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東珠揮動長鞭,甩得豁豁作響,“來者何人?可知我們是榮國府的女眷,你們不上陣殺敵,對着我們幾個婦人算什麼本事?”
一鞭落下,一個黑衣人被纏上,她運力一扯,將黑衣人拋在空中,鞭子彷彿長了翅膀,將又一撥箭羽擋下。
林中,傳來一陣凌亂的箭羽之聲,夾雜着廝殺聲,慘叫聲,傳入耳中,道不出的駭人。
韓姬手腳麻俐,已殺掉好幾個蒙面人,領首之人迎了過來,兩個相持,來人陰冷着聲音:“殺!”
嗖——
韓姬拋出手中的煙花,這是帝月盟的信號,一旦它出現,帝月盟的弟子就會趕來相救。
他說的殺,是殺馬車裡的婦人。
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要馬車內的婦人性命。
她們今日必須死!
陳安見箭羽倏倏飛往馬車,踉蹌幾步,瘋狂地往馬車移去,“夫人!阿秋!阿秋……”
護着他的護衛移動着盾牌,也只得四面,這是出門時帶上的,形成一頓盾牆,護着陳安近了馬車,馬車爬上馬車,馬車內時有箭羽進入,他猛一個飛身,撲向妻子,而莫氏護着懷裡的謝氏,只聞一聲箭入血催的聲響。
莫氏驚道:“阿雪,你無礙吧?你肚子裡可還懷着孩子……”
“母親,我無事。”
不是謝氏,她亦感覺不到痛,可剛纔那聲音,不,是又一聲箭入血肉的聲響,她聽到一聲沉重的痛呼,聲音不高,呼得壓抑而又隱忍。
“君候!夫主……”
心,莫名地刺痛,她被他護在身下,而她又護住兒婦,不是她們倆,那定是陳安。
外頭有人高呼,“太平幫弟子過鏢,誰人在此作惡?”
黑衣人心下一沉,連退數步,一聲高呼:“撤——”
快如大風過境,只不到片刻,整個林間除了幾具黑衣屍體,幾乎看不到活着的黑衣人。
幾名鏢師進入林中,看着滿林的箭羽,馬車更被紮成了刺蝟狀。
榮國府的護衛、下人折損了大半,活着的不是受傷,就是躲在叢中或樹後。
邱媼從樹後走出,急呼一聲“夫人”往馬車奔近,撩起插滿了箭羽的車簾,但見莫氏緊緊摟住身上中了數支箭羽的陳安,“夫主,夫主……”
“阿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夫主!你怎麼這麼傻……”
“阿秋,二十年了,你再沒叫過我的名字。我們成親後,我一直都很懦弱、膽小,是你在保護我,我終於可以保護你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護住自己的妻子。
莫氏對他是失望的,從他的一再退讓,到他對西府的偏護,可西府卻屢屢傷害他們。
“阿安,你是我夫主,我從來沒後悔嫁給你。”
陳安笑,蒼白而柔弱的臉上笑得像個孩子。“有你這話……我很知足,好好……活下去……”
他的聲音漸漸轉弱,手臂微垂,莫氏的心似被剜了一個大洞,“陳安!安郎!阿安!安郎——”
這聲音迴盪在林間,是絕望,是心痛,是悲傷,一聲淒厲的驚呼,驚得林間的飛鳥頓起。
袁東珠木訥而錯愕地走近,看到馬車裡的翁婆,喚聲:“阿耶、阿孃……”淚如泉下,胸腔裡竄動着怒火。
是誰要殺她們?
她們不過是幾個內宅婦人,從不曾開罪什麼人,卻要置她們於死地。
生命如此脆弱,不過片刻,榮國公就沒了。
邱媼痛呼一聲:“君候!”
整個人軟跪在地上,頓首垂淚。
謝氏早已經嚇得呆怔,只看到車內的血漬,方纔瞧清一個事實:翁父沒了!
婆母一直將她護在懷裡,她一點未受傷,可婆母的手臂上亦中了一支羽箭,她卻感覺不到痛。婆母正緊緊地摟住翁爹,臉上的淚無聲地滑落。
她抱得很緊,嘴裡呢喃道:“安郎,我沒瞧不起你,我從小就知道,你膽小又心軟,可你說要娶我爲妻時,我真的好歡喜。你是一個真男兒,你能護妻兒,嫁給你,我很歡喜,也很幸福……”
也唯有他纔會在生死一線時,用自己的血肉軀來保護自己妻子、兒婦。
他是她的夫主,亦是她的天。
可現在,生活一起的枕邊人沒了。
她的夫主沒了……
正在抄佛經的陳蘅,心口一陣刺痛,前世時,就在父母遇刺身亡的那日,她也是這樣痛,此念一閃,她看着未抄完的佛經,陡然起身。
不,她不能再待下去,一定是出事了。
陳蘅擱下筆,提着裙子往寺外奔去,穿過佛堂,她箭步如飛,狠不得肋下生雙翼。
身後,傳來僧人的呼聲:“小施主,悟緣師伯讓你抄的經還沒抄完呢。”
燕兒追在後頭,“郡主!郡主,你不是要喝水嗎,奴婢茶沏好了。”
陳蘅邊跑邊道:“我還有事,待我得閒再來抄。”
禪房裡,悟緣敲着木魚,手裡轉着佛珠。
“該來的躲不過……”
他原以爲尋了藉口,留她們母女一宿,只一宿便好,也許陳家的災劫就會過,可還是擋不住。
有人死了,悟緣大師甚至聞到了空氣裡血腥,聽到了悲傷的呼喚。
手中的木魚敲得越來越急,陳蘅奔得逾來逾快。
林間聚了不少的人,有幫忙的太平幫鏢師,有瞧熱鬧的附近村民,地上的屍首有黑衣人的,還有榮國府護衛、護院的……
陳蘅喘着粗氣:“韓姬,出什麼事了?”
青杏身上有數枝箭羽,臉上難掩驚恐之色。
韓姬低聲答道:“遇上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早早埋伏在此,我們一入林子就射箭。君候爲護夫人、世子夫人中箭沒了……”
父親沒了……
陳蘅步步走近馬車,車裡的謝氏軟坐在旁,目光呆滯,似還未從先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莫氏緊緊抱住陳安,悲痛、懊悔交融,“安郎,你怎這麼傻?”
袁東珠臉上淌着淚,這一刻,所有的話都是多餘的。
世間,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護妻兒家人的少之又少,而陳安所護的是妻子、兒婦,亦是保護謝氏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孩子。
“阿孃。”袁東珠低喚一聲,就算是對繼母,她也未喚過“阿孃”。
陳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往陳安的鼻翼間放,她不信,就算再來一次,也躲不過父親遇刺慘死的下場,那她的歸來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