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八米深 套話

安東尼回來的時候,冰凌正單手撐地做俯臥撐,肩胛上因爲撕裂拉傷又是微微滲出些紅色。

男人大驚,扔下手中的東西就跑了過去:“你這是做什麼?!”

由於精神專注,冰凌被對方這麼一聲怒吼嚇了一跳,手下不支,險些趴到地上。

她還沒來得及加力,就覺得腰側被炙燙的大掌扣住,身體一輕,被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緊緊鉗住她的腰,因爲憤怒並未注意,下意識直接將她扣在了自己懷裡,而冰凌覺得對方這氣來得莫名其妙,一時之間也有些發怔。

“十一你是不是就是聽不進去爲你好的話?!我說了你需要休息,肩膀這個樣子,看看,你就一點都不會心疼自己嗎?”總是這樣!這女人真的是想逼瘋他!

他憤怒的眸中映着她有着怔忡的視線,一瞬間的錯覺,她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次在香港,周圍是溫泉氤氳出的水霧,一切都朦朧得不真切。

那個男人,也是這樣,眼底是極度的認真,還有隱隱跳動的怒意。

他說,“你不愛惜自己,我來幫你愛惜。”

他說,“你不在意自己,我來幫你在意。”

他說,“你的性命不僅是你的,從今天開始,我會守護這條性命。”

低沉的嗓音中帶着蠱惑的味道,那個男人,竟然會在她面前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晚,她才發現,原來只是脣與脣之間的簡單相觸,都可以讓心中那般顫慄……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晃神,然而不經意間,眼底竟然一片潮意,有冰涼的東西劃過面頰,砸在了腳下。

“咦……”

冰凌怔了怔,只是發出一個單音,伸手有些怔茫地摸了摸臉頰,卻發現淚根本止不住,失控地簌簌落下。

安東尼顯然見到她突然哭出來慌了神,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裡,卻沒有發怔太久,連忙伸手卻幫她擦,“十一我不是……我不該吼你的,對不起,我就是看你這麼不愛惜自己覺得……不哭,噓……”見自己的話沒有任何作用,他乾脆伸手,長臂一扣將她的腦袋按進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體溫裹住了她。

“噓……不哭……我在……”

“我在……”

冰凌咬着脣你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尤其是那無法抗拒的溫暖就在咫尺,幾乎是身體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攥住了對方的衣領。

顧君莫……

爲什麼你要在這種時候依舊陰魂不散……

看着抓住自己衣服的手指關節都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安東尼的眼底劃過一絲異樣的光,看向懷中人的目光裡,除了溫柔和歉疚,更多了幾分難言的痛色。環住對方的手臂布偶收緊了些,彷彿是希望如此能多傳遞些許力量。

或許是因爲耳邊沉穩有力的心跳聲讓人安心,沒有過去太久的時間,冰凌已經稍稍緩過神來。

回過神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推開十分自來熟地緊緊抱住自己的男人。

“我不需要你安慰。”

懷中突然空落落,像是能飄進幾縷冷風來,安東尼看着眼前女人眼底再次將自己武裝起來的冷硬的神色,不由啞然失笑。

這女人……還真敢說。

敢情還把他當成趁機佔便宜了?

思及此處,男人眼底倒是眸光一變,幽深了幾分,“十一你的傷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恢復,在此期間,爲了避免我再弄哭你,我想你得告訴我,剛剛究竟怎麼了。”他說得一本正經,心中卻好奇的要死。

每次她在自己面前,即使是動情的時候表情都不見太大起伏,更別說是鬥嘴了,她幾乎當仁不讓一句話直接嗆死他,狙擊也是一馬當先,水準又好他太多,而他擅長的近身肉搏,即使雙臂健全的時候也大約就只能和她打個平手……以至於有的時候他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她只是個精密組裝的機器,無血無淚……誰知今天竟然會……

安東尼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上面的深色印記顯示着未乾的淚跡,尤其是她之前伏在自己胸口的那種顫動好像在殘留在胸口,讓他不由發怔。

冰凌餘光看見安東尼的表情,眉微蹙了蹙,清了清嗓子,不大自然地出聲道:“你之前說過,我像你認識的一個人。剛纔那些事情你忘記就好,只不過是你的話也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罷了。”

她這麼說,是爲了他別多想?

安東尼不由失笑,看來自己在她眼中這趁人之危佔便宜的形象,一時之間還真是深入人心來着……

心中苦笑,表面上卻很是瀟灑,男人不以爲意地聳聳肩道:“誰沒有那麼一兩個故人,只是……”他頓了頓,眸光微深,半開玩笑道:“莫非十一也像我一樣,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暗戀對象?”

一記眼刀冷冷剜了過來,清冷的女聲響起:“廢話少一點,否則我割了你的舌頭。”

話中的冷意讓男人明白自己踩到了她的雷區,然而她的反應卻讓他更加好奇了些,不由往近處移了幾步,笑得有些曖昧:“讓十一一想到就哭成這樣的男人,一定很特別。”

他說完這話,原本是準備接受對方的眼刀制裁的,誰知眼前人卻似乎被他這一句話思緒引到了不知哪裡,目光悠遠,竟然輕輕點了點頭。

“是個傻男人。”

她說這話時幾乎是失笑出聲,臉上的神色卻不想嘴上說得那般嫌棄,整個人好像浸在一層柔和的光暈裡,看得安東尼有些失神。

“因爲工作,我在意那個男人很久了,但他總是那副樣子,像塊木頭。”說來這些心思她還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見天倒是不知道爲何,或許就是因爲安東尼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再不會見,她纔會突然抑制不住心中翻涌的那份感情。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畫面,他看見她脣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幾分,而他卻隨之迷惑了……

她說,她注意他很久了……

那這麼說來……

他爲自己想到的結果而感到一絲振奮,胸肺之中心潮澎湃卻又強壓下那份悸動的心緒,不着痕跡地道:“既然在意,爲什麼不去追?”

爲什麼?

她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可笑。

“不是所有想做的都是應該做的。如果追求會給對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爲什麼還要這麼做?”她是殺手,他是軍人,他們兩個人甚至沒有辦法走合法程序,這樣的愛情,實在是太脆弱了。

“可是如果,在他看來你並不是麻煩呢?有的時候,得不到的感覺會將一個人逼至瘋魔。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並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做決定的。”

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冰凌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和顧君莫爭論,然而想到安東尼和他那個無果的戀人之間的事情,她突然覺得他此刻的激動也並沒有什麼不合理的,或許只是同病相憐者的鑽牛角尖罷了。

“不,在我看來,愛情是一個人的事情。一個人任性地對對另一個產生了感情,這只是喜歡的層次。而愛……”冰凌微微蹙眉,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是她隱約覺得,愛不該成爲阻礙。

“更何況……”說到這裡,他似乎察覺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還來不及回味那是不是他的錯覺,冰凌的下一句話就好像一記重拳,打得他心中一陣悶痛。

“……是他要我走的……他不想再見到我了。”

她垂着頭站在那裡,長髮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那聲音好像飄在虛無的空氣裡,帶着一絲疲倦與無奈……幾乎撕裂他的心魄。

在那個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明白她剛纔哭的原因了。

她大約是覺得……

他再也不要她了吧……

想要抱緊她,在這個瞬間就要,狠狠將她按進懷裡告訴她他想她,他要她,他想要她想的血肉都疼了,心肺間一片扯痛。

可是最後,男人還是不着痕跡地緊緊收住十指,因爲用力過度指甲幾乎陷進肉裡,而唯那痛意還能讓他穩住理智,讓他穩住顫抖的嗓音說出接下來的問題。

“十一,如果那個男人不遠萬里地過來接你,你還會接受他嗎?”

他的語氣平淡,好像只是有意無意提起的這麼一句,卻讓冰凌心頭微微一顫,不由擡頭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安東尼神色如常,甚至眼角眉梢都還帶着輕鬆地笑意。

冰凌眉心動了動,最後還是垂下了目光,低聲開口:“他來不來都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快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

突然一道幾聲厲和讓她嚇了一跳,思緒迴轉過來,冰凌稍稍勾脣,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弧,嗓音竟帶着幾分難得的柔軟:“抱歉啊,我這身體恐怕是……浪費你這麼些天辛苦採藥。”

似乎只要談及死亡,很多事情都可以不用那麼顧忌了。

這個叫做安東尼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人,他有什麼目的……似乎都不再重要。即使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個月裡,他讓她明白了自己究竟有那麼想念顧君莫,這又能如何?

她終究是見不到他的。

退一步想,即使見到了又能如何?

“我的藥會治好你。”低沉的嗓音堅韌而篤定,讓冰凌心頭一顫,再次擡眸看他。

深吸一口氣,她倒是有些釋然了。

“不用了,自己的身體情況,我很清楚。”

“我的藥會治好你。”他又重複了一遍,下顎緊繃着,像是真的很緊張。

冰凌終於失笑:“不過生死,誰不是——唔。”

脣上有冰涼的東西覆了上來,眼前的男人陡然放大的面孔。

她瞠目,一時間竟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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