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涵的這個動作，讓老爺子特別高興，眼底的渾濁好像也明亮了幾分似得。他伸出瘦的好像樹根一樣的手，拉住周楚涵的手。周楚涵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手抽出來。
“楚涵，爺爺知道你找了你母親，認了凌赤琰，也知道了以前的事。爺爺更知道你會怪爺爺，恨爺爺，所以這三個月，你不登爺爺的門，爺爺都知道。但是那時候，爺爺真的沒有選擇。”老爺子緊緊攥着周楚涵的手，祈求的道：“楚涵，你願意聽爺爺講個故事麼？”
周楚涵知道爺爺要說以前的事了，肯定不是母親說的那個版本，肯定在爲自己辯解。周楚涵想知道老爺子還能怎麼把那麼骯髒的事給洗白，就是點頭：“你說吧。”
老爺子很高興孫子願意聽自己說話，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始說那藏在心底，一輩子都不想再提及的故事。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社會動亂，民衆生活在暗無天日裡，爺爺就和廖勇青歃血爲盟，創建了黑幫。幫會有規矩，絕不動普通百姓，動的都是不仁不義的漢奸走狗。因爲黑幫有替天行道的狹義新昌，所以幫會很快壯大。到壞人垮臺的時候，幫會裡都有五百多號人。可是壞人垮了，新政策來了。大力打擊黑幫，發展經濟。”
“廖勇青一看勢頭不對，就帶着一半的家產，只要了幾個心腹，就去了澳洲。但是爺爺不能走，還有幾百個弟兄等着要吃飯啊。國家政策變好，劫富濟貧的活少之又少，黑道生意沒法立足，爺爺只是一個粗人，白道生意也不會做。幫裡是有餘量，但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努力維持幾年後，幫會的心還是慢慢散了。爺爺是一幫之主，爺爺不管這些人吃飯，他們就會出去沒有道義的搶，就會幹私活，就會殺人放火，那個後果是不能想象的。”
“然後凌天賜找到爺爺，說看上了一個女人。只要爺爺給她搞到手，他的工廠就接管幫會裡的兄弟。不願意進工廠過正常人日子的，他也會給我一大筆錢，維持以後的開銷。然後，還會暗中教爺爺慢慢做白道生意。一個女人，五百人的活路。楚涵，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爺爺沒有選擇，爺爺只能把女人給他。幫裡的人都活過來了，可是你爹卻恨爺爺，最後鬱悶死了異鄉。爺爺當是抱着你爹的骨灰，眼淚都流不出來一滴。”
“爺爺把所有活下去的希望都寄託在你的身上，爺爺怕你知道真相，只能瞞着你，編造你母親拋夫棄子的謊話，因爲爺爺不能失去你。你不知道，你多像爺爺。你的脾氣，倔強，做事不留餘地的手段都和爺爺很像。爺爺以爲你結了婚，生了孩子，一家人就能幸福。可是萬萬想不到，你喜歡的女人居然也是凌赤琰喜歡的女人。”
“你不知道，這些年，凌天賜就是爺爺喉嚨裡的刺。凌赤琰就是爺爺心裡的火，是恥辱。你爸爸和凌天賜喜歡上同一個女人。爺爺絕不
允許你和他的兒子又喜歡上同一個女人。這會害死你的，你知道麼？就好像你爸爸一樣，爲了一個女人而死。但是這些，爺爺又怎麼能跟你你說出口？你不聽，你任性，你固執你到底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紅顏禍水，爺爺想殺了那個女人，換來你的安生。可是爺爺老了，鬥不過你。那個女人其實也不錯，至少有功勞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你不知道，那個你的臭兒子有多可惡，居然敢和爺爺對持。可是爺爺就喜歡他，真的很喜歡啊。”
周老爺子很虛弱，一個故事用了很久很久才說完。他很累，可是不捨得閉上眼睛休息，他想多看孫子一眼，再多看一眼。因爲他知道，等自己真的閉上眼睛後，就再也不會醒來，就有無數的時間休息了。
周楚涵聽爺爺說完這些，心頭五味雜陳。明明都是他做是，明明做的都是錯的。可居然恨不起他來了。他這一輩子，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曾經幫裡的兄弟，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痛，親手將兒子喜歡的女人送給別人的無奈，對孫子的隱瞞，一切的一切，他嘴上說問心無愧，從不後悔。但是他的心裡真的是的一點點愧疚都沒有麼？
周楚涵不相信，只是爺爺到現在還要面子，不敢承認自己錯罷了。
“可是你已經知道了我找回了母親，凌赤琰也昏迷不醒，你爲什麼還要殺他？他這個人不壞，真的。如果你僅僅是討厭他是凌天賜的兒子，他都已經成爲植物人了，這還不夠麼？”
老爺子搖搖頭：“不夠，成了植物人還有可能醒來，爺爺要的是他死。只有他死了，你和你的女人才能真正的幸福。爺爺想在生命的最後，送給你一個禮物，成全你和你的女人。但是你們居然救了他，還一次又一次。這難道就是天意麼？難道註定你要和你爸爸受一樣的苦嗎？”
周楚涵不解：“你爲什麼會這麼肯定，凌赤琰活着就是對我和佳音的威脅？佳音的心裡只有我，她和凌赤琰只是朋友。凌赤琰在手術前也說過，如果他有第二次生命，就會要雅西。這是最好的結果，不是麼？”
老爺子長長嘆口氣：“楚涵，你不瞭解凌天賜和凌赤琰。他們是一對父子，他們的身上流着一樣的血。凌天賜這一輩子是怎麼獨寵你的母親的，我就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對喜歡的女人的專一程度和佔有慾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當初凌天賜爲了得到你母親，可謂是傾盡全力，傾家蕩產。接手了幾百兄弟，還把剩下的錢都給了我，教我做生意，重承諾，守誠信，也只是因爲你的母親。你母親雖然不喜歡他，但是不得不說，她和凌天賜一起的二十年，過着的是真正女王一樣的日子。這個日子，你的父親都給不了。你想想，凌天賜繼承了他父親所有的基因，性格，難道在女人的事上還會有第二種選擇麼？你想想他曾爲佳音做的一切。整個麗豪說放棄就放棄，在一個海島
上生活幾年，甚至想是一輩子。如果換做是你，你覺得你能爲一個女人做到這些麼？”
老爺子的話就好像一根刺猛地扎到周楚涵的心頭，再也拔不出來。他知道凌赤琰對佳音的愛有多深，是那種不顧一切，天崩地裂，世界除了你，再無其他的存在。自己也深愛佳音，愛她給自己溫暖的感覺，愛她讓自己變得和正常人一樣，體會了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但是不得不承認，如果自己在凌赤琰的那個角度，是不會毫不猶豫的就放棄一切的。
凌赤琰的世界只有佳音一個，而自己的世界佳音是最重要的其中一個。
雖然是最終於好，但也是其中一個……
凌赤琰在被確診是植物人狀態，在對一切都無知無覺的時候，佳音遇到了危險，還能奇蹟的做出保護她的動作。其他的，還用再說什麼麼？這已經是最直接的證明了。
其實，佳音到底愛誰，真的不重要，誰拼了命的愛她纔是重要的……
老爺子見周楚涵不說話，眼底的顏色很亂，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否定自己，不相信未來的亂。
老爺子心疼的拍拍周楚涵的手：“楚涵，爺爺在最後沒能解決掉凌赤琰，是爺爺沒有本事。這可能是天意，老天要一切重演，爺爺也無能爲力了。你只要答應爺爺，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像你爸爸一樣，自暴自棄好麼？因爲你爸爸知道，他死了，他的兒子還有爺爺照顧。而你若是出事了，你的孩子又有誰來照顧？”
“爺爺……”
周楚涵再也忍不住，雙手緊緊攥着爺爺的手，趴在爺爺的胸口上哽咽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最氣的，恨的，不想見到的爺爺居然心裡全都是自己。全部都是。爺爺其實早已經接受了佳音，爺爺其實只是不能接受凌赤琰也喜歡佳音。爺爺想在生命的最後，不惜背上殺人的罪名也要成全自己。
只是，卻是自己破壞了一切。
“好孩子，還能聽見你叫我一聲爺爺，真的很好，真的很好……”老爺子伸手拍着孫子的後背，輕輕的一下一下，破碎的聲音裡哼出那首周楚涵記憶深處最深的歌謠。
彎彎的小河，青青的山岡。
依偎着小村莊。
藍藍的天空，陣陣的花香。
怎不叫人爲你嚮往。
啊，問故鄉。
問故鄉別來是否無恙。
我時常時常地想念你。
我願意，我願意。
回到你身旁，回到你身旁……
周楚涵心頭巨震，原來……原來這首記憶最深處的歌謠不是母親唱給自己的，是爺爺唱的。
自己好傻，母親走的時候，自己才一歲多，能記住什麼？根本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奶娃娃。是爺爺抱着自己，在無數個夜裡，給自己唱着這首他家鄉的歌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