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間盡是遺憾之色,好像慕名而來卻察覺對方名不副實的落差感,在場的衆人無不看向柳府夫人以及承恩侯夫人。
柳青芯是柳府長女,生得濃眉大眼,賢淑端莊,此刻被夏姜芙挑剔,神色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無半分憤慨慍怒之色,比起沉不住氣的王婉珍,高低立現。
大戶人家,最是注重女子的品行修養,柳青芯這番態度,即使不是第一,風頭也不會小。
“哦?不知顧夫人屬意哪副?”皇后娘娘來了興致,吩咐宮人將其他畫作全拿上來供夏姜芙觀賞,夏姜芙選了副海棠圖,顏色鮮豔活潑,綠葉紅花,涇渭分明,乍眼瞧着還行,細節卻不太講究,紅得招搖,綠得過分,不知爲何,讓人情不自禁想到了夏姜芙。
皮囊秀麗精緻,心胸狹隘狂妄。
因此,夏姜芙的投票更襯得柳青芯畫作名副其實,而非沽名釣譽之輩。
夏姜芙纔不理會衆人的眼神,以她今時的身份地位,她覺得好就是好,犯不着學那等趨炎附勢之人附和誰,當然,她選的畫作之前一票都沒有,即使有她投票也進不了前三,最後的第一名還是柳青芯的。
直到接過皇后送的如意鐲子柳青芯才鬆了口氣,收起鐲子,不動聲色擦了擦手心的汗,她看似平靜,其實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同場有平日往來的小姐,她自己水平如何她心裡有數,認真比較,她的畫技不如第二名的方小姐,只是最先皇后娘娘挑了她的畫作,其他夫人才投她的票的,至於王婉珍,不過是太后娘娘多看了幾眼纔有資格和她相提並論罷了,論畫作的佈局和意境,王婉珍差遠了。
接下來是琴藝比拼,夏姜芙表現得興致缺缺,琴聲溫潤婉轉,聽得人昏昏欲睡。
皇后娘娘看夏姜芙無甚精神,湊到皇上耳朵邊說了句,皇上扭頭,隔着四五人,只看到夏姜芙鬢角的流蘇輕輕晃動着,不由得擰緊了眉。
很快,就有宮人和秋翠耳語了兩聲,秋翠拽了拽夏姜芙衣角,扶着她起身回去了。
夏姜芙靜悄悄的走了,沒驚動任何人,只關注她的柳瑜弦不屑嗤了聲,不過很快又被琴聲吸引,細心聆聽各位琴藝。
鵝卵石鋪成的甬道上,夏姜芙折了朵花,一瓣一瓣掐着花瓣撒着玩,後邊有丫鬟跟着她一路撿。
經過一簇花叢時,內裡忽然走出個少女,氣質溫婉,朝夏姜芙福身行禮道,“給侯夫人請安。”
夏姜芙擡眉看了眼,少女十六七歲的年紀,臉蛋精緻,只是妝容顯得有些老氣,看着像二十出頭的人,夏姜芙道,“起來吧,後邊熱鬧非凡,你怎麼在這?”
小姑娘都愛湊熱鬧,何況太后娘娘和皇上在場,許多人更是趨之若鶩,妄想一朝入了帝眼,飛上枝頭變鳳凰。
“家姐說多謝您擡愛,叮囑我當面與您道聲謝謝。”此人正是在作畫比賽中得了一票的秦臻臻,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
秦家出了位皇后,照理說該加官進爵的,壞就壞在皇后生母身上,六年前,天家親事一定,皇后的生母進宮面聖直言不想加官進爵,她膝下無子,百年後爵位無非便宜了那幫庶子,她別無所求,讓皇上往後能照拂小女兒一二。
因着是秦夫人生前遺言,太后憐惜她,讓皇上應了下來。
如今的秦夫人是皇后繼母,與皇后感情並不深厚,皇后也懶得爲其出謀劃策,故而,秦家是唯一沒有爵位的外戚。
夏姜芙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身簇新的緞面長裙,頭上戴着宮裡流行的玉釵和簪子,身形顯得有些瘦弱。
她笑道,“你倒是實誠,用不着謝,你的畫技不是最好的,但其蓬勃朝氣別人比不上。”
她不懂畫,但一幅畫給她感覺如何她還是看得出來。
其他人的畫作,只怕私底下早已練習過無數回了,畫多了,運筆嫺熟流暢不假,但少了份即興和樂趣,秦臻臻的話顏色對比鮮明,意境不好,勝在顏色分明。
秦臻臻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夏姜芙不打趣她,眼神落在她侷促來回摩挲着的鐲子上,鐲子質地尋常,肉眼可見其裂痕,一看就是普通玉,她指着左側半圓形拱門道,“你若不想回去湊熱鬧,就陪我散散步吧。”
俗話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秦臻臻在秦府的日子,或許並不如表面光鮮。
夏姜芙掐着花瓣,見秦臻臻無所適從的抓着鐲子,便讓秋翠再摘幾朵花來,給秦臻臻,讓她掐着玩,“這種花到處都是,香味濃郁,坊間很多用來做香胰,初始好聞,慢慢就覺得刺鼻難聞了。”
秦臻臻看着粉色花瓣,詫異道,“那爲何您還選這花?園裡有其他的,用不用......”
“不用,我就愛掐着這花玩,粗俗低廉,在大戶人家眼裡跟野花無甚,但我小時候,爲了買這個味道的香胰,別提攢多久的錢了,買回家還不敢光明正大拿出來用,怕被我娘沒收,只得偷偷的用。”夏姜芙掐掉花瓣,嬌豔欲滴的臉上掛着清淺的笑,看得秦臻臻閃了閃神。
關於夏姜芙的過去,京城有許多傳聞,但多是不好的,說她是狐媚子,從小到大的本事就是勾引男人。
便是她如今的母親也看不起夏姜芙,姐姐對她則是諱莫如深,告誡她不得跟其他人一樣對夏姜芙存輕視之心,遇着了要禮數週全,姐姐沒說內裡緣由,但她明白姐姐不會害她。
而且,她多少懂些道理,出嫁從夫,女人地位如何,全靠男人態度。
夏姜芙在京城囂張幾十年,除卻侯府地位,離不開顧侯爺縱容和撐腰。
這點,不是隻靠美色就能持久的。
“我沒用過這個味兒的香胰,聽您說,很想試試。”秦臻臻將花湊到鼻尖處聞了聞,別說,真的有些刺鼻,她急忙拿開,不舒服的打了個噴嚏。
夏姜芙好笑,“刺鼻吧?你真想試試,私底下可以,但別讓人聞見了,高門貴女,用這種東西會被人嘲笑,有些時候縱使你真喜歡但耐不住別人喜歡揣測亂說,說來說去就變了味道......”
言語傷人如刃,不是一般人千萬別嘗試。
秦臻臻點了點頭,只聽夏姜芙話鋒一轉,“但有些事犯不着藏,藏了反而會讓一些人肆無忌憚。”
秦府嫡女,手腕上的鐲子卻是瑕疵品,日子可見一斑。
秦臻臻一怔,臉上盡是錯愕,不等她問,夏姜芙已拉着她衣袖穿過拱門進了庭院。
院裡隨處可見丫鬟婆子,大家井然有序忙着,秦臻臻想說點什麼但不知從何開口,猶豫了番,便一直沉默着。
夏姜芙帶她去了南園的廚房,皇上來了南園,廚房的管事自然而然成了御膳房的人,夏姜芙帶着秦臻臻去廚房溜了圈,二人在,婆子們施展不開,看夏姜芙這找找那翻翻,額頭直冒冷汗,問夏姜芙要什麼她也不說。
最後,還是御膳司的人心思活絡,提了一籃子玫瑰花來,夏姜芙這才眉開眼笑的走了。
“公公,這些玫瑰花是太后欽點用來做玫瑰糕的,你給了她,太后追究起來怎麼辦?”有宮人認出玫瑰花是今早採摘的,不由得小聲提醒。
“沒看秦小姐也在嗎,將皇后娘娘引來,還不是得將玫瑰花乖乖送給侯夫人?”皇后對妹妹關愛有加,消息傳到她耳朵裡,肯定要過來一探究竟,皇后一來,夏姜芙就成了長輩,更攔不住她了,沒準還會被皇后斥責大題小做,不過玫瑰花,夏姜芙要的話給她便是。
宮人想了想,別說,皇后如果過來,結果還真是這樣。
得了玫瑰花的夏姜芙心情大好,“臻臻,今日多虧了你,改天我將香薰香胰製成了送你些,南園的玫瑰花圃採的是昆州紅土,長出來的玫瑰花氣味獨特,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秦臻臻面露不解, “您見笑了,我沒幫什麼忙。”
都是夏姜芙拖着長裙東翻西找,她連打下手的機會都沒有,她受之有愧。
夏姜芙笑而不語,自己提着籃子,喜歡得不得了。
被她的笑感染,秦臻臻只覺得自己也開心不少,其實夏姜芙挺好相處的,沒有架子,爲人和善,和在外人跟前截然不同,於是她膽子大了些,問起夏姜芙狀元榜眼的事情來,“顧夫人,您說今年的前三甲是顧三少他們是真的嗎?您真的認爲他們三兄弟會中?”
這種事,她十幾歲的小姑娘都知道不會發生,即使顧家兄弟真有本事,皇上也不會同時點他們爲狀元探花的。
爲何夏姜芙想也不想就說了他們名字。
夏姜芙撥弄着花瓣,想起什麼,笑得眉眼彎了起來,“他們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出息的,結果如何不重要。”
她態度從容坦然,說這話的時候,姣好的面上仿若度了層柔光,讓人心裡暖融融的。
秦臻臻心口顫了顫,怎麼都想不到會是這個原因,在場的夫人,誰敢貿貿然寫下自己兒子的名字,她們各方打探交流,深思熟慮後才寫下名字,而她們寫下的名字,即使進不了前三甲但也是今年的一甲進士。
比起她們的理智,夏姜芙的一句“他們在我心裡是最出息的”顯得多徇私情啊。
和皇后說起,她皆覺得不可思議,但不得不承認,心頭有些羨慕,“大家都說顧夫人是慈母多敗兒的典範,設身處地,若我是顧夫人的兒子,只會感到開心!”
她生母去世後她在府裡的日子舉步維艱,哪怕皇后時不時招她進宮,但繼母待她極爲冷淡,繼母進門生了兒子就愛在她跟前抱怨秦府沒有爵位,讓她在皇后跟前提提這件事。
她充耳不聞,日子久了,繼母待她更是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