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慕蘭沒有說話。
錦繡有些不知所措,又悄悄地問了一句:“好不好?”
慕蘭閃避着錦繡的眼神,睫毛低垂,讓錦繡看不到她的勇氣。
“錦繡,我忘不了他。我也不想忘記他……”
“哦……”錦繡有些意外。
慕蘭輕嘆道:“我入宮的時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在宮裡孤單這麼多年,嚐盡世態炎涼,雖是眼下好過些,可又有甚樂趣可言?心裡裝着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回想,也比心中一片空曠要好。”
錦繡搖頭道:“可是,想着他,便會生了希望。像我眼下這樣,便是生了希望。可等到現實殘酷得叫人不得不失望的時候,痛徹心扉……我不要。”
慕蘭卻道:“不,我是想着他,可我不抱希望。他離我那麼遠、又那麼高,我夠不到他,只有仰望。我今生都不可能贏得他的心,只要仰着腦袋,望見他越飛越高,我的心就是踏實的。”
“對,我要的就是踏實。如果我心裡沒有這個人,生活就會像之前的那些年,空蕩得漫無邊際,而我的腳下是虛空的。”
慕蘭幽幽地望着遠處,臉上泛起一絲笑意。與她往常的甜笑大相徑庭。最初,她就是用一張甜甜的笑顏吸引了錦繡,讓錦繡覺得她開朗而熱情。其實,這開朗亦是她的僞裝。
“錦繡,我不怕疼,你是知道的。”慕蘭輕輕地說。
錦繡理解她了。她不怕疼,但她承受不了生命之輕。
心中有愛,並不一定要對方回報。心中有愛,也是讓自己愈加豐滿的一種方式。
“這樣很好,慕蘭,其實你比我更明白。我的透徹,終究只在別人的事情上頭。落到自己身上,竟是糊塗的。”錦繡強笑。
慕蘭苦笑道:“那是因爲我從來未曾擁有過。如果我像你一樣,一定會比你現在更心痛。”
天色陰陰的,比二人的心情也好不了多少。冷風從來都不會憐惜弱小的人兒。它對世間一切都同樣殘酷。
“你快回宸宮去吧,皇上不定什麼時候散朝,還等着你的彙報呢。”
“我去大正殿傳個信兒再回宸宮。”錦繡握着慕蘭的手,不忍放開,“宮裡的奴婢,連情緒都不是自己的,恰如衣服髮式,都是規制的。我們就是一個名字,從來不是我們自己。”
慕蘭望了望自己,又望了望錦繡,憑心而論,二人皆是宮人中讓人豔羨的角色,可她們從不以這些外在的虛名而自傲。她們都是有獨立思想的人。
慕蘭勸慰道:“我們已算是好的了,知足……”
“嗯。”錦繡點頭,“無論如何,我不會消沉的,你放心。”
二人各自懷揣着心事,奔向各自的去處。
而御書房皇帝的書案上,新的摺子已經送過來,內閣的行走在外頭凝神屏氣地候着,等錦繡回來,好將寶慶帝批閱完的帶走。
錦繡進屋,看到書案上新摺子不多,看來皇帝今天也會過得比較愉快。
可錦繡卻一點都愉快不起來。
寶慶帝昨夜處理好的摺子,是交代了錦繡的。錦繡做好登記,與內閣行走做了交接,然後讓他將摺子帶回內閣,由內閣大臣們按寶慶帝的御批,再層層落實督辦下去。
來人捧着摺子走了,錦繡從書案旁離身,卻不小心碰到了剛剛送來的摺子,頂頭一本“啪”一聲,掉落在書案上。
錦繡伸手撿起……
摺子跌落的時候已經翻開了,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卻是元恆從臨東軍中發來的。
她的手顫抖了,偷看皇上的摺子是死罪,哪怕她是寶慶帝青眼有加的宮女,也不行。
她匆匆地將摺子合上,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看到了“親赴濟東島談判”幾個字。
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她意識到自己犯了大罪,當然絕不敢聲張。寶慶帝將這個御書房交予她,便是對她無比的信任,縱是無心之失,她也感覺自己愧對了寶慶帝的信任。
可是,看到的東西,卻是抹不掉了。
濟東島,是海寇老巢。永顏公主與駙馬爺在臨東三年,卓有成效,但也僅是將佔領了臨東的海寇打回到海上而已。
要知道,海寇是十分兇殘狡猾的。他們不滿足於自己那點兒海島的困局,沒資源,沒人口,難發展,要想壯大,只有靠向外擴張。
他們極其需要陸地,因爲陸地上有他們需要的一切資源。
在被武狀元駙馬爺趕回海上之後,依然時不時地打劫近海的漁民、過往的商船,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襲擊沿海的村莊。
元恆要去濟東島!
剛剛對他的怨恨,似乎淡了,強烈的擔憂襲上錦繡心頭。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嗎?
不,寶慶帝絕不會同意的!他一定會用自己那枝御筆,蘸上硃砂,寫下大大的兩個字:
休想!
錦繡胡思亂想的時候,寶慶帝散了朝,笑呵呵地回到御書房,一見錦繡便道:“皇后氣色怎樣?”
其實錦繡已經跟寶慶帝跟前的小太監宋熙彙報過了一遍,宋熙應該已經一五一十地向寶慶帝轉述過,他再問,只是表達一下關注和重視而已。
“皇后娘娘氣色越發好了。她說,皇上賜他的高山雪參是千年稀罕的寶物,心中着實感念皇上的恩情。”
寶慶帝道:“物盡其用嘛。得了用場纔有價值。否則,不過是一塊死物而已。”
這一點,錦繡是很欣賞的。她喜歡寶慶帝的務實態度。他似乎將所有的激情與浪漫,都留在了十幾年前,帶着僅剩的溫文,用餘生來當一個用功的皇帝。
不多時,來了幾個大臣,分別與寶慶帝議了事。大臣皆很平和,無論說什麼,皆娓娓而談,君臣間氣氛融洽和美。
能被允許進入御書房的大臣,基本都不會是刺頭。皇帝需要刺頭,但只會留在大正殿鬧騰,御書房是皇帝最後的陣地。
等大臣終於離開,寶慶帝走到他書案前,盤腿而坐,伸手去取桌上的摺子。
“今兒事不多啊,是留時間給朕休息呢。”寶慶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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