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嬌 章064 仙緣長生
“你的根骨的確不錯,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卻算不上絕頂,慈航靜齋中便有幾人,資質好過你。”孔貞寧一點兒也不含糊地直接說道。
雖然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但真的被孔貞寧說出來的時候,沈晏還是免不了幾分小女兒的羞憤惱怒,臉頰都染上了淺淺緋色。
“既然如此,爲何你要選我,不去選其他那些資質更好的?”口氣都不大好了。
孔貞寧看到沈晏微微惱怒的小女兒模樣,彎脣一笑,眼中滿是柔和,如同長輩看晚輩玩鬧時的縱容,沒有絲毫要生氣的意思。
“我說明我看中的不是你的資質,而是你這個人啊。”
沈晏當然不相信:“我看起來有那麼傻那麼好騙嗎?”
孔貞寧呵呵笑了兩聲,話鋒突地一轉:“你知道我們慈航靜齋一直追求的是什麼嗎?”
“你說的是長生?我可從來不相信那些東西,還有什麼虛無縹緲的仙緣。人生在世,就要及時行樂,珍惜活着的時間,我還有家人,自然不願意將我的大好年華浪費在這上面。”沈晏及時表現出了自己的想法,果斷利落,不留絲毫餘地。
孔貞寧沒有想到沈晏會如此堅決,竟然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身子微微前傾,似乎有些不相信沈晏的話:“尋求仙緣不是苦修!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那般美妙絕倫的天庭仙境,長生不老、容顏不朽的大好機緣,難道你就不向往,不追求?”
沈晏神色依舊,只是嘴角多了一絲嘲諷的笑容:“你相信?”
孔貞寧一愣。
“看吧,其實你心裡面也是不信的,不然當初你的選擇,就不會是爲了情傷放棄堂堂慈航靜齋的齋主之位,而是瘋狂熱烈地追求仙緣,尋求長生了。”
孔貞寧沒有說話。
沈晏不理會孔貞寧古怪詭異的表情,繼續道:“說來我就是一個普通小女子,一生追求的就是平淡幸福的人生,我沒想過青史留名,也沒有想過立地成聖,更沒有想過什麼仙緣長生。在我看來,握在手中真切的幸福,比那些鏡花水月好一千倍好一萬倍。”
“等你得到了,你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到時候你肯定會覺得選擇長生,是此生最正確的選擇。”孔貞寧的話中多了一絲急切,似乎想要說服沈晏,也想要說服自己。
沈晏輕輕一笑,這笑容落在孔貞寧眼中,是如此的刺眼。
“我從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麼獨特,多麼了不得,這麼天大的機緣,古來今晚有多少人得到過的?千古一帝秦始皇,爲了追尋長生仙緣,花費了多少精力人力,最後還是沒有任何收穫,我一個小女子,憑什麼就能夠做到連千古一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孔貞寧身子一震,卻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不管你想讓我成爲你徒弟的原因是爲什麼,又是爲了什麼,費心費力地想要讓我進入慈航靜齋,我心底的想法以及一切,與慈航靜齋的理念是背道而馳的,道不同不相爲謀,告辭。”
說着,沈晏就要起身。
“等等。”孔貞寧忽然開口。
沈晏看向她。
孔貞寧只猶豫了一下:“你不一樣的。”
“嗯?”
“你不一樣,那些追求不到仙緣的人,是因爲他們沒有得到上天的庇佑!你不一樣,你是上天和命運的寵兒,若說這天下還有誰可以得緣成仙,那就是你,只有你!”孔貞寧一字一句,極爲鄭重地對沈晏說道。
沈晏心裡一突,難道孔貞寧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沈晏這會兒壓根兒就沒有往自己的其他方面去想,憂心忡忡的只以爲孔貞寧已經知道自己重生的秘密了。
不然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孔貞寧循循善誘,想要改變沈晏既定的心意:“你是不同的,既然你有那個機會,你爲什麼不去追求,萬一你成功了?”
沈晏看着孔貞寧,久久不語。
孔貞寧以爲自己說動沈晏了,還未來得及心喜,便聽得沈晏輕輕一聲嘆氣。
“追求長生是爲了什麼?活得更久?那有什麼意義嗎?雖然我不知道真正的仙人是什麼樣子,但我能夠想象,一個人的生命中,如果除了漫長無盡的歲月,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那也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了。”
“當然不能再是人,那是仙!”
“仙就是無親朋無好友,孤苦伶仃的生活於世?”沈晏冷笑,“那就算給我再大的力量和權利,我都不要。”
重生一世,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家人,又怎麼會將這好不容易纔失而復得的東西推出去呢?
“你會後悔的。”孔貞寧深深地看着沈晏。
“是嗎?”她扯了扯嘴角,然後毫不留戀的起身,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滯礙,迅速起身走出了佛堂。
昏黃燈光與黑暗光影交織下,孔貞寧的身影如磐石般堅定不移,彷彿也代表了她此時的心境。
可是,當她沈晏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舒展的肩膀便一下子垮了下來。
沈晏剛剛最後的舉動已經告訴了她——
她是不會後悔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孔貞寧喃喃道。
她一個小姑娘,連人生都沒真正經歷過,憑什麼說出一點也不在乎的這種話?
就連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她心裡是多麼羨慕沈晏說出這話的乾脆利落。
而她?
已經深陷泥沼,再也無法脫身了。
……
沈晏也沒有點燈,就藉着天上皎潔月盤的光芒,一路進了房間。
不知何時熟睡的孃親已經醒了,正準備下牀的她,一眼便看到從外面進來的沈晏。
“寶寶去哪兒了?起夜嗎?”穆海柔披着一件衣服朝她走了過來。
沈晏也沒有隱瞞:“只是睡不着,出去走了走,恰好遇見孔姨,她便在佛堂爲我敲了敲木魚,還別說,真的想睡覺了呢。”
她沒有打算將孔貞寧與自己說的那些事情告訴孃親,孃親不需要知道孔貞寧的複雜,只要知道,孔貞寧對她而言還是那個和善的貞寧姐姐就好了。
穆海柔也沒有懷疑,淺淺一笑:“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怎麼與老人家一樣睡不着覺?”
說完,她拉起沈晏回到牀上,如小時候一般抱着沈晏,睡在被窩中。
被子因爲許久沒拿出來曬,有股淡淡的黴味,錦衣玉食長大的母女倆卻誰都沒有在意,反而覺得很溫暖。
穆海柔將女兒抱在懷中,輕輕撫摸她的發頂,又哼起熟悉的歌謠小曲,幼時沈晏晚上不睡覺哇啦哇啦大哭的時候,她都是哼着這首曲子抱着她催她入眠的。
沈晏縮在孃親懷中,小小一團惹人憐愛,但閉着眼睛的她,心中卻是連穆海柔都不知道的堅定。
追求那些東西幹什麼,現在有孃親在旁邊,不是很好嗎?
沈晏根本不會覺得自己的選擇有什麼錯誤,就在孃親香甜氣息的包裹中,迅速沉沉睡去。
當第二天沈晏與孔貞寧再次撞面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表露出什麼不對勁兒,彷彿昨夜兩人的談話就是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倒是穆海柔提起了昨晚的事情。
“聽寶寶說,昨夜姐姐爲她敲木魚了?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倒是麻煩姐姐了。”
孔貞寧凝目在穆海柔身上良久,見她看自己的眼神態度都沒有任何變化,便知道沈晏並沒有將昨晚兩人的對話告訴穆海柔。
如果穆海柔知道,自己一心一意想要讓她的寶貝女兒做個尼姑,恐怕立即就會跟自己翻臉了吧?
慈航靜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出家修行者的聚集地,只是不落髮而已。
想及,孔貞寧下意識地舒了口氣。
或許,她心裡面也是不希望失去這最後一個朋友的吧。
這些年來,她身邊有太多人離開,早些年還要驅人來看望她的家族,這些年也沒有動靜了。人走茶涼,每個人都在變化,只有穆海柔不變。
孔貞寧私心希望,這個妹妹,是永遠不會變的。
多麼慶幸。
今天起來的時候,穆夫人就已經可以下牀走動了,爲了確診,孔貞寧最後爲她把了一次脈,確認老夫人身體一切如常,完全恢復了。
比原本打算多呆了一晚上,這會兒自然是要準備下山了。
穆海柔還對孔貞寧姐姐有些不捨,拉着她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卻突然聽見她身邊的貼身侍女帶了些許興奮的跑了進來。
“將軍來了!”
穆海柔一愣,站起身,剛剛走出門,便看到一身勁裝的沈崇之,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了自己得視線中。
“你怎麼來了……”穆海柔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沈崇之爽朗一笑,輕描淡寫道:“剛下朝就騎馬過來接你了,孃的身體怎麼樣?”
“好得很!”穆夫人被沈晏扶着出現在小院兒中。
沈崇之中規中矩的以一個女婿的身份跟穆夫人見了禮,問候了兩句,又迫不及待地看向沈晏,要不是礙於孔貞寧這個主人在這裡,有些話不好說,已經是一連串的問題砸出來了。
“爹爹!”沈晏笑顏彎彎,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沈崇之眉開眼笑地應了。
可他還未另說什麼,旁裡便忽的竄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出來。
沈晏驚訝地看着出現在自己肩頭的雪團兒:“雪團兒你怎麼來了!”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的。
殊不知,這一幕落在孔貞寧眼中,又是多麼大的震撼驚訝!
出自慈航靜齋,她又如何認不出雪團兒的身份?!
赤焰貂!這般靈物!
孔貞寧心裡說不出的複雜,自己這些人求之不得的東西,卻是某些人棄如敝履的。
上天果真是在捉弄人?
那邊沈崇之已經開口解釋道:“這小糰子不知怎麼的扒着我的馬過來的,竟然到了山上我才發現,有些本事,不愧是寶寶的寵物,不錯不錯!”
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如同自家寶寶的一切東西,都理所當然的與衆不同一般。
沈晏捏着興奮叫喚的雪團兒,無奈卻又心疼,看它灰撲撲的模樣,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吧。
“喲,這是乖寶你之前養的那隻貂兒?看這圓滾滾的模樣,多有福氣!哈哈!”穆夫人笑眯眯的,還伸手拍了拍雪團兒的腦袋。
雪團兒委屈不已地唧唧叫了兩聲,卻不敢聲音太大,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沈晏看得發笑。
她也知道,雪團兒這段時間,因爲吃得太多,早就沒有當初的靈巧瘦小,反而圓滾滾的與它的名字越發接近,沈晏愁得不行,雪團兒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就是有些敏感,最討厭別人說自己圓,滾,胖之類的,一說就炸毛,氣急了還會撓上兩下以示警告。
雪團兒很有靈性,聽得懂人話,也知道穆夫人的身份是不能隨便撓的。
沒辦法,只有衝沈晏委屈的叫。
沈晏嘻嘻笑着,一點兒也沒有將雪團兒的委屈小模樣兒看在眼裡一般,還應着外婆的話,說要減少雪團兒的吃食,讓它多運動運動,減減肥。
雪團兒氣得唧唧直叫,可對沈晏它又不敢發脾氣,更不願意從沈晏溫軟的懷中下去,便翻了個身子,小腦袋扭到一邊,露出圓滾滾的肚皮,哼哼唧唧的不看沈晏。
沈晏被它逗得樂不可言,連穆夫人看着也是笑得不行。
小插曲過後,便與孔貞寧道別了。
穆海柔依依不捨地拉着孔貞寧說下次再來看她,又是三步一回頭的,耽擱了半天,才終於坐上馬車。
“姐姐得空便下山看看我吧!”臨走時,她掀開車簾衝站在庵堂門口的孔貞寧說道。
孔貞寧點頭:“我會去的。”
穆海柔當即眉開眼笑,終於啓程離開。
沈崇之沒有與她們一起回府,而是中途離開,直接去了軍部,他本來還有軍務要處理的,而且需要處理的事務很多,剛剛那一會兒都是極不容易抽出空的,現在連回一趟家中的時間都沒有。
穆海柔善解人意,自然是目送夫君遠去。
回到府中,兩個兒子也去了國子監,不在。
穆海柔心情頗好,就順口問了一下沈元亦的情況。
“元亦少爺這些天都在自己的院子裡面,沒有踏出過一步,整日學習課業,夫子對他讚不絕口。”管家不帶絲毫個人情緒地報告了沈元亦的情況。
沈元亦雖然在府中是庶少爺,小少爺,但並沒有僕人這麼叫他,喊的都是元亦少爺,無形之中將沈元亦與真正的沈府人劃出了一道距離。
穆海柔聽言也沒有任何情緒表現,只是點點頭。
“那孩子倒是個乖巧的。”穆夫人卻是開口道。
穆海柔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坐下喝了一口茶,眼看寶寶回了自己房間沐浴,穆夫人便也沒有避諱地對女兒說起了沈元亦的事情。
“你也不要太過於在意這個庶子,沒必要爲他傷神介懷。這人生在世啊,誰不犯點錯,沈崇之至今,也就扯了這麼一件事兒出來,至少沒給你弄那些污七糟八的小妾在後院兒吧!”
“他敢!”穆海柔眉毛一豎。
穆夫人道:“有什麼不敢的,這年頭男人納妾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寵妾滅妻,你看你爹年輕的時候,還不是整日流連花叢!”
雖說穆太師只有穆海柔這麼一個女兒,但並不代表他就是什麼好男人典範,他年輕的時候,後院兒也是姬妾成羣,只是穆夫人手段狠辣,沒有女人有能力爲他誕下子嗣罷了。
而且穆太師自己也不願意讓他看來上不得檯面的女人,來誕下自己的血脈,對於夫人的做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誇讚過夫人的大度。
臨老了,還是老夫妻倆和和美美的過着,從前那些狐媚子,不是遣散出府,就是清理了個乾淨,誰笑到最後,一目瞭然。
穆海柔當年在這樣一位厲害孃親的教導下,後宅之術自然也是精通的,當初選擇了沈崇之,嫁過來的時候也是早早做了準備的。
可沈崇之給了她一個驚喜,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讓她得到了太多的幸福。
時間久了,人也就貪心了。
穆海柔何嘗不知道,只是跨不過去那道坎罷了。
就算現在已經不會因爲沈元亦的事情與沈崇之置氣,也可以做一個大度的主母爲夫君的庶子請來優秀夫子教導,但並不代表她就對沈元亦完全不介懷了。
反正至今她都是不怎麼願意看到沈元亦的。
“我……我知道……”穆海柔垂下眼。
穆夫人拉着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那庶子不是已經沒有孃親了嗎?你這會兒不收爲己用更待何時,從小孤苦伶仃的,想來對親情很是渴求,你施下些許恩澤,他便會感激涕零,自然而然去了一大麻煩,何樂而不爲?”
穆夫人說這話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雖說在大晉朝的律法規定中,庶子是沒有權利享受與嫡子一樣權利的,始終都會低人一等,但歷史上庶代嫡子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在穆夫人看來,提前杜絕一切隱患,纔是最好的辦法。
穆海柔雖不言語,但穆夫人看着女兒若有所思的模樣,知道她算是聽進去了。
“好了,你爹肯定擔心得很了,我這也就回去了。”穆夫人起身。
“娘不用點東西再回去?”穆海柔剛剛纔吩咐了廚房做點吃食。
穆夫人搖頭,很快便在穆海柔目送中,坐着馬車離開了沈府。
穆海柔本來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半路卻停住了腳步,轉道去了沈元亦的偏僻小院兒。
一踏進這裡,穆海柔便忍不住皺眉。
這裡,荒涼得如同無人之地,可那前方看到自己匆匆下拜的小廝,還是證明了這裡有人居住。
很難想象,一個年幼的孩子,在這樣的地方竟然能夠呆得住。
“夫人!”那小廝爬起來,又諂媚狗腿地湊上來,一臉的巴結。
“元亦……呢?”她生生將後面少爺兩個字嚥了回去。
但沈元亦的貼身小廝卻是眼睛一亮,明顯感覺到了夫人對小少爺的態度不同,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小少爺正在書房看書呢!”
若是以往,穆海柔聽到僕人叫沈元亦小少爺,是會皺眉的。可今天她卻當做沒有看到一般,自然而然地揭過,還在小廝的引領下,向着書房而去。
這間院子不大,除了正屋和書房,就只有兩個僕人房,每一個地方都簡陋不已,與整座沈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穆海柔一跨進書房,就看到了那大大書桌後面站着的小小人兒。
明明年紀不大,還要踩着凳子還能夠夠着書桌,可他仍然一本正經地提着筆,飽蘸墨水,在宣紙上勾勒。
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了,眼中只有自己的字,時而擰眉,時而苦思,表情豐富到不似他的年齡。
沈元亦的貼身小廝想要衝過去叫他,卻被穆海柔擡手示意停住了腳步。
穆海柔一直等到沈元亦落下最後一筆,皺着眉放下自己的毛筆。
“寫得不滿意嗎?”她擡腳走了過去,語氣雖說沒有多麼的親暱,卻也不如之前面對沈元亦時的退避和漠然。
沈元亦被突然的聲音給驚了一下,腳下凳子一晃,差點兒就栽了下來。
剛好走到他身邊的穆海柔伸手扶住了他。
“爲何不用椅子。”她問。
沈元亦半天沒說出話,費盡力氣才終於擠出一句:“椅子,椅子太高了……”他想要解釋更多,說自己坐在椅子上手不好用力下筆,可話在嘴邊,卻一句也出不了口。
穆海柔無視了他的慌張無措,目光反而落在沈元亦剛剛完成的作品上面。
寫的是《古文觀止》中的一段,不是開頭,也不是最末。
穆海柔好奇問了一句:“你把古文觀止背下來了嗎?”
沈元亦小身板一顫,結結巴巴回答道:“背,背下來了。”
穆海柔點點頭,目光一挪,卻是落在了書桌前方的一對泥塑娃娃上面。
她認得這娃娃的出處,是以前西關城寶寶最喜歡那家店中的東西,寶寶這次來燕京就帶了不少。
“你姐姐送給你的?”穆海柔伸手將那對娃娃拿過來看。
沈元亦眼巴巴望着穆海柔的手,嘴上也不忘記回答:“小姐,小姐隨手送的東西,可能是,可能是看我可憐。”舌頭還是捋不清。
姐姐送他的東西就只有這一個,他多麼害怕夫人生氣了,就將這對娃娃帶走了。
一想想那可能性,沈元亦都覺得天都要塌了一般。
穆海柔想的方向都不與沈元亦一致。
“你爲何不叫姐姐?”
沈元亦低下頭,沒有答話。
“不敢麼?”
“……”
“在我面前不敢?”
“……嗯。”聲音小小的。
穆海柔將那對娃娃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一邊道:“我不會介意,她本來就應該是你的姐姐。”
沈元亦不可置信地看着穆海柔,白淨小臉兒上滿是驚訝。
穆海柔低頭看向這個孩子,目光中沒有憐惜,沒有喜愛,也沒有厭惡。
或許是她現在才發現,這個孩子瘦弱得可怕。
“好好跟夫子學習,課業不要落下了。”說完,穆海柔便離開了。
沈元亦看着穆海柔的背影,若有所思。
然後,他又去拿那對娃娃,視若珍寶地捧在懷中,小手摸着每一個地方,如同要抹去一些東西。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但那個人是夫人,他不得不將心裡面的想法藏起來,免得被發現。
沈元亦知道得不多,但也明白,一旦自己表現出了危險,自己面對的,就不是被趕出去那麼簡單了。
他不想被趕出去,他想呆在這裡,只有這樣才能看到笑容暖暖的姐姐,才能聽到她與自己說話,才能夠得到她的關心。
穆海柔並不知道,她開始生出憐憫之手的庶子,並不是一個瘦弱單純的孩子,而是一條蟄伏的幼狼,就算這隻幼狼生活在溫暖舒適的環境中,可咬人嗜血是他的天性,不過因爲環境而抹去,骨子裡他就是一隻荒原上的兇獸。
只待時日,便可爆發。
因爲掌控後院一切的夫人去了一趟沈元亦的院子,整座府邸的風向變了,之前狗都不願意去的庶少爺院子,現在有不少人絡繹不絕了。
因爲沈晏的照拂,沈元亦其實生活得不差,只是這些時日,沈晏的不再關注,讓一些人也變了心思,悄然冷落了沈元亦。
可從現在開始,再沒有人敢做這樣的事情了,沈府真正的主事者發話了,旁人莫敢不從。
沈元亦的待遇直線上漲,屋子裡面不僅添了許多東西,他自己甚至能夠拿到月例錢,就算不多,但那卻是他這輩子擁有的第一筆錢,可以讓他自己自由支配的第一筆錢。
沈元亦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給姐姐買件東西。
興奮得小臉兒都紅撲撲的沈元亦,滿心歡喜地想着到底要給姐姐買什麼東西。
——對此,沈晏卻是不知曉。
------題外話------
又沒碼足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