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軒眯起狹長幽深的雙眸,將那張字條拿了起來。
字條上的字跡看得出來是用左手寫的,是他不熟悉的筆跡。
而且左手字跡寫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習慣性用左手寫字的人。
這樣一來,他反而確信,這字條是熟人寫的。
所以故意用不熟悉的左手來寫字,免得被他認出筆跡。
周懷軒眸光輕閃,將那字條扔到左手邊的博山爐裡焚化了。
“顯白!”周懷軒坐了下來,靜思了一會兒,揚聲把周顯白叫了進來。
“大公子。”周顯白笑嘻嘻地跳了進來,“您吃了嗎?”
周懷軒淡淡看他一眼,問道:“今日有人進入我的書房。”
“什麼?!不可能!”周顯白的臉立刻漲得通紅,激動得幾乎跳起來,“我一直守在旁邊的屋子裡,從昨晚到現在都沒離開過,怎麼可能有人進來?!大公子,您是不是搞錯了?!”
周懷軒沒有說話,靜靜地盯着他。
周顯白在屋子中央轉了個圈兒,視線往書房四面八方都掃了一眼,才悻悻地道:“……大公子,小的真的沒有看見有人進來,除非是墮民。”說着,他癟了癟嘴,“您責罰我吧。”
他明白,大公子說有人進來過,那就肯定是有人進來過。只不過他沒發現而已。
但是誰有這麼大能耐呢?!
周顯白想來想去,覺得除了墮民,應該沒有別人能逃過他周顯白夜以繼日的監視!
周懷軒脣角微勾,道:“暫時寄下。”頓了頓,又道:“如果你差事辦得好。可以將功贖罪。”
“大公子您說!小的赴湯蹈火、上天入地,也要幫您把差事辦了!”周顯白用力拍着胸脯說道。
“不要赴湯蹈火,也不要上天入地。”周懷軒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呃?”周顯白側耳傾聽,想知道是什麼差事。
“你去找神將府裡的老人們問一問,打聽當初這兩個人當初出生時候的事。”周懷軒用手比了個“二”,然後又比了個“四”字。
“二……”周顯白撓了撓頭,“二姑奶奶?還是二公子?”
“雁穎。”周懷軒點點頭。
周雁穎出嫁前是神將府的二姑娘。現在是二姑奶奶。
“四”當然就是四公子周懷禮了。周顯白這個問題就沒問。
他笑着將胸脯拍得山響:“這兩人好打聽。出了名的同年同月同日生,我顯白從小到大都知道。”
周顯白也是神將府的家生子,後來入了軍籍。才做到如今副將的位置。
但他還是願意跟着周懷軒做小廝。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他還是多做幾年小廝,跟着“作威作福”幾年再出去吧。
當然,等他成家立業了。就是想做小廝都不行了。
周顯白很珍惜現在的機會。
周懷軒點點頭,“去吧。”頓了頓。吩咐他:“不要讓人知道你在打聽這件事,還有,要越快越好,不要拖得太久。”
周顯白應了。忙出去佈置。
雖然打聽這件事挺容易,但是要讓人不知道是誰在打聽這件事,卻有些不容易。
周顯白回去想了一天一夜。纔想出個法子。
因到了臘月,家家戶戶都在給祖宗準備供果上供。
周顯白回到自己爹孃家裡。跟他們閒話幾句,就慫恿爹孃兄弟去街坊鄰居家串門。
他家是神將府的家生子,他們住的那一條街,都是神將府裡比較有頭臉的家生子下人。
因此住得倒也寬敞,每家每戶都有個小小的院子。
周顯白的爹媽帶着他去鄰居家吃酒,因說起快過年了,很多人家也要合八字,給兒子娶媳婦,給女兒找女婿。
這一次是大酒席,整個堂屋裡擺了四個大圓桌,總有一兩百人那麼多。
周顯白在其中很不起眼。
一個對相學很精通的鄰居在席上眉飛色舞地跟大家說起八字的事,“這個世上沒有人的命數是一樣的,因爲每個人的出生時辰都不一樣……”
周顯白聽了一會兒,笑着問道:“那像老崔家的雙生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時辰生,他們倆的命數豈不是一樣的了?那還算個屁啊?”
“噯!這你就不知道了!就算是雙生子,生出來的時辰也有先後呢,怎麼能說是一樣呢?”那人很不滿地將手裡的酒杯重重放下。
旁邊還有一個人素來喜歡擡槓,忍不住開玩笑道:“那如果兩個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生呢?命數是不是就是一樣的了?”
“哪有這樣的人?!”那算命的鄰居更加不滿,捋起袖子站起來,一條腿踩到板凳上,一隻手叉腰,一隻手在半空中揮舞,“哪有這樣兩個人?同年同月同日生,還同時辰同地點?!——你說!如果有,我就認栽!這兩人的命數就只能一樣了!”
席上的人便紛紛說出他們知道的人和事,果然很快,就有人提到了周雁穎和周懷禮這對堂兄妹。
周顯白一直笑眯眯地沒有再說話,此時聽到終於繞到了他想聽的內容,便豎起了耳朵,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吃菜喝酒,一邊不動聲色往旁邊移了移。
他知道,只要提到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個問題,只要是神將府上了年紀的下人,就一定會想到周雁穎和周懷禮。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咱們神將府的二姑奶奶和四公子,你們熟悉吧?”那喜歡擡槓的人見大家都看着他,心裡十分高興,裝模作樣喝了一大碗酒,抹了抹嘴角,繼續道:“這兩人,可是名副其實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是一個時辰、一個地兒!”
那喜歡算命的鄰居頓時黑了臉。——他怎麼把這對主子給忘了!
一想到他剛纔的話說得太滿。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耳刮子!
周顯白連豎起的耳朵尖兒都紅了。
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時辰都好理解,這“同地兒”,是怎麼回事?!——求解惑!
周顯白簡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想去大叫大嚷的心情。
鎮定!一定要鎮定!
有人會問……有人會問……
果然有個比周顯白年紀還小的哥兒問了出來,“同地兒?怎麼同地兒啊?大叔,你是不是吹牛吹過頭了?二姑奶奶是大房的姑奶奶,四公子是三房的嫡長子。這兩人是怎麼同地兒生下來的?你倒是給我吹出朵花兒來看看!”
“就是就是!”
“吹牛吹牛!”
“一定是喝多了!”
“來!再罰酒三杯!”
席上立刻鬧騰起來。就連周顯白都趁機跟着起鬨。
因爲大家都起鬨的時候,他還要一本正經地坐着,就太扎眼了。
不引人矚目的首要因素就是要隨波逐流。人云亦云。
那喜歡擡槓的鄰居被大家說得滿臉通紅,一拍桌子道:“這事兒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兒?!知道的老人一大把一大把!不過是吳三奶奶不喜歡別人把她的寶貝兒子跟大房不受寵的庶長女相提並論,所以大家都不說罷了。”
早年還有人經常拿來嚼舌根,吳三奶奶聽了就生氣。嚴懲過幾個喜歡嚼舌根的人,大家才漸漸都不說了。
但是就算不說。大家的記憶還是沒辦法就此抹去。
因爲那時候這倆孩子出生的事兒,在神將府裡還曾經熱熱鬧鬧傳過一陣子。
“那你說啊!不說你就是那對門喜相逢酒樓裡養的王八!等着別人活烹下酒!”席上有些促狹的人拿筷子敲着碗歡快地激他。
那喜歡擡槓的鄰居舉起手裡的大碗,仰頭喝了一大碗酒,拿袖子抹了抹嘴。才趁着醉意道:“這件事反正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大家也都知道,我今兒就提一次。吳三奶奶連兒媳婦都接了。眼看就要抱孫子了,想必是不會再有膈應了。”
“快說!別廢話!”
“說就說!”喜歡擡槓的鄰居坐下來。夾了一筷子花生米吃了,低頭擡眉往席上看了一圈,慢悠悠地道:“吳三奶奶和大房的越姨娘一向處的好。吳三奶奶剛嫁過來的時候,老夫人就把管家的事交到她手裡。吳三奶奶開始有些過意不去,還經常去大房的瀾水院給馮大奶奶請安說話。後來一來二去,她跟馮大奶奶漸漸淡了,跟越姨娘倒是越處越好。你們以爲越姨娘和兩個庶女的份例,都跟正室嫡出一樣,是真的靠了越嬤嬤?!”
不管哪個世家大族,內院的用度,不可能由一個僕婦說了算,哪怕這個僕婦是某爺的乳孃。
這種用度,一定是有主子允許同意的。
“呵呵,你是說,越姨娘和兩個庶出姑娘的用度,是吳三奶奶同意的?”
“就算不是明面上同意,也是默許的。”那說話的鄰居拍了拍桌子,“賬上也是這樣記的,足以說明,吳三奶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故意記上的!”
“這是幹嘛?”
“幹嘛?噁心馮大奶奶唄!——這你都看不出來?白在神將府做了這麼多年了!”有個上了年紀的鄰居不以爲然地道,“我們雖然是下人,但是也看得清清楚楚。神將府裡的矛盾,只有一個矛盾,就是大房和三房!”
衆人靜默一瞬,然後看向那喜歡擡槓的鄰居,“然後呢?吳三奶奶和越姨娘處得好,難不成好到穿一條褲子,在一間屋子裡生孩子?!”
“嚓!你太聰明瞭!都不用我說了!”那喜歡擡槓的鄰居哈哈大笑,然後道:“這件事真是讓人印象深刻。那時候我才你們這麼大年紀,我還是跟着二爺當差。那一天,我聽我婆娘說,越姨娘本來是在吳三奶奶那裡說閒話湊趣兒,結果就要離開的時候,越姨娘突然在下臺階的時候摔了一跤,立刻破水發動了。吳三奶奶一着急,也破水發動了。當時三爺正好在家,馬上指揮早早預備下來的兩個穩婆將她們兩人一起擡到吳三奶奶準備好的產房裡。”
“啊?!這樣也行?爲什麼不把越姨娘送回大房?”
“這我不太清楚。只記得我婆娘說,越姨娘摔得挺厲害,都見紅了,三爺擔心擡來擡去誤了越姨娘的胎,對不起他大哥,因此就讓自家準備的穩婆馬上給越姨娘接生,還讓越姨娘先上的產牀,因這事兒,吳三奶奶氣得暈過去一次。”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兩個穩婆只好一邊一個,分別給兩個孕婦接生。三爺在產房外面又不好進去,只急得團團轉。最後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辰生下來的,吳三奶奶生了兒子,越姨娘生了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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