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娶她們。
顧泊遠靠枕而坐,面上無波無瀾,向春心裡沒底,閉眼遲疑了番,捲起厚重車簾,眼角瞥到門口站着的一抹豔麗衣衫,眉心突突直跳,苦不堪言道,“侯爺,夫人在門口迎您來了。”
“嗯。”響起的是顧泊遠毫不驚訝的低沉聲。
向春走上臺階,畢恭畢敬給夏姜芙行禮,夏姜芙心氣未平的哼了聲,注意到小五小六往她身後躲,顧越武甚至戰戰巍巍拽着她衣角,渾身哆嗦不已,她不由得想起顧越流說昨晚暗地打人的也是向春,眼神掃過向春,兇光略顯。
向春面上賠着笑,恭敬的候在一側,餘光留意着幾位少爺,隨着顧泊遠下馬車,顧越皎與顧越澤不動聲色往邊上挪了一步,側身朝着外側,好似剛出府的模樣。
顧越武和顧越白則身形顫了顫,臉色發白。
顧泊遠一身暗紫色祥雲圖案常服,面色冷漠,眼似寒潭,深邃的眉梢籠罩着陰寒之色,常年帶兵所致,容貌冷硬刻板,一瞧就是不好相與之人。
夏姜芙心下都有些犯怵,感覺到身邊人的顫抖,又不由得呼出了口氣,正欲質問兩句,卻看顧泊遠眼神冷若玄冰,“鬧夠了?”
嚇得夏姜芙頭上的步搖晃了晃。
“我看你們是愈發沒規矩了,秋翠扛着行李,誰要離家出走?”顧泊遠先發制人,無端令人感到窒息。
顧越澤目光意味深長看向年齡最小的顧越流,告狀的意思不言而喻。
夏姜芙愣了下,一時忘了質問。
“......”顧越流心頭那個恨鐵不成鋼啊,明明說好出府找親爹,顧泊遠問句話,怎全都嚇破膽了?
他不滿的甩開身後小廝的攙扶,張嘴就要說實話,東西是他的,他不是離家出走,他要找他親爹去,一個字沒說出來呢就被顧越涵捂了嘴,口水嗆得他滿臉通紅,身子後仰,掙扎起來,拉扯到屁股的傷,嗚嗚直叫。
顧泊遠眉梢微動,顧越涵愈發用力,疼得顧越流眼淚直流。
顧越涵良苦用心,他不攔着顧越流,顧泊遠親自動手,怕真的要在牀上躺十天半個月了。
誰知顧泊遠只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拉過夏姜芙手臂,“向春問軍營大夫研製出種玉肌膏,用了後肌膚勝雪,滑膩如嬰,只得了兩瓶......”
夏姜芙從善如流道,“在哪兒,我沒看見啊。”
“放你梳妝檯的盒子裡,是湖綠色的瓷瓶,你讓秋翠給你找找。”顧泊遠臉上無甚表情,但語氣極爲溫和,顧越皎和顧越涵交換個眼神,心知夏姜芙又要被忽悠走了,幸虧,他們沒帶行李。
顧越武動了動脣,想與夏姜芙說句話,但夏姜芙滿心惦記那玉肌膏,急不可耐讓秋翠放下褥子,提着裙襬匆匆忙回了,路上不住問秋翠早上梳妝怎就沒發現,不一會兒,人就消失在拐角。
人沒影了,顧泊遠轉身,臉色驟沉,如陰沉的天,烏雲密佈,“誰的行李?”
“六弟的。”顧越武繃直腿,鏗鏘有力回道。
“來人,把六少爺帶去書房。”顧泊遠劍眉倒豎,眼底滿是怒氣。
顧越澤與顧越白正欲鬆口氣,但聽顧泊遠又道,“將三少爺四少爺一起帶走。”
二人難以置信擡起頭,不懂顧泊遠如何又想起他們了,明明出府是顧越流的意思,與他們何干?
要知道,昨晚捱了棍子,屁股上的傷還沒結疤呢。
“賭博,嫖.娼,能耐啊,看我不宰了你們的手和命根子。”顧泊遠佯勢按住腰間佩劍,嚇得二人脣色發白,下意識捂住了褲襠。
好在,顧泊遠沒有立馬兌現,而是擡腳走了。
掙脫顧越涵的顧越流呸了句,嘴硬道,“三哥四哥,我們出府,找親爹,不信親爹都對付不了他。”
走出幾步遠的顧泊遠聽聞此話,轉身走了回來,眯着狹長的眼,聲音不能再輕,“出府找親爹?”
顧越流縮了縮脖子,想到自己武功蓋世的親爹,堅決不能丟了他的臉,逼着自己挺直胸脯道,“對啊,我親爹,他是俠士,武功天下第一,你欺負我算什麼本事。”
“呵。”顧泊遠似笑非笑,顧越涵又捂了他嘴,“父親,六弟年紀小,您......”
“我看他不是年紀小,是蠢。”顧泊遠擡手,嚇得顧越流退後兩步,顧泊遠的手落在他俊美的眉毛上,“向春,把小六帶去革新院。”
顧越皎和顧越涵皆面色微變,來不及說句話,顧泊遠面無表情的走了。
“大哥,你說六弟會不會被嚇破膽?”顧越涵轉着黑色的眼珠,面露沉吟。
顧越皎想了想,搖頭道,“六弟心大,沒什麼是他過不去的坎兒。”
他們初進革新院,嚇得三五天不敢一個人睡,擱顧越流身上,頂多一盞茶的事兒。
顧越涵表示認同,走向顧越武,“五弟,二哥扶你回屋歇息……”
另一邊,夏姜芙試了試玉肌膏的效果,果真如顧泊遠所說,肌膚水潤白皙,好似能掐出水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重新換了身素淨的衣衫,梳了個流雲髻,裝飾全無,但另有番空谷幽蘭的氣質。
再出門,已是半個時辰後了,恍然想起自己最先要帶小六找親爹來着,結果聽說有玉肌膏竟然把正事給忘了。
“小六不會還在門口等着吧?”夏姜芙心虛得很,吩咐丫鬟趕緊去門口瞅瞅顧越流還在不在。
秋翠心裡忍不住爲顧越流默哀,侯爺慣會哄人,把夫人哄走,他還不是任由侯爺搓捏揉扁?
“夫人,六少爺怕是不在了,您忘記侯爺了?”
顧泊遠是從外邊回來的,京城發生的事兒瞞不住了,六少爺恐怕還會遭一頓毒打。
經她提醒,夏姜芙纔想起有這樁事,“完了,越澤他們肯定又遭打了,秋翠,我們去書房。”
書房內,顧越澤和顧越白正面壁思過,看見夏姜芙來,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娘,總算又想起他們了。
比起上回的情形,好像早了一刻鐘。
不見顧越流,夏姜芙略有疑惑,“小六呢?”
“被爹帶去革新院了。”顧越澤撐着腰,小步小步朝外邊挪,看得夏姜芙心痛不已,“昨晚是不是向春打你們的?”
談及此事,顧越澤一臉難色,顧越白老實道,“不是向春,是不認識的人,看面向是軍營裡的人,娘,我傷口還疼着,往後不會留疤?”
“不會,抹了藥幾天就好了。”
二人身形一僵,問題是,他們沒有用藥啊,顧泊遠不同意他們抹藥,誰敢偷偷給他們藥膏?
夏姜芙但看二人神色有異,猜到緣由,不免氣顧泊遠太過嚴苛,吩咐丫鬟將她屋裡的藥拿過來,又去找顧越流,將顧越流從革新院接出來,顧越流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抱着夏姜芙,哭得那叫肝腸寸斷,夏姜芙不知發生了何事,不住安撫他道,“沒事了啊,不哭,娘給你找大夫,幾天就好了。”
“娘哪,爹讓向春裝鬼嚇我啊.....”顧越流指着旁邊陰氣沉沉的顧泊遠,崩潰大哭。
夏姜芙蹙了蹙眉,顧泊遠拎起他衣領就朝前邊走,氣得夏姜芙拔高了音,“顧泊遠,你放下我兒子。”
顧泊遠微微頓了下,有棱有角的面上盡是淺笑,“夫人,我陪小六玩,他技不如人輸了受懲罰,哪兒怪我?對吧,小六?”
他尾音上挑,眼含威脅,嚇得顧越流低下頭去。
夏姜芙面露懷疑,“小六,你別怕,怎麼回事,和娘說。”
顧越流吸了吸鼻涕,滿腔委屈無處說,顧泊遠特不是人了,跟他比掰手腕,他力氣小,哪兒是他的對手,分明是以大欺小。
“夫人,小六傷口裂開,趕緊找大夫看看。”顧泊遠放下他,手移向腰間青色竹紋荷包,漫不經心敲了敲。
顧越流抽泣兩聲,“娘,屁股疼。”
夏姜芙忙扶着他胳膊,小心翼翼往流星院去。
約莫累着了,大夫剛上完藥,顧越流已睡着了,換下的衣褲上沾着血,夏姜芙心疼的替顧越流掖了掖被子,倪了顧泊遠眼,吩咐小廝守着,怒氣衝衝走了出去。
雨停了,青石磚鋪成的地面溼噠噠的,四下無人,夏姜芙不用顧忌他的臉面,壓根不與他說話。
顧泊遠亦步亦趨跟上,到庭院後,強勢的抓過她的手握着。
氣得夏姜芙臉色通紅。
“你不是要給向春找媳婦嗎?”顧泊遠開口道。
夏姜芙側目,“與你何干?”
“他之前是騙你的,他還沒說親。”顧泊遠見她聽着,勾了勾脣,引着她拐彎,朝壽安院的方向走,“你給他指門親事……”
“別想轉移話題,皎皎他們捱打的事兒我還沒和你算,打我兒子宛如剜我心頭肉,你是不是存心要我死?”擡腿,毫不留情踹了顧泊遠兩腳,掉頭就走。
邊走邊揉着剛塗抹了玉肌膏的臉,生氣老得快,她纔不生氣。
不消半個時辰,顧泊遠回京傳遍了整個京城,同時傳開的還有他杖責了幾個兒子,爲此,護短的侯夫人和他大吵一架,甚至動了手。
顧侯爺忍無可忍,把侯夫人趕出了主院。
大街小巷皆在議論此事,紛紛表示大快人心,慈母多敗兒,侯夫人驕縱兒子,早該有人出面收拾她了,侯爺做得對。
是夜,細雨綿綿,流星院燈火通明,正堂內,安置了五張矮榻,從左往右依次是顧越皎,顧越澤,顧越白,顧越武和顧越流,幾人趴在素色枕頭上,正聽夏姜芙懺悔白天的事兒。
“娘,是爹太狡猾了,故意用玉肌膏引開您好對我下手,不是您的錯。”顧越流雙手撐着枕頭,想爬起來,夏姜芙讓他趕緊躺回去,“是娘心性不堅定,一聽說玉肌膏就把你拋九霄雲外了。”
顧越流搖頭,“女爲悅己者容,娘愛美是理所應當的,對了,娘,您怎麼過來了?”
“娘纔不和打你們的人在一起,娘陪着你們。”夏姜芙坐在玫瑰花躺椅上,臉上敷着珍珠膏,說話嘴巴不敢張太大。
這話聽得顧越流動容不已,瞧瞧,這就是親生的待遇,他發誓一定會好好學掰手腕,贏了顧泊遠出府找他親爹,一家團聚。
“娘,您把牀讓給爹多不划算,應該把他攆了您睡牀。”顧越流忿忿道。
顧越皎明顯感覺南窗下有人影晃動,他側臉貼着枕頭,不吭聲。
安安靜靜的屋內,屋檐時不時有雨滴墜落,翠菊小聲在門口通稟,送往裴府的花裴夫子收下了,說下不爲例。
“我知道了。”夏姜芙按了按臉上的珍珠膏,“聽小六的話,下回就把他攆了睡書房。”
顧越流得到迴應,高興附和,“對,把他攆了。”
沉浸在不能離府就把顧泊遠攆了的思緒中,顧越流一夜無夢,然天不亮就被向春從被窩裡拽起來,他開口欲破口大罵,被向春捂住了嘴,順着向春手指的方向纔看夏姜芙在。
夜裡,顧越白忽然發燒,夏姜芙守着他不敢睡,後半夜燒才退了,夏姜芙沒走,就在椅子上將就躺着。
被扔上馬車,對上那張陰鬱的臉,顧越流後悔不已,就該把夏姜芙叫醒的,看吧,他又落入魔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