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宮內,秦太后放聲痛哭。
她一杖戳斃了秦貴妃,是迫不得已的唯一選擇。秦貴妃已然崩潰,胡言亂語是早晚的事,不僅會將太后牽扯出來,她自己的罪行也會一一被坐實。多年來,秦貴妃在後宮屠嬪妃、戮宮人,早已身涉無數人命與是非。
太后護了她三十多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命喪己手。那一杖,戳在秦貴妃頭顱上,亦不諦是戳在自己的心上。這一哭,竟是將她縱橫後宮數十年的苦楚,泄了一地。
待哭聲漸漸低沉,福媽媽瞅準時機,輕聲道:“太后節哀,要當心自己的身子,您也是爲了貴妃好,爲了端王好,爲了秦家好。”
秦太后收了哭聲,沉默片刻:“希望她能明白哀家。”
福媽媽緩緩地道:“貴妃娘娘是笑着走的,她明白。”
秦太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哀家在外頭聽着她那些話,便知只有如此纔是最好的結果。哀家是保全她。”
福媽媽道:“太后心中的苦楚又有誰知。瞧瞧景王,皇上偏愛又如何,因爲母親的罪妃身份,至今在羣臣那兒都過不了關。貴妃不能問罪,太后您已是盡了全力,做到最好了。”
秦太后擡起紅腫而混濁的雙眼,對福媽媽道:“終究只有你能懂哀家,不用哀家說一句,你就能懂。”
“奴婢若連這都不懂,在太后身邊這幾十年,也就白混過去了。”
“秦家攻不下戶部,如今快連工部也保不住了。若少了工部這一塊……,唉,如今,只有指望端兒了。”
秦太后的確是苦楚的。一切都只恨自己沒有誕育皇子,縱然有了寶慶帝的誓言,還是眼巴巴望着秦家從先帝時期的如日中天,一直到眼下的後繼無人。
而一個家族的維持與經營,需要巨大的財力支撐,工部這個地方,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秦太后的弟弟工部尚書,年齡也不小了。
一個望族的興盛,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可一個望族的落沒,幾十年,足矣。
事實上,並不是只有福媽媽清楚秦太后今日那驚世一擊的用意。
鳳儀宮內,被這突如其來的殘酷震驚到的衆人,好不容易緩過來。
靖安皇后經此一番折騰,又累極。永顏扶着她躺下了,寶慶帝坐在牀沿,與她溫和地說着話。
“臣妾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她是有些歉意的。
寶慶帝握着靖安皇后瘦骨嶙峋的手,安慰道:“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她也是咎由自取。這次最辛苦的是你。朕早上聽說你甦醒,心裡頭這長久的鬱結,終於算是解開了些。”
“臣妾一直醒着,能聽你們說話,能望你們走動。這個鳳儀宮發生的一切,臣妾都知道。”皇后突然轉頭,在屋內四處尋找,“慕蘭呢。她人在哪裡?”
慕蘭是這段日子以來,陪伴她最多的人,而她的貼身宮女,在春天已經出宮去。太后的人奉命滅口,爲了不至於錯過,將兩個出宮的宮女一起滅在了回鄉的路上。
在秦氏手中的冤魂,就此又多了一個,而她們真的毫不在乎。
慕蘭一直在屋角靜靜地呆着,聽見皇后找她,立即來到牀前。
“你很有勇氣。”靖安皇后虛弱地道。
“謝皇后娘娘誇獎,是皇后娘娘洪福齊天,更有皇上英明定斷,方能逢凶化吉。卑職身爲臣子,自當竭盡所能,讓皇后娘娘吃了這麼多苦,卑職心中有愧。”
聽慕蘭這麼說,靖安皇后向寶慶帝微笑了一下:“慕蘭說得對,若不是皇上敢於一試,臣妾又怎能脫離險境?”
寶慶帝笑道:“皇后好好休息,朕要回宮將這一攤子事兒好好處理掉。那些事兒別多想了,讓永顏和宣儀在這兒陪着你。”
靖安皇后點點頭:“臣妾盡力。只是,一閉眼就出現貴妃渾身綠色的樣子……”
“朕會讓御醫查明原因。皇后你與朕說實話,太后的邪靈說,你信是不信?”
皇后微微點了點頭,卻立刻又搖搖頭:“臣妾有些信,太詭異了,若不是邪靈,又怎會渾身那樣,而且是當着大夥兒的面,真的就變了顏色。不過,臣妾又覺得,從來沒聽說過太后有何通靈的異能,又何至於此?”
問題就在於此,太后何時又顯露過神婆本色?
至少寶慶帝與她幾十年相扶又相殺,從來不曾知道。
“皇后說得是有理的。”寶慶帝道,“母后終究不想讓秦氏蒙羞。”
如此一說,皇后頓時瞭然,原來皇帝心中亦明鏡似的。很多問題並非他想不到,而是他不能只圖一時暢快,然後留下後患一堆。
回到宸宮御書房,寶慶帝卸下一身疲累,盤腿坐在書桌前。元恆便是像他,縱有疲累,那休憩也是優雅的,絕不會歪歪倒倒,你只會望見他稍稍撐着腦袋,閉目養神。
突然,寶慶帝緩緩地開口:“這是一出險招,朕甚是後怕。”
錦繡道:“置之死地而後生,皇上是個有勇氣的人。”
寶慶帝輕輕嘆息:“這兩日,朕一直在自責,如此冒險,是否害了皇后。今早消息一來,朕方纔如釋重負。”
寶慶帝的性格若說有缺點,大約便是過於糾結和憂鬱。
他不算是一個很果斷的人。當元恆手持童南溪的秘密快報交予他看時,他震驚了。
王冬寒在莒國果然找到了治療此病的方法。而童南溪在他的治療下,已完全恢復健康。但是,風險非常大。
解藥,在莒國。那個西北的苦寒之地,能出雪蓮,亦能生地蘭。雖可遇而不可求,可是,他們有莒王啊。
童南溪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王冬寒的試驗品,試好了,回頭再醫皇后。可結果卻讓王冬寒嚇了個半死。
童南溪當場暴斃。
王冬寒差點滾到莒王面前去請罪。還好,他謹慎。再三確定童南溪是否已嚥氣的時候,發現了他極其微弱、幾乎無人可以分辨的脈息。
那不是活人的脈息。卻也不是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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