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顧越流不是會控制自己情緒的, 拉着臉回老夫人的話道,“我娘纔不孤單, 待會我回去陪她用膳。”

老夫人心胸狹隘, 說話陰陽怪氣,加之邊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 他待在這胸悶得慌, 不由得惡狠狠瞪了玲瓏眼,怒氣衝衝朝外走去。

老夫人被顧越流堵得說不出話來, 臉上青白交接,手用力攥緊膝蓋上毯子, 脣畔溢出若有似無的嫌棄, “聽聽小六說的話, 不知我哪兒把他得罪了......”

顧泊遠蹙了蹙眉,嚴肅的擡手招門外的向春把人叫回來,顧越澤忙從座位上起身, “爹,六弟說話直爽沒有惡意, 我出去看看。”

老夫人眉頭皺了皺,見顧泊遠沒吭聲,不知在想什麼, 她頓了頓,笑眯眯催促嬤嬤傳膳,又將話題落到寧婉靜身上,在寧婉靜跟前, 她和尋常慈祥祖母無甚分別,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看得顧越白和顧越武心裡不痛快,要知道,夏姜芙進門這麼多年,老夫人對夏姜芙的態度從沒好過。

兩兄弟不說話,悶悶不樂吃了幾口就找個理由走了。

老夫人想說點什麼,視線瞄到角落裡低眉順目的玲瓏,話鋒一轉,“你送二位少爺出去吧。”

這下不只是顧越白顧越武露出不滿,安靜吃飯的顧越涵也略有些不耐了。

“不用,玲瓏是專門服侍您的,我和五弟找得到路。”也不等老夫人有所反應,二人長袖一揮,頭也不回走了,氣得老夫人面色鐵青,摔了手裡的筷子,訓斥道,“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瞧瞧給慣得,不知情的以爲咱侯府家教如此呢。”

老夫人還想說些難聽的話,注意到旁邊寧婉靜望着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揭過此事不提。

幾個孫子,除了長孫成熟穩重,孝順善良,其餘幾個都是不學好的,難怪她喜歡不起來。

用過飯,老夫人嚷嚷着要去院子裡消食,寧婉靜當仁不讓扶着她走出祠堂,天色籠罩着白霧,風颳在臉上,冰涼刺骨。

老夫人不適應的眯起了眼,寧婉靜怕她着涼,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老夫人,外邊風大,不若回去吧?”

“我沒事,屋裡不透氣,待久了喘不過氣來,對了,聽說你婆婆將青樓女子改造成了名滿京城的才女,是不是真的?”雲生院的事她是知道的,但嬤嬤說得太過誇張了些,什麼受朝廷嘉獎,男女老少追捧,夏姜芙真有這個本事就不會去當小偷了。

嬤嬤的話,多半是道聽途說來的。

“婆婆聰慧過人,晉江閣有今天全是她的功勞。”寧婉靜不瞭解老夫人的脾性,不過老夫人不喜歡夏姜芙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她不敢說太多,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告訴老夫人,饒是如此,老夫人仍不高興,夏姜芙有什麼能耐?無非就是勾引人,勾得先皇對她神魂顛倒,又勾引顧泊遠對她言聽計從,狐媚子一個!難怪幫姑娘們演戲掙錢,市井出身,見錢眼開,分明是一丘之貉。

“再大的名氣也改不了出身低賤這一事實,你婆婆唯利是圖我行我素,慣會迷惑人心,你別被她糊弄了。”老夫人擡手順了順寧婉靜鬢角的碎髮,語重心長道,“你是將來的長寧侯夫人,皎皎要你扶持的地方的多,我不想皎皎像他父親,爲朝廷出身入死半輩子,赫赫軍功被妻兒囂張跋扈抵了七七八八......”

放眼整個安寧,誰的功勞大得過顧泊遠,換作別人早就加封進爵了,偏偏被夏姜芙拖累停滯不前。

寧婉靜靜靜聽着,沒有反駁老夫人,從容道,“公公文武雙全,我父親也時常稱讚他。”

聽了這話,老夫人頓時笑逐顏開,“你父親學富五車,受天下人敬重,他和泊遠是君子惜君子罷了!”

寧婉靜笑笑,陪老夫人閒逛了會,待老夫人累了送她回屋休息,稍後走出祠堂朝顏楓院去。

白茫茫的天飄起了小雪,淅淅瀝瀝落在素色油紙傘上,仿若畫卷鋪開的雪景。

凝香撐着傘,她揉着自己脖子,不知爲何,陪老夫人閒聊幾句竟然比她忙一天下來都累,老夫人三言兩語不離出身德行修養,話裡話外貶低夏姜芙,顧越流幾兄弟是孝子,聽了老夫人的話不翻臉纔怪。

“大少夫人,您要累了就回心湖院吧。”凝香看她臉色透着疲憊,忍不住勸道。

寧婉靜搖搖頭,“不礙的。”

不同於祠堂的冷清,顏楓院裡熱鬧非凡,老遠就聽見顧越流的大嗓子,“大,大,大......”

顧越流處於變聲期,聲音又粗又嘹亮,聽着總讓人想笑,凝香抖了抖傘上的雪,笑道,“六少爺他們又在擲骰子了,約莫昨晚沒輸夠呢。”

寧婉靜無聲笑了,只聽屋裡傳來聲狼嚎,“三哥,不要害人啊......”

用不着說,顧越流又輸了。

顧越澤十賭十贏,昨晚念及夏姜芙和寧婉靜的面子讓二人贏了點彩頭,而顧越流是輸得滿面通紅離開的,竟然還不死心,“要奴婢說,往後擲骰子就該避着三少爺,六少爺咋就不懂呢?”

寧婉靜無聲笑了笑,身上疲憊一掃而空,腳步輕快往裡走,“我也試試運氣去。”

要是所有人都避開顧越澤,還有什麼樂子可言。

屋裡,除了顧泊遠大家都在,夏姜芙坐在上首,其餘幾人圍着梨花木圓桌站着,黑壓壓的頭擠在一起,“大,大,大......”

“小,小,小.....”

夏姜芙興沖沖拍桌,一錘定音,“好,我開.....一二三,小.....”

瞬時,響起顧越流近乎崩潰的咆哮,“娘,不要啊,您老手下留情啊。”

隨之響起的是夏姜芙咯咯咯大笑,手臂攤開,將輸了的錢財往自己跟前撈,嘴裡振振有詞,“戰場無父子,賭桌無母子,我靠手氣贏來的。”

“哪兒是手氣,分明是三哥有意放水.......”顧越流嘴巴翹得能掛水壺了,一屁股坐在凳子椅子上,神色萎靡。

“六弟又輸了?”寧婉靜取下腰間荷包,從中拿了幾顆金花生擱在顧越流面前,“大嫂送你的。”

顧越流雙眼放光,轉身朝寧婉靜道,“多謝大嫂,我就知道,大哥這個媳婦不是白娶的。”

這話逗得寧婉靜羞紅了臉,顧越皎擡手給了他個暴栗子,斥道,“沒大沒小。”

顧越流顧不得疼,慌忙捂緊面前的金花生,“來來來,接着來。”

顧越涵讓開位置,寧婉靜自然而然坐在顧越皎旁邊,顧越白打趣,“大嫂,都是弟弟,沒理由六弟得了金花生我們就沒有吧......”

要知道,除了夏姜芙和顧越澤,他們都輸着呢。

寧婉靜一瞧,顧越白和顧越武同時攤開雙手,可憐巴巴望着她,她朝荷包撇了眼,豪爽的給了兩人八顆花生,顧越澤和顧越涵雙手一攤,“大嫂,還有我們的。”

寧婉靜:“......”

顧越皎一人給了一巴掌,“還要不要?”

顧越涵收了手不吭聲,而顧越澤臉皮厚不怕事,“都是弟弟,爲什麼不能要,大哥也太厚此薄彼了些,大嫂你說是不是?”

寧婉靜無法,公平的給了兩人花生。

夏姜芙坐莊,骰子在鐵器碗裡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夾着顧越流吼叫,仿若夏日聒噪的蟬鳴。

屋裡暖烘烘的。

顧越澤手氣好,照理說跟着他押錯不了,可他是個孝子,時不時給夏姜芙放水,有時候連續幾局都是錯的,氣得顧越流怒罵不止,好脾氣的顧越武受不了,也跟着罵了起來。

此起彼伏的抱怨聲中,秋翠急促的腳步聲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她扯着嗓門喊了聲‘侯爺回來了。’

屋裡驟然安靜。

夏姜芙反應極快,鐵器反手一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骰子藏進袖口,脆生生道,“別慌亂!”

她昨晚應過顧泊遠除了守歲不玩骰子,豈料這麼快就被抓了現行。

沒辦法,朝廷不禁賭的時候她不喜歡玩,禁賭後,她反而蠢蠢欲動雙手發癢,老夫人說得不錯,她骨子裡就是個愛跟人作對的。

顧泊遠在外就聽到裡邊聲音了,看桌上沒來得及銷燬的贓物,他面無表情掃了眼在場的人,聲音冷若寒冰,“誰允許你們擲骰子的?”

夏姜芙挺了挺胸脯,一口否認,“沒擲骰子,我們玩猜謎遊戲,誰猜中了就能贏錢。”

“和賭博有什麼不一樣的?”顧泊遠又冷冰冰問了句,眼神鋒利的看向桌上鐵器碗,神色愈發冷峻,“誰帶的頭?”

夏姜芙正要答話,誰知顧泊遠不理會她,目光冷冽的瞪向顧越澤,“你的骰子?”

之前他讓向春在顧越澤房裡搜出不少骰子,這兒除了顧越澤,不可能有人會收藏那玩意,“向春,把三少爺帶去書房。”

夏姜芙被他陰沉的臉色弄得來了火氣,“顧泊遠,你敢?你在宮裡受了氣就回府發脾氣,真有本事就把氣撒到宮裡去。”

她拉住顧越澤,“你別怕,娘在呢,誰都不敢動你。”

顧泊遠目光淡淡拂過顧越澤,沒說什麼,撣了撣肩頭堆積的雪,叫上向春去了書房。

顧越澤渾身僵硬,半晌,拉開夏姜芙,語聲溫和,“娘,您別擔心,我去去就回,大過年的,爹不會爲難我的。”

顧越澤太瞭解顧泊遠了,他要不去書房,改日多的是法子折騰自己,夏姜芙偏心他們,真要爲了他和顧泊遠鬧起來,他於心不忍,斂起思緒,他再次寬慰夏姜芙,“娘,我去去就回。”

大不了就是被揍一頓,這些年他也不差這頓。

夏姜芙面露擔憂,旁邊的顧越皎安慰她,“娘,爹不會打三弟的。”

真要打,不會讓夏姜芙知道。

夏姜芙送顧越澤出門,自己在外等着,兩刻鐘後,顧越澤回來了,夏姜芙忙過去攜了他的手,上上下下檢查他有沒有受傷,顧越澤忍俊不禁,“娘,我沒事,爹叫我去書房是有話交代我,您別想多了。”

那件事顧泊遠不讓告訴夏姜芙,他也不敢多提。

“什麼話不當着面說,非得偷偷叫去書房......”

“掙錢的大事,我以後和娘慢慢說。”顧越澤故作神秘的賣了個關子。

夏姜芙確認他沒受傷,放心不少,沒有追根究底問什麼大事,見顧泊遠站在不遠處,她拍拍顧越澤的肩,示意他先走,等顧越澤走了她才朝顧泊遠走去,兩人站在雪雕的樹下,誰都沒有開口,顧泊遠見她小手露在外邊,抓起放在自己掌心搓着,小聲道,“生氣了?”

“你說呢?”

“我找他說書鋪的事兒,沒有說半句重話。”他是想借着擲骰子的名義將顧越澤打發走的,但被顧越澤拒絕了,“與其懲罰我賭博,不如說我出門做生意去了,這樣娘不會提心吊膽,也不會事後怪罪您,多兩全其美。”

顧泊遠不信顧越澤好心爲他着想,果不其然,下一句顧越澤就開口要他書房裡的字畫。

念在顧越澤識趣的份上,那副字畫就送他了。

夏姜芙滿意的笑了,“信你,咱府裡是不是沒錢了?”

她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賬房入不敷出,所以才找顧越澤聊掙錢的事。

“杞人憂天。”顧泊遠不知她腦子裡想什麼,“你要擔心日後沒錢花就找賬房先生問問,要連你一生富裕都不能保證,當年我哪兒敢娶你回來。”

夏姜芙撇嘴,“說得好像我是奔着你的錢來的似的。”

握着她的手轉到她腰間,自然而然摟着她,目光掠過她淺笑的眉眼,眉梢跟着漾起了笑,“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夏姜芙不知他還記得以前的事,神色赧然,嘴硬道,“什麼話?”

顧泊遠搖搖頭,沒有繼續往下說,提及過往免不了想起那個人,何必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得知顧越澤搜刮顧泊遠一副字畫,顧越流鄙視不已,“三哥,你是商人,這副肅靜清雅的畫太不符合你的氣質了。”

“我什麼氣質?”

顧越流想也不想,“無商不奸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