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越流笑容憨態可掬,縱使嗓音處於變聲期的沙啞,但好看的容貌精緻得讓人不自主的忽略他的聲音,夏姜芙接過花,隨意撥弄了兩下,剎那間,花骨朵競相綻放,紅黃藍綠交相輝映,如美人笑靨,看得夏姜芙顧盼生姿,“幸不辱名,看來裴夫子有幾分真本事,皎皎,回京後你請裴夫子來府,替我好好請教請教。”
“娘,您若喜歡,我再去裴夫子院裡找找,奇花異草,應有盡有。”顧越流挺了挺胸脯,眼神極爲得瑟。
不等夏姜芙迴應,插進來一道聲音,“娘,六弟不問自取,行徑和盜賊無異,裴夫子目下無塵,知道後恐不會善罷甘休。”
顧越皎冷颼颼瞪着顧越流,眼神比冰渣子還冷。
顧越流害怕得縮了縮,隨即又梗着脖子道,“好鞍配好馬,良駒遇伯樂,與其默默無聞的盛開,枯萎,不如好好供人欣賞呢。”
裴夫子原名裴白,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入翰林後,憑着編撰的《百花綻》名聲大噪,爲潛心鑽研培育奇花萌生退隱之心,先皇求才若渴,於書院設花草一課留他授課,憑藉精湛的花技和古板嚴苛的品行,裴白極爲受讀書人推崇,更有讀書人將栽花澆花比作教書育人。
裴白的地位,可想而知。
夏姜芙後知後覺,目光意有所指的瞥向不認同此事的顧越皎,顧越皎抿脣,“就是那位裴夫子,美人笑五年纔開花,爲了目睹其風采,皇上早有旨意,待花開之日,在京中辦場賞花宴,文人墨客,世家夫人皆可參加。”
而顧越流口中裴夫子匆匆出門,十之八九是進宮面聖去了。
夏姜芙面色一白,再看手裡的花,感覺有些燙手,“小六,你不會把裴夫子的花全摘了吧?”
顧越流自知闖了禍,不住朝身後的書童擺手,書童渾身哆嗦,尾音皆在打顫,“奴才站得遠,看得不甚真切,好像留了一朵?”
夏姜芙略有懷疑,目光憂懼的望着顧越流,讓他給自己個準話,顧越流眼珠下翻,不確定道,“周遭還有許多花,應該留了朵吧。”
“我倒是寧肯你說全摘了。”夏姜芙哀嘆了聲,她肚裡蹦出來的她會不知是什麼性子?都怪她,常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眼下好了,捅出大簍子了。
顧越流悻悻一笑,不敢再吱聲。
“罷了,花都摘了,說再多都於事無補,此刻送回京無異於在裴夫子傷口上撒鹽,效果適得其反,秋翠,把花拿去插上。”夏姜芙湊近嗅了嗅,香味淺淡,初聞着有些甜,慢慢的轉爲涼爽清新,神奇得很,她心思一轉,改了主意,“算了,交給秋荷做香胰,香薰也成。”
若是有外人在,恐怕又要罵她慈母多敗兒了。
人生在世,夏姜芙素來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誰罵她,她準會逮着機會報復回去,因而,不懼怕外人說,但看顧越流忐忑不安,像被嚇着似的,她安撫道,“此事你別怕,出了事有娘頂着呢,和你三哥五哥泡泡溫泉,娘和你大哥商量商量對策。”
顧越流眉梢微喜,畢恭畢敬行了大禮,左右拽着兩位哥哥朝後邊溫泉池去了。
顧越皎眉心跳了跳,“娘是不是太縱着六弟了?”
“你小的時候娘不也縱着你長大的,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兒禁得住嚇,吃不好睡不好長不高了怎麼辦?”夏姜芙不以爲然。
顧越皎無言以對,繼續這個話題就該惹得夏姜芙罵他吃裡扒外了,於是他岔開了話題,“那娘準備怎麼辦?”
一時半會,夏姜芙也沒個主意,“去正廳說吧,對了,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和你說,刑部梁鴻昨晚把小四抓了,說他私行宿娼,道德敗壞,觸犯律法理應重罰,要不是我將小四接回來,他在刑部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
顧越皎步伐微滯,“四弟去了京郊私宅?”
夏姜芙點頭。
“我看父親不在,他皮緊實了,各大青樓酒肆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街小巷的攤販皆得到風聲,他還敢尋歡作樂......”顧越皎面色漸沉。
夏姜芙漫不經心走着,“和小四沒有關係,他多大,哪懂那種事?我看是梁鴻借題發揮,你不是說他上個月私放了承恩侯的陸柯嗎,此人趨炎附勢,還說消息是你給的讓我們窩裡反,挑撥離間,手段下作,你別掉以輕心。”
顧越皎訝然擡頭,目光晦暗不明,“娘不信?”
“娘信你沒有惡意,你們幾兄弟可不只是繼承了孃的美貌那麼簡單......”夏姜芙說這話的時候,極爲認真和自信,細雨如絲,輕拂過她眉眼,姿容豔豔,比院裡的花還要瀲灩三分。
顧越皎想起京城上下對他們幾兄弟的評價,對夏姜芙的話深信不疑,解釋道,“律法新出,總得有人拋頭顱灑熱血,樑家在京城根基淺,他出面,在外人看來公事公辦而非趁機打壓敵黨,故意陷害......”
夏姜芙笑着打住他,“朝堂的事兒娘不懂,你辦事娘放心,對了,娘還記起一樁事,嬤嬤說今早皇上邀我進宮,我沒理會。”
天大地大,美容養顏最大,她熬了一宿,不泡泡溫泉,皮膚快和老樹皮似的了。
要她說,皇上也挺可憐,深更半夜正是好眠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被拉起來論公道,什麼話非得晚上說?不知情的,以爲梁鴻故意搶妃嬪侍寢的時間滋事是爲了奪寵呢。
換作她,甭管大事不大事,先將耽誤她睡覺的人仗責二十,白天再議事,不信滿朝文武都是不要命的。
顧越皎不知還有這事,“娘爲什麼不進宮?”
“進宮做什麼?皇上話不多,瞪着眼珠子挺瘮人的,況且我又沒錯,幹嘛要低聲下氣三跪九叩。”
顧越皎眉心突突直跳,那是九五至尊的皇上,到夏姜芙嘴裡,倒成牛鬼蛇神了,他想說點什麼,憶起夏姜芙的起牀氣,說了也白說,依着夏姜芙的性情,進宮後沒準讓皇上更窩火,夏姜芙就是有這個本事,哪怕輕聲細語,能堵得你氣一個月,皇上哪兒是夏姜芙的對手。
“娘,讓秋翠陪您轉轉,我回京探探風聲。”顧越皎待不住了,朝夏姜芙作揖後便闊步離去,到了門口,悄無聲息去到溫泉池,將玩得正歡的顧越白和顧越流撈起來,左右手架着出了門,夏姜芙抗旨的事兒他當兒子的擋着,至於嫖.娼和摘花,誰做的誰解決。
顧越白和顧越流不從,如殺豬般的嚎叫,顧越皎擔心驚動夏姜芙,撕下一塊錦袍塞進二人嘴裡,警告道,“再哭,信不信把你們送父親那去。”
二人對視眼,不住搖頭,卻也不敢掙扎。
只要不落到顧泊遠手裡,什麼都好商量。
三人回城,穿過南雀大街,馬車駕輕就熟的駛向威嚴肅穆的府門,管家早候在門口,不待他們下馬車便迎了上去,憂心忡忡道,“大少爺,您可回來了,府裡亂了套了,宮裡派人傳消息,讓夫人帶着六少爺進宮請罪,裴夫子在宮裡暈厥好幾回了。”
管家是顧府的家生子,夫人不管事,顧越皎在京,大事小事皆顧越皎拿主意,他愁眉不展道,“府裡有些管事蠢蠢欲動,去壽安院表忠心都不下兩回了,大少爺……..”
顧越流心知在劫難逃,那唯一的救命稻草都被顧越皎給攔了,他大哭不止,“大哥啊,我不想死啊,你要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顧越白聽着和自己的事情無關,鬆了口大氣,拍着顧越流的胳膊安慰道,“六弟,你別怕,大不了我找娘,皇上怕咱娘。”
聽聽,多囂張啊,顧越皎一記冷眼掃過去,顧越白乖乖閉了嘴,見狀,顧越流哭得更傷心了。
“四弟,你的事兒我稍後再跟你算,六弟,回屋換身衣衫,立即隨我進宮。”裴夫子五年的心血毀於一旦,不在顧越流身上撒氣,鬱結難舒。
顧越流邊哭邊抹淚,乖乖換好衣衫,拽着管家的手不肯鬆開,“福叔,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聲音沙啞哽咽,別提多可憐了,看着他長大的福叔跟着抹了兩滴淚,“六少爺您別怕,待會我就去別莊找夫人,她在,外人不敢欺負您。”
顧越流還是哭,“大哥不讓找娘。”
福叔噎了聲,拿不定主意了。
顧越流哭哭啼啼跟着顧越皎進了宮,哭聲至宮門才停歇。
“夫子,朕已派人去侯府,定會給你個公道。”皇上坐於雕花紫檀椅上,冷硬深邃的五官略顯清冽,說話時,差宮人繼續添茶,擡眉掃向殿門處,眉梢隱有不安。
裴白直身而坐,將皇上的神情看在眼底,端着芙蓉白玉茶杯,遲遲不動,茶水飄着幾片茶葉,如輕舟泛湖,優雅自得,他湊到嘴邊,輕輕抿了口。
不一會,顧越皎和顧越流姍姍來遲,皇上急言訓斥幾句,聽得顧越流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樣,時不時拿黑白分明的眸子楚楚可憐望着裴白,像是裴白暗地告狀似的,氣得吹裴白鬍子瞪眼,當着皇帝的面,又不敢多說,一張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別提多精彩了。
皇上訓得差不多了,轉身朝裴夫子道,“裴夫子,邊關動盪,侯爺日理萬機,此事暫且擱置,待侯爺回京再做定奪如何?”
頗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顧越流大喜過望,雙腿屈膝,跪拜道,“皇上聖明。”
語氣爽朗流暢,無不透着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姿態。
裴白鐵青着臉,但看顧越流逃過一劫,喜不自勝,他只覺天旋地轉,眼神模糊,頭一歪,再次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