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緊元恆的手,只覺得他手掌冰涼,不似人間溫度。不由地,錦繡的心也一涼。不會,不會的,元恆在空中尚能控制身體,他即使落地,也不像失控的人那樣重重地跌落。
不會的,不會的,錦繡絕對不願意相信。
慌亂間,突然,一陣力量從手上傳來,元恆在握她的手!
是的,那力量雖小,但錦繡能夠感覺到,元恆的手分明對錦繡手掌的溫度有迴應。
他沒有死,他堅強的生命力在攀援着世間一切可以攀援的東西,比如錦繡緊握的手。
縱然昏迷,可他的潛意識卻在求生。
一時,錦繡喜極而泣。
“恆,你一定要挺住,王先生馬上就來,御醫馬上就來。請你聽我說話,聽我說話,不要睡着,恆,千萬不要睡着。”
她焦急地反覆關照,彷彿只有不斷地說話才能緩解心中的緊張。
可是沒用,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慌亂,眼中的淚水不由自主滴落下來,滴落到元恆的臉上,卻渾然未覺。
易楓見牀榻邊自己插不進手去,索性叫了幾個宮女在一旁候着搭手,自己跑去了門口張望,只盼着御醫快快前來,想法子讓元恆甦醒。
沒一會兒,御醫還沒到,門口卻呼啦啦地來了一羣人。
只見靖安皇后在一羣宮女的簇擁下,臉色嚴峻,一見易楓,立刻道:“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個都嫌活得太長了麼?”
易楓不敢回嘴,諾諾地解釋着,倒也沒把責任往錦繡身上推。
靖安皇后跨進屋裡,一眼便望見元恆在羅漢牀上躺着,雙目緊閉,生死未卜,饒是已聽了通傳知道事態嚴重,也還是眩暈了一下。
“恆兒!”她撲過來望了一下,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錦繡的存在。錦繡趕緊往旁邊讓了讓,此時再如何心中牽掛,也不敢喧賓奪主。
“御醫呢?”靖安皇后厲聲問道。
錦繡跪伏於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已着人去請御醫了。奴婢已讓人將慕蘭和王先生也一同請來。”
靖安皇后眼尖,一眼已看到錦繡臉上的淚痕,本來還想狠狠地罵幾句,也心軟了一下。
可是,皇子摔傷,是何等大事,靖安皇后縱使心中稍軟,也饒不得元恆身邊的人,繃着臉問錦繡:“究竟是怎麼回事?景王自小就不爬樹,更別說如今都是二十多歲的成人,怎麼可能那麼淘氣去爬樹?到底是不是有人慫恿,最好現在就乖乖地交代。若等本宮查出來,可就連個好死法兒都沒了。”
錦繡顫聲道:“回皇后娘娘,早先殿下在二樓廊上望風景,說自己記得小時候的趣事兒,又望見庭院中的這棵樹,便說自己會爬樹。本來奴婢是勸阻的,可是……是奴婢不好,奴婢架不住殿下那麼渴望的眼神……”
“呵呵。”靖安皇后冷笑一聲,“所以,你就讓殿下換了衣裳去爬樹?”
再害怕,也無法迴避事實,錦繡老老實實地回了一聲:“奴婢有罪……”
對皇后,不用強調這是元恆的堅持。元恆的堅持沒有意義,只要奴婢沒有堅持反對、甚至反對無效,奴婢都是有罪的。
方纔爲元恆流的淚,此刻在靖安皇后面前乾涸。靖安皇后不作聲,錦繡也不敢再辯解,只躬身伏着,等待發落。
世間事,偏偏雪上加霜者居多。
靖安皇后的怒氣未消,指望着解救困局的御醫也還未到,錦繡最不想見的人,卻一臉驚慌失措地進了未園。
“王爺怎麼了?天哪,王爺您不能出事啊!”謝宜春嚎着進了屋子。
一見羅漢牀上躺着的元恆,幾乎就要撲上去。
“快攔住,小心景王妃出事。”靖安皇后喊道。
謝宜春可是有身孕的人,亂撲亂撲的,太危險了。
易楓安排在旁邊守候的宮女終於派上了用場,她們一擁而上,與皇后帶來的宮女一起,將亢奮的謝宜春攔在了牀前,併成功地、貌似關懷地截住了她。
是的,就是亢奮。悲傷也可以是用一種亢奮的情懷去表現。
畢竟“情懷”二字也不值錢了。
錦繡伏在地上,滿懷悲傷,卻並沒有能躲過謝宜春亢奮的“情懷”,耳朵裡灌滿了她從未有過的伉儷情深。
錦繡對這皇室的情感愈加絕望。正如很多“孝子的情懷”總是要等到父母去世之後才被激發一樣,這些“恩愛的情懷”似乎也總要等到彼此錯身方纔愈演愈烈。
他們總是熱衷於一時的表達,卻不願去做一生的付出。
嗯,這就是他們的“情懷”。
謝宜春像是從來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一樣,逼迫着衆人再一次重複那意外的一幕,她瞪大眼睛哽咽着問:“母后,王爺到底怎麼了?他記憶尚未恢復,再摔這一跤,是雪上加霜啊!”
靖安皇后心煩意亂,擺了擺手:“好了,別哭了,哭得本宮心煩……”
忽聽外頭一陣躁動,有人說“御醫來了,御醫來了”。
皇后便道:“先聽御醫怎麼說吧。”
小羅果然領會了錦繡那一堆混亂的囑咐,去醫女營叫了慕蘭,慕蘭又趕緊叫上了王冬寒,二人跟着小羅進了屋。
剛向靖安皇后請安,謝宜春一看王冬寒並不是著的御醫服飾,便叫嚷起來:“母后,這未園的人太沒規矩了,請的根本不是御醫啊,請母后……”
靖安皇后不耐煩地打斷:“這位王先生,一直追隨恆兒在軍營,醫術不比御醫們差,便是本宮的病,也是多虧了他,你就別多嘴了,安靜些讓王先生快瞧傷情吧。”
謝宜春頓時吃了個啞巴虧,再說話就是打擾人家行醫了。何況,謝宜春倒也是打心眼兒裡關心元恆的傷情,畢竟她身爲王妃,一輩子的榮辱都系在了元恆身上。
與元恆感情如何是一回事,但只要有元恆的榮華富貴,就有她謝宜春的錦衣玉食。
王冬寒認真地觀察着元恆的傷情,慕蘭在一旁打着下手幫忙,靖安皇后緊張地望着,而跪伏的錦繡比靖安皇后更加緊張。
可是,緊張之外,錦繡卻覺得芒刺在背、忐忑不安,有一雙凌厲的眼睛,狠狠地剜着她,欲將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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