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近幾年,應該是閆鈞臨的態度和言行讓閆老爺子不滿意了,給他挑來一個個兒媳婦人選,閆鈞臨卻總是敷衍。
到頭來,竟然還敢說要她。
她一定早被他劃出未來兒媳的範圍內,是嚴重點已經可以算得上禁忌。
可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懷着生父不明的孩子站在風尖浪口手足無措的女孩兒,而是一個二十四歲,一雙兒女已經滿四周歲的母親。
她不爲自己堅強,也該爲容容耐耐而變得堅不可摧。
時移世易,心態不同,哪怕面對的困境,依舊會讓人難堪。
車子蜿蜒繞山而上,林廕庇天。
這整座山,一草一木的歸屬,都是衆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閆家。“閆家”二字,幾乎被青雲城的人傳得神乎其神。
可追究起來,“閆家”裡的人,難道不是兩眼一鼻,有七情六慾的人?
只不過,這些人的七情六慾,都比利益更淺薄了一點而已。
“你別提當年的事。”閆鈞臨捏緊她的手,似乎怕她性子偏激,直接對上那個男人。
許恩慈從思緒中走出來,輕輕“嗯”了一聲,微微動了動手指,卻沒有回握他。反而有些唏噓,“時間過的好快,記得以前找你,車窗外是看不到頂的高高樹木。這一晃,竟然十多年了。”
“當初我爸開玩笑說把你養在閆家好了,但是許阿姨不同意。也確實,小慈是名門閨秀,養在夫家不合適。”閆鈞臨拿指腹輕蹭着她的手背。
時間哪裡快了?她的手還是這麼軟軟小小,皮膚薄的很,一掐一個印子。他從來都不敢用力握緊她,而現在,因爲他的力道,她的手背上已經有個淺淺的紅痕。
她沒有呼痛他沒有鬆手,他也不想放手。
他已經三十七,這一輩子能執着的東西已經不多了。生在閆家,註定名利皆不需要強求就能握在手中。
曾經他以爲生在閆家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運氣,事業有閆氏,家庭有小慈,未來事業有成闔家歡樂,一切的路都已經在規劃當中。
然而,他現在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擁有的是什麼,而他最想要的,竟然已經空缺多年,多到……他好像孤魂野鬼一樣遊離了一世。
直到再次遇到她。
心臟跳動,血液循環,體溫驟升。
他又體會了活着的滋味。
他想告訴她,他過了六年將瘋狂努力掩飾在平靜下的日子,因爲他曾經把自己逼入死衚衕,逼入窮途末路,只因爲失去她。
但是又沒有必要。
“那些事都是冥冥中註定,無論怎麼輪迴,該發生的,總還是會發生。”許恩慈在當年的事上,卻是難得的看開。也許兩個孩子讓她看盡人情冷暖的同時,也讓她體會到真正的充實,所以纔會這樣。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再狹隘的動不動想着死亡。
生命很可貴,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能放棄。
因爲這個世界還有人需要她。
需要到……不是她就不行的程度。
腦子裡劃過了容容耐耐那兩個小傢伙萌萌的模樣,然後若隱若現着威廉似笑非笑的模樣,許恩慈輕哂一聲,她真是多愁善感了。
閆鈞臨就靜靜的看她的側臉。
那素淨的臉蛋上,和以前一樣,掛着嫣然的笑意,釀出一個俏皮迷人的酒窩。他勾脣附和,“事情會發生,應對的方法卻不一樣。但既然已經是過去的事,也沒必要說。”
隨着他的話落下,出租車已經到了閆家大宅外,沒有權限再進。
下了車,許恩慈指了指不遠處種滿了楓樹的小坡,“好像變了一點,我記得那邊是座山。”
清新的空氣在鼻尖縈繞。
她心情不由開朗起來,抽回被他握了一路的手,只覺有層薄汗,風一吹徒然涼了下去。
許恩慈重重的呼口氣,隨之笑意飛上眉間,率先走在前方,又轉身看他,青蔥的手向他招了招,“來。”
閆家其實還是老樣子,英式古堡一般的建築,遠遠看去就像是走進了童話。
時值秋天,百花開盡,只有奼紫嫣紅品種稀有的菊花盆栽一路蜿蜒。
風吹來,噴泉的水汽薄薄飄來,讓人心情涼爽,若有似無的七彩橋在水汽中架起。而不遠處則是個兩三畝寬的池子,裡面栽滿荷花,此時只有田田荷葉。
這點和許家大院倒是差不多,許家也有一方池子,是那年……那場大火之後,許建強命人開鑿,建的個人工池塘。
一到夏天,風吹荷動,美不勝收。
“以前還覺得鵝卵石的路走起來咯腳。”許恩慈彎眼,已經挑着旁路往主宅走去,低頭看圓潤可愛的石頭,笑出聲,“總喜歡脫了鞋,然後一邊走一邊嗷嗷叫,又痛又舒服。”
男人想起往事,一路繃着的神情也柔軟了幾分,“然後每次走完都痛得不行,撒嬌叫我揹你。”
“吶,誰叫你不阻止我。”許恩慈哼哼,沒好氣的模樣。
而閆鈞臨見狀只笑,望着她線條清麗柔和的側臉,有些無可奈何卻很是縱容,“你別忘了你那脾氣,我要是阻止你那就是我壞,痛過後我揹你記得可是我的好。”
“嘁,唯好是圖。”
“哈哈。”聽到她這樣的結論,閆鈞臨笑,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邊,手擡了擡,最後卻插進口袋,沒有伸過去握住她,“緊張嗎?”
“該緊張的是你吧。”許恩慈臉上確實不見絲毫緊張神色,“當年閆伯伯可是很喜歡我的,雖然後來……就沒有見過了。”
許建強壓她去醫院打胎,那時候一直聽秦喚在她耳邊說,閆家要交代要交代,可是閆家根本誰都沒有出面。
要什麼交代?
要她打掉孩子?
可打掉孩子,又能怎樣?
能嫁進閆家,大家再自欺欺人當做這一切沒發生過?
還是找出孩子的父親,給予最嚴重的封殺,再打掉孩子,再自欺欺人沒發生過,橋歸橋,路歸路?
事實就擺在那,不是誰當做沒發生過就沒發生過。可笑的交代,無非是面子上過不去,非要染上血腥和性命,才捨得讓謠言和咄咄逼人偃息旗鼓。
有時候還真覺得難以想象,那往日裡慈祥的面孔,竟然能眨眼間讓人覺得面目可憎。
閆輝生氣發火,是什麼樣子的?
是不是和許建強一樣,打人,罵人,發瘋?
豪門,哪有人想的那麼光鮮。
可再怎麼若無其事,和住宅幾步之遙的時候,許恩慈都斂盡了臉上的玩笑神色。
閆輝,青雲城最富有,權勢滔天的男人。
“走在我身邊。”閆鈞臨看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遲疑,伸手握住她,將她手整個包住,再緊了緊力道,“小慈,有我。”
“嗯。”許恩慈微微仰頭看他。
嗯,有他。
進入大廳,卻沒有一個人影。
踏進嚴肅冷然的黑色大理石地磚,走進大堂,不及四顧,就聽得有動靜從樓上傳來,而且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正在往樓下走。
閆鈞臨和許恩慈就在樓下等着,沒一會兒,就看到閆輝出現。
他穿着寬鬆的白色真絲長衫,黑色布鞋,就像時光退回幾百年前的裝束。手中一仗雕龍畫鳳的紅木柺杖,手腕繞着一串奇楠木手鍊。
已經染上銀色的發全部梳向後,露出寬闊的額和依舊精神矍鑠的五官,目光銳利,鷹鉤鼻,薄脣,皺紋棲居在眉角眼梢。
他也上了年紀。
而他身後,跟着個挪挪嫋嫋娉婷的女人,穿着鵝黃色的無袖長裙,竟然是姜秋峮。細看下,那精緻的妝容,難掩微微殷紅的眼圈。
“回來了。”閆輝似乎一點都不詫異大堂裡直直站着兩個木頭樁子一樣的人,聲音低沉有力,在空曠的大廳擴散開來,極具威嚴。
“嗯,爸。”閆鈞臨率先回答。
而許恩慈尾隨他,朝正在下樓的男人禮貌頷首,打招呼,“閆伯伯。”
閆輝頓了一下,眯起眼睛看了一會,才一改之前和閆鈞臨打招呼那風輕雲淡的模樣,熟稔又舒心的笑,“竟然是小慈,瞧閆伯伯這眼神,什麼時候回來的?”
話是這樣說,明明拄着柺杖,卻還是站在樓梯邊上等姜秋峮,再由她攙扶往下。
對這樣的客套話,許恩慈臉色不變,依舊笑盈盈,“回來快一個多月了,遲遲找不到恰當的時間來拜訪閆伯伯,這次來的匆忙沒帶什麼,閆伯伯別見怪纔是。”
“自家人來有什麼好見不見怪的,我可是拿小慈當女兒。”閆輝的笑着在自己胸口比劃一番,感嘆,“當初那麼小小個的小傢伙如今也是個大人,有自己的事業了。”
許恩慈只笑,不置可否。
而姜秋峮扶閆輝在沙發上坐好,才擡頭看了眼和許恩慈並肩而戰的男人,彎眸而笑,聲音柔軟,“我去倒茶,許小姐喜歡喝點什麼?”
儼然一副主人態度。
許恩慈要開口婉拒,卻聽得閆鈞臨沒有顧忌的阻止……“姜小姐,你也坐吧,我去就好。”說着,握了握許恩慈的手示意,目露詢問,“小慈,一起去麼?”
“小慈坐下來,伯伯好久沒和你說話了,來讓伯伯看看,長成大姑娘了沒有。”閆輝沉聲打斷兩人,卻又立刻笑呵呵,一派長輩的慈祥。
於是許恩慈只能回握閆鈞臨的手以告之他自己沒問題,對上閆輝,笑着應了聲,就依言坐到他身邊,恭維,“六年沒見,閆伯伯還是這麼年輕。”
閆輝聽了眼角的皺紋深了幾分,“哈哈”大笑一番,才停歇看她,目露懷念,“是好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