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寶039

顧越流踮着腳, 被迫仰頭望着顧泊遠留給他的下巴,別看顧泊遠黑, 其實輪廓不錯, 劍眉星目,五官線條流暢, 上了年紀後, 更是從內而外散發着冷峻氣質。

也不知他杳無音信的親爹是何等天人之姿,勾得夏姜芙失了魂。

見顧泊遠垂眸, 深邃的眸底氤氳起陰沉之氣,他心肝顫了顫, 語氣再諂媚不過, “父親, 您是我的老父親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您比之前更英俊更偉岸好多,我都不敢認了。”

想他俠義士之子, 有朝一日竟折服於顧泊遠的淫威之下,早知這樣, 他絕不會想自己親爹,寧肯沒那個爹也比對着顧泊遠黑沉的臉強。看顧泊遠無動於衷,他慢慢的, 輕輕的搭上顧泊遠拽着他領子的手,商量道,“父親,有什麼事好好說, 我娘在呢,不爭執啊。”

顧泊遠手段陰狠,逮着他背後說閒話,又得關書房寫文章,之乎者也,家國天下,不折騰得他頭暈眼花不會罷休,那種日子,真是受夠了。

爲此,他扭頭轉向夏姜芙,楚楚可憐的望着夏姜芙,求夏姜芙爲他說句話,難得來別莊清閒幾日,他不想被關禁閉,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還未等到夏姜芙擡起頭,顧泊遠拎着他朝門口走去,顧越流大驚,扭着身軀掙扎起來,扯破喉嚨似的的喊道,“娘啊,娘啊,爹又要動用私刑了,快救救我啊。”

他痛哭流涕,流了顧泊遠一手的眼淚,纔不管顧泊遠是何想法,只管閉着眼,放聲嚎,往死裡嚎,讓大家看看顧泊遠在家是如何蠻橫□□的。

結果,嚎來嚎去,就這麼猝不及防出了院子,小道黑漆漆的,遠處走廊的燈籠若隱若滅,顧越流心頭絕望,他都呼救命了怎就無人理他?

那是他親孃親兄弟啊。

背後的光越開越遠,他抹了抹淚,索性不哭了,這個府裡,他娘不幫他,顧泊遠更會肆無忌憚針對他,哭得再兇眼淚都是白流的,橫豎逃不過一頓打,他咬着牙關也不會讓顧泊遠看輕他,故而閉上眼,一副英勇就義的無畏模樣。

誰料,顧泊遠待他格外溫和,進了書房,將他放在椅子上,親自給他泡了茶,顧越流剛開始如坐鍼氈,慢慢心有恍然,難道在他六神無主鬼哭狼嚎時夏姜芙叮囑過顧泊遠什麼?否則顧泊遠怎麼像吃錯了藥似的,念及此,他心頭大安,身子一歪,翹着二郎腿靠在太師椅上,朝顧泊遠勾着食指道,“父親,還是我娘厲害吧,你要不聽我孃的話,改明個我娘就溜出府找我親爹,叫你一輩子打光棍去。”

不怪他得瑟,顧泊遠在外威風凜凜,說一不二,但到了夏姜芙跟前就是老鼠遇到貓,夏姜芙說什麼就是什麼,絕不敢說個不字,夏姜芙的話顧泊遠是不敢不聽,否則追究起來,顧泊遠吃不了兜着走,他娘最厲害的本事,就是緊緊把顧泊遠拽在手裡,讓他不敢反抗。

越想越認爲他娘趁他不注意叮囑過顧泊遠,他不怕了,接過顧泊遠遞過來的茶,二大爺似的抿了口,“不錯,茶藝絕佳。”

顧泊遠沒吭聲,爲了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後才和顧越流道,“你不是想找你親爹嗎?眼下倒是有個機會。”

“什麼機會?”顧越流直起身,認真的看着顧泊遠。

“皇上欲派禮部侍郎去西南部落,結締百年友好合約,我向皇上推薦你三哥和你,怎麼樣?”顧泊遠半邊臉隱在茶杯後,顧越流看不清他的神色,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顧泊遠會把這麼好的機會給他?他戒備的調整了下坐姿,不答反問道,“你不是說要掰手腕贏了你才能出府嗎?”

“心情好,掰手腕就免了。”顧泊遠又倒了杯茶,自顧品着,態度悠閒自得,沒有半分逼迫。

顧越流狐疑的瞅了他幾眼,不急着回答他,心頭快速計較着得失,能離開京城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找到親爹,回來把夏姜芙接走,從此一家人行俠仗義浪跡天涯,幾十年後,大好河山皆有他們的足跡,以及他們救濟百姓的美名,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他就跟皇上一般載入史冊了啊。

光是想着,顧越流激動不已,“好,你自己說的,可別後悔。”

顧泊遠擱下茶杯,嘴角隱有笑意,“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我不後悔,你也別後悔。”

“我是絕對不會後悔的。”能擺脫顧泊遠的懲罰,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後悔?“什麼時候出發?”

顧泊遠眉梢漾着意味不明的喜色,“等工部的事情瞭解,去西南各部落的事就會提上日程,你做好準備。”

顧越流心想能有什麼好準備的,裹個包袱就出門,乾淨利落,他不是婦人,衣服首飾得裝一馬車纔出行,不過他老實的點了點頭,“成,沒問題。”

“這件事別與你娘說,免得她牽掛你,走的時候再告訴她。”顧泊遠又道。

“沒問題。”顧越流爽快的應下,擡眉望着顧泊遠冷硬的面龐,想着不久後就看不到這張陰沉沉的臉了,還真是爽啊,讓他鞭打自己?懲罰自己?離家後,他再也不回長寧侯府了,看他往後手癢想打人怎麼辦。

想到這個,他略有些同情顧越皎他們,他不在,顧泊遠手癢只能拿他們撒氣,他跳出火坑,可他那羣哥哥是難了。

顧泊遠斂目,低聲道,“離京的事兒說完了,接下來就是關於你娘紅杏出牆的問題了。”

顧越流正沉浸在顧越皎他們並排跪在書房嚎哭的情形,猛的椅子動了動,他再次被拎了起來,他也不嚎了,左右要離開了,就讓顧泊遠再打幾鞭子又如何,他痛快的拍了拍屁股,“來吧。”

然而,半個時辰後他就後悔了,顧泊遠讓他抄寫千遍紅杏出牆不算,還抽他,抽得他渾身火辣辣的疼,看着裂開的衣衫露出鮮紅的鞭痕,他忍不住放聲嚎哭,顧泊遠不念舊情啊,快分開了還往死裡打他,哪是幾鞭子,是幾十鞭子啊,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顧越流捱了打,第二天早晨沒能爬起牀,日曬三竿到夏姜芙院裡,丫鬟說夏姜芙帶顧越皎他們去山裡了,他心頭那個失落啊,昨晚被關禁閉,屁股腫得又翹又圓,想找他娘告狀求安慰,他娘怎麼就去山裡了呢,進到屋裡躺着等夏姜芙回來,左等右等,天黑十分才聽着外邊傳來嬉笑聲,聲音輕快悅耳,他委屈啊,可憐啊。

“娘啊,爹他打我啊,我不想活了啊。”顧越流不管進屋的是誰,撕着嗓門就叫苦。

夏姜芙走在最前,臉上盡是笑,見顧越流動作遲緩的從矮塌上爬起來,笑意滯了滯,溫聲道,“怎麼就不想活了,娘看你是話本子看多了,誰讓你鬧着跟你爹比試,遭了罪後悔了吧?”

夏姜芙嘴裡說着話,解下身上的披風,大步走向顧越流,顧泊遠說顧越流小孩心性,往後一個人在書院恐會吃虧,帶書院好好教導教導,顧越流不服管教和他切磋武藝,受了傷,但看顧越流動作僵硬,神色哀怨,和顧泊遠說的貌似有出入啊。

顧越流聽完夏姜芙的話,心頭那個恨啊,明明是顧泊遠打了他,還把髒水潑到他頭上,顧泊遠太不要臉了些。

“娘,爹呢,我與他對質,您要爲我做主啊,我疼啊。”顧越流彎着腰,腰板不敢挺直了,疼!

夏姜芙扶着他手臂,讓他好生躺下別亂動,低聲道,“朝堂近日事情多,你爹夜裡不過來了,傷着哪兒了?”

顧越流指着屁股,疼得他不住吸冷氣,顧泊遠太無恥了,抱怨道,“娘,爹啥時候說教導我,明明是濫用私刑打我。”

“昨晚你沒聽嗎?”夏姜芙頓了頓,笑着搓了搓他手,“忘記了,你昨晚哭號得厲害,你爹說了什麼你估計沒聽進去。”

顧越流一怔,嘴角抽搐了兩下,這個虧,他給顧泊遠記下了,待他長大成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顧泊遠等着吧。

夏姜芙讓秋荷拿藥膏來,交代顧越皎爲顧越流抹上,自己回屋洗漱沐浴,完了一家人一桌吃飯,山裡飯菜香甜,尤其顧越涵獵到幾隻野味,大家吃得極爲盡興,除了顧越流,他身上有傷,只能吃些清淡的,可憐香噴噴的宮爆兔丁,醬燒鴨子,黃燜雞,和他無緣。

山裡氣候宜人,白天去山裡轉悠,聞花香聽鳥語,傍晚歸家泡溫泉,睡美容覺,深得夏姜芙歡喜,要不是京城發生了件震驚的大事,她還捨不得回去,這件大事照理說和長寧侯府沒關係,耐不住有些人興風作浪把長寧侯府拉下水,顧越澤提出安置妓.女,引導從良,建以廣廈,安置乞丐流民是利民的好事,但刑部放出來的妓.女出了問題,皇上命禮部派人教導她們禮儀規矩,誰知禮部官員仗着有官職,明目張膽調.戲她們,甚至邀請好友,環肥燕瘦,夜夜笙歌,將工部修葺過的宅院再次變成了青樓,消息傳到皇上耳朵裡,皇上勃然大怒,當場革去他們官職,命刑部嚴查此事,牽扯出的官員照律法懲治。

有些管不住下半身的官員遭了殃,怪來怪去竟怪到長寧侯府頭上,理由是,不怪他們罔顧律法,而是面對一羣鶯鶯燕燕,委實控制不住。

這說法,還真是聞所未聞。

厚顏無恥的程度連夏姜芙都甘拜下風。

懲治禮部官員,皇上派宮中教養嬤嬤前去教化她們,此事卻得來朝野上下反對,宮裡的教養嬤嬤是爲皇子公主準備的,哪能去教養那羣低賤之人,有辱身份。

依着皇上所想,是想她們知規矩懂禮儀,往後入大戶人家做丫鬟,脫離賤籍升爲奴籍,既然宮裡教養嬤嬤不合適,皇上請命禮部樂坊司的禮樂,但她們推來推去不肯。

一時之間,竟是找不着合適的人選。

六部之間,推來推去不肯授命,說到底,還是認爲那些女子身份低微,不肯給她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律法頒佈,限制了大臣們狎妓作樂的心思,損害了大部分官員的利益,追根究底,天下男子,沒一個不好色的。

皇上焦頭爛額,接連幾天早朝大發雷霆,文武百官,無不人心惶惶,惴惴不安,此事沒有進展,皇上又把顧越澤叫進宮商量對策,文武百官言語間互相推諉,各懷心思,皇上對他們不抱心思了,解鈴還須繫鈴人,讓顧越澤想想有沒有完全的法子。

文武百官不贊同,顧越澤能有什麼法子,即使有,也不該從他嘴裡說出來。不然他就成文武百官的眼中釘肉中刺了,他腦子不傻,不會出這個頭,故而如實說沒法子,請皇上讓內閣六部想法子。

上行下效,皇上一呼無人應尷尬至極,朝堂局勢一度緊張。

這天,皇上在御書房又發了通火,內閣已擬好律法,結果無人帶頭施行,連太后都在他耳朵邊唸叨了好多次,認爲他故意和那些大臣們不對付,繼續僵持,有損皇家威嚴和風度。青樓女子,出身低微,不值得他費心,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朝廷關閉青樓,戒嚴賭場已給了她們出路,將來如何,靠她們自己,和朝廷無關。

爲了此事,皇上和太后起了罅隙,不好好約束那羣人,不久後,青樓妓院又會開遍東南西北,沉迷美色,縱情聲樂,非他要的天下。

“皇上,顧夫人送了本書來。”慶公公雙手託着書,放輕腳步進了御書房,隨手屏退了宮人,見地上散落着許多摺子,他徑直越過,小心翼翼行到書案前,遞上手裡的書,“顧夫人說怕您太過操勞,送了本書給您解解悶。”

書是夏姜芙親自送到宮外的,讓他勸皇上別發火,氣死自己佔便宜的還是那些和他作對的人,人哪,比權勢地位都是假的,誰活得長久纔是贏家。

夏姜芙的話,他深信不疑,早些年先皇身子骨不好,夏姜芙也曾勸過,誰知先皇不聽,年紀輕輕就沒了。

先皇若還在,那些大臣們還敢陽奉陰違暗中給皇上下絆子嗎?

蕭應清掃了眼書冊,冷笑道,“又送朕一本《暗夜逃生手冊》?你告訴她,下回就是遇着刺殺,朕堅決不會連累她。”

那回遭人刺殺確實託夏姜芙救了一命,但一道賜婚已經還了,她還要幹什麼?之前在內務府,她挑撥他和太后的關係,贈予他一本古書,他以爲寫的什麼,翻開一瞧,竟是教人如何在黑暗中辨別方向,逃生的手冊,莫不是嫌棄自己拖了她後腿?

念及此,皇上臉色又黑了兩分。

“皇上,顧夫人不是無理取鬧之人,聽說她在別莊修養,聽聞近日城中發生的事,擔心您身子,特意提早回京,尋了一宿才找着這本書呢。”慶公公認識夏姜芙很多年了,夏姜芙最愛收集話本子,什麼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有的故事令人捧腹大笑,有的故事令人潸然淚下,長寧侯府幾位少爺,從小聽着那些故事長大的。

他以爲,夏姜芙送的話本子一定會逗得皇上開心。

“真有這個心,熬碗湯也比這個有誠意。”蕭應清冷哼了聲,卻也順勢接過了手,耐着性子翻了兩頁,一目十行,隨即扔給慶公公,“你給念念。”

女兒情長,愛恨情仇,他委實沒閒工夫。

慶公公躬身應是,話本子有些年頭了,邊緣多有破損,慶公公聲音陰柔,當寶貝似的一字一字念得特別認真,話本子講的是貧賤夫妻反目爲仇的故事,少年夫妻,舉案齊眉,妻子挑燈刺繡供丈夫唸書,丈夫腳踏實地,頭懸梁錐刺股,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孝順父母,養育孩子,多年後丈夫高中狀元入朝爲官,恩愛夫妻感情深厚,羨煞旁人,可惜好景不長,漸漸地,丈夫夜不歸宿,性情暴戾,妻子察覺反常,一問才知,丈夫上級送了位美人養於外宅,妻子心灰意冷,鬱鬱寡歡,夫妻情分,一朝全無,成天爭吵不休,丈夫煩躁,更是甚少回家。

一年多後,丈夫的奏摺忽然呈到帝王跟前,彈劾上級貪污公款,以美人收買他和其他官員,雲肉百姓,霸橫鄉里,摺子裡列舉了數條罪狀,更有萬民狀書,皇上震驚,下令徹查,最終卻證據不足,無疾而終。上級活得好好的,倒是丈夫,被害得流放清苦之地,而妻子心有所察,不離不棄,卻因心思鬱結,積鬱成疾,身子孱弱不堪遠行病死途中。

此事發生在通州,乃其後人所寫,裡邊詳盡描寫了丈夫收集到上級貪污公款,甚至羅列了公款用於何處,囤地建宅,逼良爲娼,私養暗娼,黨同伐異,明明鐵板錚錚的事實,最後卻不了了之,倒是那對夫妻,落得如此下場。

約莫書是夏姜芙送的,寄託了夏姜芙的某些情感,慶公公唸到最後,竟哽咽了兩聲,他想,顧夫人莫不是幸災樂禍,皇上心情已很不好了,怎還送這種悲情的話本子來,不是給皇上添堵嗎?

最後頁有一行註釋,字跡潦草難看,一看出自夏姜芙之手:有此下場,活該。

正哽咽的慶公公嗆了口水,咳嗽起來,夫妻落得如此悲劇,夏姜芙不同情就算了,還罵人活該,真不知她是何想法。

闔上書冊,沒將夏姜芙的註釋念給皇上聽,不然,皇上指不定怎麼嘲諷夏姜芙鐵石心腸呢,擡起頭,卻看皇上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慶公公悻悻然扯了扯嘴角,“皇上見着顧夫人的註釋了?”

“什麼註釋?”皇上垂目,目光落在泛黃的書冊上。

慶公公恨不得拍自己幾個嘴巴子,好端端的提這事幹什麼?但看皇上等着,不得不翻開最後頁紙讓皇上自己瞧,本以爲皇上會諷刺夏姜芙兩句,卻聽皇上道,“難得她還有點腦子,去把內閣幾位大人找來,朕有要事相商。”

嚴禁狎妓和圈.養暗娼受益的不僅僅是娼妓,還有那羣自詡身份高貴的夫人們,他出面幫他們約束丈夫,減少情敵,沒理由她們不出力幹享福。

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文武百官反不反對他不管了,左右有人出面教養那些人就成。

內閣大臣聽聞皇上召見,俱保持緘默,反對的聲音大,誰支持皇上就是到處樹敵,沉浸官場,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們懂,尤其到他們這個年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更不會明目張膽表達自己觀點。

蕭應清對他們的推諉搪塞早有預料,他要說的是另件事,凡舉報狎妓者,官升一級,命內閣將此法列在律法裡,尤其註明,若是婦人舉報,其丈夫官升一級。

婦人間的虛以委蛇,爾虞我詐不亞於朝堂,男人們沆瀣一氣反駁他這個皇帝,女人們則不會同仇敵愾,尤其對丈夫養外室行爲,無不憤怒痛恨,有婦人們參與進來,定會有所收穫。

隔天早朝,皇上下旨封承恩侯夫人,長寧侯夫人,明瑞侯夫人爲一品誥命夫人,領朝廷俸祿,攜六部侍郎夫人共同管束教養那些人,何時教化得當讓其散入各府,何時關閉雲生一條街。

以前的青樓一條街改名爲雲生院了,泥入雲,再生一次的意思。

夏姜芙聽完慶公公宣紙,心頭將蕭應清罵了個遍,她本來就是一品誥命夫人,誰在意那個虛銜,至於俸祿,她又不差錢,爲什麼要勞心勞力接這種事?總而言之,夏姜芙很不高興,她自認爲幫皇上解決了難題,皇上不好好感激自己就算了,還給自己添麻煩,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不舒坦,遭殃的自然就是顧泊遠,“皇上整肅朝堂風氣不是早有端倪嗎,其他人跟皇上打馬虎眼,你就不能將事情攬過來?”

聖旨是顧泊遠代她接的,夏姜芙愈發沒個好氣,她呈遞畫本子是想賣皇上個人情,待顧越澤說親時再讓皇上賜婚啥的,現在可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顧泊遠手握聖旨,面容莊肅,一本正經道,“我是武將,上陣殺敵我絕不退縮,教養女子我不會。”

文官狡詐,字裡行間多是陷阱,他最厭惡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他接下這門差事,往後麻煩源源不斷,他還沒傻到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程度。

“皇上也是過河拆橋的。”夏姜芙心頭不爽,聖旨裡說了讓她明日去雲生院,以後她還不得像顧越皎,風吹日曬,早出晚歸,曬成黑炭頭了?她推了推顧泊遠胳膊,“你進宮和皇上說,就說我在南園中毒後身子虛弱,不能勞累。”

顧泊遠垂眸,不動聲色拉過她手腕,引着她朝旁邊的院子走,放緩語氣道,“你是主事的,用不着整天都去,皇上下令將京城周邊州縣的賤籍女子全送來京城教養,其餘州府則統一在府城教養,禮部會派人各地檢查,防止有地方官欺上瞞下不作爲。”

“皇上是博得好名聲了,可得罪的人也不少。”皇上力排衆議,損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天子腳下尚且有官員反對,其餘州府,恐怕許多雷聲大雨點小,天高皇帝遠,皇上並非一手遮天的。

“明日我不去,你替我去算了。”夏姜芙委實不感興趣,尤其天兒越開越熱,日頭越來越毒曬黑了怎麼辦?

顧泊遠沒吭聲,經過株樹,順手摘了朵花,岔開了話,“剛纔慶公公將你的畫本子還回來了,說起來,青樓女子出身複雜,經歷了許多新奇驚險悽苦之事……”

夏姜芙眼神一亮,眼珠轉了轉,擺手道,“罷了罷了,聖旨你都爲我接了,總不好還回去,明天我就去青樓會會她們,不過出了事你可得給我兜着。”

顧泊遠握緊她的手,“這是自然。”

繼續往前,越過木橋,進到一處偏院,院子裡站着幾個少年郎,個個眉目英俊,身材姣好,夏姜芙心頭不解,“哪兒來的?”

顧泊遠牽着她進到屋裡,“雲生院離得遠,我讓涵涵從軍營裡挑了幾個身手好的,平日讓他們跟着你,而之前讓皎皎給你找的廚子也找到了,雲生院有供你休息的院子,裡邊搭建了小廚房,想吃什麼讓廚子給你做。”

夏姜芙體質異於常人,吃食上出不得半點馬虎。

夏姜芙哦了聲,手指着他手裡的聖旨,提醒道,“用不用先把聖旨擱書房去?”

出自天家的東西,甭管值不值錢都得妥善保管,否則出了差錯就是藐視皇權,大不敬的罪,這點夏姜芙還是明白的,她素來不怕,但顧泊遠在意。

“不着急,你先認認人,看看有沒有不喜歡的,剔出來再找。”

八個少年郎,皮膚白皙,濃眉大眼,不像軍營出身,夏姜芙讓他們擡起手臂,攤開手掌,細細觀摩了番,臉蛋生得好,掌心卻盡是繭子,一看就是常年握劍留下的,她還算滿意,又問其姓名,隨她姓,依着年齡,夏一夏二排名,關係到性命,夏姜芙不會拒絕,比起幾個侍衛,廚子的容貌就不那麼耐看了,好在比偏院的廚子好看了不是一星半點,夏姜芙沒嫌棄,廚子取名夏香,聽着像廚娘的名字,其實是男子。

有了貼身侍衛,又有丫鬟廚子作陪,夏姜芙出門的陣仗好不熱鬧,早朝的大臣們遇着夏姜芙馬車,無不側目詢問。

詢問過後便是鄙夷,京城治安一向好,夏姜芙這般招搖過市,不是明擺着告訴大家她是長寧侯夫人嗎?傻子纔會這樣做。

雲生院臨着條湖,街道改成了寬大的長廊,兩側堆放着整齊的盆栽,綠意幽幽,夏姜芙擔心日頭曬,出門的時辰早,她到雲生院的時候,其他人還沒來。

東南西北守門的是刑部官兵,顧越皎任刑部侍郎,故而官兵們怕屋及烏,對夏姜芙特別諂媚,馬車一停,立即有官兵上前施禮問好,畢恭畢敬,低眉順目得不像話。

夏姜芙心情不錯,讓秋翠打賞他們些碎銀,問了位置先去自己院子,知道她今日會來,門窗地板細細清掃過,屋裡甚至燃着她喜歡的香薰,慶公公在邊上端茶倒水,“皇上擔心您不適應,命老奴一大早就來候着了,窗櫺上的花是從裴府抱過來的,屏風前年江南進貢上來的,知道您講究,桌椅俱是新的,您瞧着哪兒不滿意,和老奴說。”

夏姜芙細細瞧着,東窗擺着張黃花梨木的圓桌,左右安置着同色的椅子,桌面上有瓶花,和窗櫺的花相同,想必也是裴府抱過來的,嬌豔欲滴,賞心悅目,椅子旁有張書架,架子上擺放着許多形狀不一的玩意,最下層豎排擱着幾本書,瞧着雅緻得很,西窗邊則是一座透明的屏風,和一張雕花架子牀,湊合着能用。

只是這話她是不會和慶公公說的,“皇上莫不是以爲這樣我心頭就舒坦了?”

慶公公會意,俯首道,“皇上說了,三少爺不到說親的年紀,將來您如果遇着閤眼緣的小姐了,他可以爲三少爺賜婚。”

這還差不多,夏姜芙轉了圈,“皇上離不得你伺候,你回宮吧,既來之則安之,這份差事我認了,只是你告訴皇上,是他差我來的,出了什麼岔子他自己得兜着,侯爺是不管的。”

慶公公苦笑,這是先把自家人摘清了拿皇上當擋箭牌?

“自然,您蕙質蘭心,是皇上欽點的一品誥命夫人,再大的簍子皇上都會爲您擋着的。”

夏姜芙抿脣一笑,“行了,我心裡有數,你先回吧。”

慶公公心裡鬆了口氣,總算把夏姜芙的毛捋順了,皇上那能交差了。

防止院子裡女子偷跑,各處拱門都有人把守,早先請禮部的人出面弄得烏煙瘴氣,這回皇上特意從內務府派了宮女過來,這些宮女可不僅僅是內務府的宮女這般簡單,她們平日專門負責懲戒宮裡犯了錯的宮人,手段陰私毒辣,弄得你半個月下不來牀但身上不見丁點傷,昨天好些人吃了虧,不敢不安分下來。

不一會兒,柳瑜弦和傅蓉慧到了,二人濃妝豔抹,一改往日低調的作風,服飾豔麗,珠玉滿佩,雍容華貴,極爲隆重,而夏姜芙今天裝扮極爲素淨,一身暗紫色長裙,淡雅沉靜,和二人一比,倒是有些黯淡了。

“素聞顧夫人最愛紅色裝束,今日怎這般素雅?”傅蓉慧見到夏姜芙,免不了想起女兒的親事,女兒嚮往夏姜芙的生活,想嫁進侯府,可婚姻大事,哪是明欣苒想就願意的?夏姜芙說話口直心快,受不得半分氣不假,但身爲侯府主母,難免心胸過於狹隘了些,難成大氣。

夏姜芙低頭瞅了瞅,笑着道,“侯爺挑的,說是端莊沉穩唬得住人。”夏姜芙有深聊二人妝容的意思,招手示意她們坐,吩咐秋翠奉茶,緩緩道,“青樓出身,什麼豔麗的服飾沒穿過,我啊,不和她們爭風頭,倒是二位夫人穿得挺喜氣的。”

傅蓉慧低頭瞅了眼自己裝扮,臉上的笑有些牽強,到了她們這個年紀,照理說不該這般招搖,但云生院的女子慣是會勾引人的,但凡男子有些錢財有些權勢就前仆後繼涌過去,青樓妓院,明源維沒少往裡砸錢,她如何肯輸給那種人。

只是有些話,說出來太過難堪,她扯了扯嘴角,笑着岔開了話題。

夏姜芙心領神會,沒繼續刨根問底,而是說起教養女子的制度,上千號人,怎麼管,總要有個章程,她精力有限,提議分成幾波,各管各的,半個月來個小考什麼的,她沒進過學堂,但聽顧越流喋喋不休抱怨學堂的夫子固執死板,愛打人手掌心,有朝一日,她也想嚐嚐打人手掌心的滋味。

儘管對皇上的這門差事不樂意,但不得不說,還是有趣的,起碼說出去,她手底下也有上百號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個人不是問題。

傅蓉慧贊成這個法子,“只是,該怎麼分?”

六部侍郎夫人,除了沒成親的顧越皎,共有十一位夫人,分到她們手底下,分不勻。

“所謂能者多勞,明夫人與陸夫人出身名門,規矩禮數,從小耳濡目染,不如你們各領五位侍郎夫人,我啊,就和刑部侍郎夫人領小波人就夠了,如何?”夏姜芙撥弄着圓桌上的花,語氣慢條斯理,柳瑜弦冷哼了聲,“你倒是會偷懶。”

“想不偷懶也沒法子,我才疏學淺,能耐有限,總不能逞強辜負皇上又害了那些女子,上千號人,分成十一波也有百來人呢,你們意下如何?”

左右勞心勞力的是幾位侍郎夫人,柳瑜弦和傅蓉慧沒什麼意見,依着夏姜芙說的做。

至於怎麼分人,讓禮部的人將名冊拿過來,照着名字數百來個就是了,接下來就是分區域,夏姜芙人少,分到最不起眼的西邊,是座封閉的四層樓的宅子,宅子後邊以前是老鴇打手丫鬟們住的,如今屋子打通,算作學習的地方。

刑部侍郎夫人身形纖瘦,個子嬌小,但嗓門渾厚,力大無窮,顧越皎說過些她的事,早年跟着梁鴻在通州任職,通州出了名的悍匪多,窮鄉刁民,地方官束手無策,但梁鴻任職期間,悍匪安分守己不敢出山,百姓也極爲收斂,便是怕了這位樑夫人,據說,樑夫人一拳能打死頭野豬,通州境內,沒有不怕她的。

“侯夫人,人已經全喚到大堂了,您看接下來怎麼辦?”樑夫人年紀比夏姜芙略小,但她跟着梁鴻四處奔走,風吹日曬吃了許多苦,站在夏姜芙跟前,足足比夏姜芙老了一頭,加之她不懂穿衣打扮,和夏姜芙說話,就像夏姜芙身邊的婆子似的。

但夏姜芙不讓婆子伺候,京城上下都知道。

“你坐着歇會,什麼活差丫鬟她們做就是了,秋菊,把人喊過來,十人一排十人一排,我有話問。”夏姜芙朝身邊的秋菊道。

不一會兒,妖嬈多姿花紅柳綠的女子結隊而來,依着秋菊所說,十人一排站好,在刑部吃了些苦頭,但養了些日子,臉上已恢復了紅潤,衆人扭着腰肢,慢吞吞邁着步子,夏姜芙不着急,問起樑夫人平日的喜好來,往後她就要和樑夫人共事了,性情喜好,摸清楚了纔好來往。

樑夫人雙手侷促的搭在膝上,小心翼翼回答着她的話,昨晚梁鴻就交代她不得冒犯夏姜芙,否則顧越皎會給他穿小鞋,顧越皎年紀輕輕就任侍郎之位,奸詐狡猾得很,梁鴻在他手底下吃了好幾回虧,好比抓嫖.娼之事鬧到皇上跟前,梁鴻差點連官職都丟了,伯爵侯府,不是她們這種人家能招惹的。

“你被太過拘束,我聽說你一拳能打死頭野豬是不是真的,樑大人乃一介書生,會不會很怕你?”夏姜芙目光炯炯望着樑夫人手臂,委實看不出來,這麼細的手臂,揮出去能打死野豬,樑夫人是世外高人不成?

那梁鴻還整天在外吹噓自己多神氣,回家豈不是自己打臉?

樑夫人不安的搓了搓手臂,“出嫁從夫,我家大人布衣出身,但膽識過人,年輕時也能一拳打死野豬,只是許久未練習,荒廢了。”

樑夫人摸不準夏姜芙的想法,男尊女卑,以夫爲天,女子多該溫柔嫺熟,體貼入微,夏姜芙是在試探自己什麼嗎?但不可能啊,她打梁鴻的時候關着門呢,除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沒人知道真相,難道夏姜芙看出了什麼?念及此,她挺了挺脊背,面上愈發莊重。

“也就說你們以前不相上下,後來他不如你了?”夏姜芙上下端詳着樑夫人,就在樑夫人冷汗淋漓時,夏姜芙收回了目光,”女子比男子本就柔弱,古往今來,打得過男子的女子屈指可數,你本事比樑大人強好啊,至少不怕被他欺負,咱女子,就得多顧着自己些,該下手的時候千萬別手軟。“

樑夫人愣了愣,不可思議的看着夏姜芙,傳聞夏姜芙靠美色迷惑顧侯爺非她不娶,她以爲夏姜芙是靠籠絡討好男人爲手段呢,此時聽夏姜芙話裡的意思,妻子打丈夫沒什麼不對,爲何?

難道夏姜芙在家也會打顧泊遠?樑夫人腦海裡閃過張兇狠陰沉的臉,忙搖了搖頭,夏姜芙細胳膊細腿的,哪是叱吒沙場顧泊遠的對手?

在她怔神間,百來人站立妥當,夏姜芙慢悠悠起身,接過名冊,一個一個點數,春軟,香柔,綠衣,綠蘿.....

被點到名的女子細聲細氣答着好,聲音婉轉嬌媚,不時揉着手裡的絹子,做出嬌羞的動作,媚態十足,難怪禮部官員把持不住,自禁娼抓賭以來,官員們多安分度日只耕自家後宅一畝三分地,乍眼間瞧着這麼多嫵媚女子拋媚眼,扭腰肢,能忍住纔有鬼了。

女子們舉手投足難掩媚氣,穿着更是大膽,齊胸襦裙,領口開到最大,兩處飽滿傲人的渾圓呼之欲出,虧得在場的全是女子,否則還會繼續亂。

百來人,點名就要了許久。

點名後,夏姜芙讓秋菊下旨意,會識字的站到左邊,不識字的站到右邊,不識字但會跳舞的站到左後邊,不識字但會彈琴的站到右後邊,根據個人的才藝分爲不同的隊伍,一圈下來,令夏姜芙驚訝的是,百來人,幾乎都有門技藝傍身,讓她不由得慶幸,虧得她早出生二十多年,否則她連青樓的門都進不了。

秋菊早得了夏姜芙叮囑,將所有人的情況做好記錄,會識字的共有十三人,擅長跳舞的有六十二人,會彈琴的有十一人,還有九人會吹簫。

做好記錄,秋菊朝外邊招了招手,六個穿着碧綠色服飾的丫鬟擡着三籮筐衣服進屋,秋菊又大聲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朝廷給了大家從良的機會,大家該好好珍惜,早先的習慣該改的必須改,這些衣衫是爲大家準備的,明天開始,大家統一着裝。”

這話一落,人羣瞬間安靜下來,然後整齊劃一答了聲好,在刑部撿回條命乃不幸中的大幸,今日之所以穿成這般,無非是想給來人個下馬威,但認出是夏姜芙後,她們就後悔了,原因無他,在刑部監牢,聽囚犯和獄卒們說了許多顧侍郎的事,爲人陰狠,暴戾成性,曾活生生將疑犯鞭笞至死,連她們的好姐妹試圖脫光了勾引他都被他眼睛不眨一下當場殺了,其心乃鐵石所鑄,風光旖旎對他沒用。

偏偏,顧侍郎是個孝子,平素最聽母親的話,試想,她們要是得罪了夏姜芙,顧侍郎豈不會要了她們的命?

除了配合,她們別無她法。

事情進行得順利,夏姜芙和樑夫人聊了半個多時辰,教習時間到了,先是糾正站姿,雙腿並立伸直,不得曲腿扭腰亂動,夏姜芙早差人備好了板子,誰磨蹭大腿,誰揉胸,毫不留情挨兩板子,十人一排,前後隔有一米左右距離,她在前,樑夫人在後,誰亂動,她使個眼神,樑夫人打板子就是。

難怪裴夫子不當官去書院教書呢,當夫子多痛快啊,有機會讓顧越流來過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