醒來,便大怒大哭不止,說是惠妃亡了,皇上就沒法對三皇子交代了。皇上還極爲內疚,說是昨日不曾去惠妃那裡,便也不會惹得……惹得長公主對惠妃痛下殺手,是以,皇上他,皇上他一直認爲也是他自己變相害死了惠妃,從而,從而一大早便惱怒至今,不更衣,不用膳,不上朝,更也不曾讓老奴等進去服侍。”
是嗎?
自家那幼弟,終歸還是認定是她殺了惠妃?
思緒至此,鳳瑤心口驟然一緊。
卻也僅是片刻,她強行按捺心緒,朝許嬤嬤低沉而開,“將殿門打開。”
許嬤嬤怔了一下,待回過神來,眉頭越發的皺得厲害,“長公主,皇上在殿門上上了栓,許是,許是打不開。”
鳳瑤瞳孔一縮,“打不開,便撞開,若殿門撞不開,便撞窗。本宮便是不信了,小小年紀的孩童,竟會爲了一個敵人的死而要死要活。”
大抵是心底着實怒了,是以這番話脫口之際,語氣也顯得有些低沉與複雜。
便是對待外人外事,亦或是曾經在面對顏墨白的挑釁時都未曾這般氣得心痛,但所謂越發的在乎一人,便也越容易被那人真正的氣着,傷着。
亦如身上的軟肋,稍微的狠擊,終歸是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