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遞進宸宮的時候,寶慶帝正和賢妃孃家人午膳。
賢妃聽聞,也是呆住了,去望寶慶帝,發現寶慶帝神情複雜。她略知皇帝和太后相生相殺,從不多言,輕輕地抽出絹子,替寶慶帝擦了擦嘴角。
寶慶帝回過神來:“哦,是什麼?”
賢妃溫柔地笑:“皇上嘴邊一顆飯粒,莫不成是要留着點心吃?”
來人還跪着,等着寶慶帝的示下,見他與賢妃說話,一時不敢再問。
寶慶帝被賢妃一打岔,回到了現實,連心情也變得平靜如水:“御醫可立刻去了?”
“回皇上,立時就去請了。”
“看樣子,病情嚴重。你叫院判也去吧,還有張御醫,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形,有了決斷再來回朕。”
來人領命而去。
寶慶帝對客人抱歉地笑笑:“用個膳都不安生,朕也習慣了。賢妃跟着朕,也習慣了。”
賢妃孃家來了父親和弟弟,誠惶誠恐地道:“皇上日理萬機,能得賜一宴,真正是卑職一輩子的榮幸。賢妃能伺候皇上左右,是她的福份。”
這話對,別說吃不好飯,就是不吃飯,嬪妃們也搶着來宸宮呢。
寶慶帝淡淡一笑,也未再跟他們客氣,開始閒聊地問賢妃的弟弟現居何職。
錦繡在旁邊聽着,便知賢妃得聖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可見她再如何得寵,也從來不在寶慶帝跟前說自己的家人,寶慶帝竟不知她弟弟的情形。但是沒關係,就算從來不說,眼下皇帝這麼一問,也不可能沒有下文,肯定要是提一提、升一升,賢妃的喜色還是顯而易見的。
又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寶慶帝突然道:“錦繡”
“奴婢在!”錦繡趕緊上前。
寶慶帝是個強人。強人都是這樣,可以一心二用,他一邊和賢妃家人說着話,一邊其實還在想着秦太后那事。
“你去百香樓一趟,看看是個什麼情形。”
錦繡領命而去。時隔這麼久,又要和秦太后面對面了。
初時入長壽宮,秦太后坐着,錦繡被打趴。如今去百香樓,錦繡站着,秦太后卻趴了。
百香樓冰冷了很久,今天終於熱鬧了。樓上四五個御醫,診脈的診脈,等待的等待。樓下的宮女們進進出出,正在一個媽媽的帶領下搬東西。
“這櫃子卻要搬去哪裡?”錦繡好奇地問。
那媽媽一見是宸宮的大宮女,也不敢怠慢,說道:“方纔院判大人說,這櫃子放二樓卻是方位不好,搬樓下來放着。”
錦繡更不解了,院判你看病拿手,什麼時候還兼職看風水了?
又上樓去,外室幾位御醫正在等候,院判一人坐着,旁的站着。錦繡看不見內室,想來診脈已經結束,御醫們正在商議病情和對策,當下也不打擾他們,只問旁邊立着的宮女,內室裡頭誰在伺候。
宮女說是解憂和紫煙,錦繡一愣,只覺得解憂這名字卻熟,便道:“你叫解憂出來一下。”
宮女進了內室,帶出來一個長相秀麗的姑娘,錦繡一着面,便知道爲何耳熟了。解憂原是舊識,也是在長壽宮呆過的,如今長大了,但模樣沒多大變化,還認得出來。
一時疑心更甚,百香樓伺候的人,都是悉心選出來的,當時爲了怕有秦太后的心腹,與昔日長壽宮有關的人員,一個都沒選,解憂卻是怎麼進來的?
當下也不好問,只裝作不知道。
這個解憂當時在長壽宮很不起眼,年紀又小,從沒有近前伺候過,連打雜也輪不上,屬於伺候宮女的宮女,雖各自是知道的,但彼時身份已大爲不同,既不適合敘舊,也無甚舊可敘,開門見山就問話。
“太后可清醒?”
“尚未清醒,御醫們已診完脈,是甚情況還不得而知。”解憂說道。
錦繡又問:“我進去看看太后吧,可方便?”
解憂點點頭:“錦繡姑娘是皇上遣來的,問我方便不方便,真是太客氣了,快請進吧。”
錦繡暗想,這丫頭還真是識趣的。
秦太后躺在牀榻上,厚厚的錦被蓋在身上,顯得尤其隆重。而她又實在很瘦,那樣子看上去,彷彿不堪隨錦被的隆重,倒要將她壓進牀板去。衣裳應該已經換過了,兩隻手臂露在外頭,穿的是雪白的衣裳。
如果不是有着沉重的呼吸……她真像是垂死的樣子。
錦繡也不覺得她有什麼可憐,壞事做絕了還能在世上好好地活着,比自己的爹孃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冷冷地打量着,唯一有點捨不得的,倒是在她手裡的那枚“珀後”。
那是元恆送給錦繡最珍貴的禮物,爲了取得太后的信任從而扳倒她,錦繡忍痛將珀後獻給了她。然後,就不知道被她藏於何處。
長壽宮交出來後,已經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可是在長壽宮裡沒有找到珀後。錦繡曾經想過,恐怕早就經由地道,將珀後轉移出宮,如此一來,只有秦太后本人才能知道珀後的下落。
不過,現在也無從打聽了,錦繡輕嘆一聲,對解憂道:“好好照顧太后,我出去聽聽御醫怎麼說。”
卻只聽身後轉來陰惻惻的聲音:“假惺惺。”
聲音極低沉,可是卻極熟悉。
錦繡驚訝地回頭,卻發現不知何時,秦太后已經甦醒,刻薄的嘴脣上溝溝壑壑,蒼老幹枯。
“太后!”錦繡穩住心神,平靜地給她行禮。
“想來看哀家是怎麼死的?”她聲音嘶啞而平穩,比錦繡想象得似乎要來得有力量。
“奴婢不敢。”
“哀家不會這麼快死的。哀家還要看你是怎麼死的呢。”秦太后一如既往、無可救藥。
“奴婢不敢。”錦繡的萬能句式稍有改動,從“奴婢該死”變成了“奴婢不敢”。
秦太后古怪地笑了幾聲,微微側過頭,盯着錦繡。錦繡發現,她比以前蒼老了很多,頭髮已然全白,但是眼神卻依然犀利。
“禍害。”她輕蔑地說。
“奴婢不敢。”錦繡打定主意,以不變應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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