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說完婚約的事,整個廳堂有一剎那的寂靜。
吳老夫人和鄭老夫人到底年長一些,很快就從驚訝中鎮定下來。
鄭老夫人最先頷首,掩袖笑道:“那要恭喜府上了。神將府的大公子,可是這京城裡人人想要的佳婿呢!盛家大姑娘呢?快來讓我們見一見,沾點喜氣。”又叫了鄭家的孫女鄭玉兒和鄭月兒過來,“你們過來,等下好好恭喜盛大姑娘。”
康氏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是一直養尊處優,而且年輕時候很是貌美,如今風姿依然不減當年。
鄭老夫人康氏是這廳堂裡的人第一個恭喜他們家的,而且不知怎地,王氏覺得她的笑容很合她眼緣,對她更增好感。
“託鄭老夫人吉言。我們家思顏得此佳婿,此生無憂了。”王氏感慨說道,心裡很是歡喜。
盛思顏雖然不是她親生女兒,但是她的出現,在王氏最痛苦的時候給了她求生的意志,讓她看見,這個世上有比她更痛苦的人,卻依然在掙扎求存。
在更大的苦難面前,王氏霎時覺得自己經受的磨難不算什麼了。
她從鷹愁澗的懸崖上抱起盛思顏,救了她的性命,也是挽救了自己和盛家全族的命運。
這麼多年下來,溫順乖巧的盛思顏在王氏心裡的地位比誰都高,她對盛思顏的疼愛和憐惜遠勝親生孩兒。
王氏笑着往門外張了一眼,“他們在外院呢。看,他們不是來了嗎?”
說話間,盛思顏和周雁麗一左一右跟在馮氏身邊,後面跟着幾個丫鬟婆子,從院門外走了進來。
鄭玉兒和鄭月兒悄悄地回頭,同情地看了一眼呆立在屋角的吳嬋娟。
吳嬋娟兩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豐潤的紅脣張得大大的,足能塞進一個雞蛋。一雙手用力地擰着雪白的帕子,擰得手上的筋都暴起來了。
別人不知道,鄭玉兒和鄭月兒卻是知道的。吳嬋娟看上了神將府的大公子周懷軒,一直念念不忘要嫁給他。
爲此吳嬋娟的爹孃多方努力,要跟神將府攀上這門親事。
就在剛纔,她們幾個小姐妹說私房話的時候,吳嬋娟還悄悄對她們說,她和周懷軒的好事已經近了,因她娘答應過她,一定要把她說給神將府的大公子,做神將府的嫡長孫媳。
吳嬋娟出身好,又生得美貌非凡,特別是一雙重瞳,一直說她是“聖人”轉世。
這樣顯赫的身世,要不是有祖訓,就連皇后娘娘都做得的。
嫁一個區區神將府,實在是太容易了。
鄭玉兒和鄭月兒纔剛剛恭喜過她……
居然這麼快就打臉了!
鄭玉兒和鄭月兒對視一眼,也覺得有些訕訕的。
她們跟盛思顏的關係也不錯,甚至比跟吳嬋娟還好些。
吳嬋娟跟她們是親戚關係,但是因鄭玉兒和鄭月兒的爹是填房康氏所生,吳嬋娟跟她們走動並不多。
每次出去應酬,鄭玉兒和鄭月兒都是跟盛思顏在一起,三人相處得十分融洽、投契。
盛思顏和周雁麗跟着馮氏上了臺階,來到廳堂裡面。
馮氏笑道:“喲,我們來遲了。已經添完盆了嗎?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說着,從袖袋裡拿出幾個沉甸甸的金角子,扔到銅盆裡。
盛思顏忙道:“多謝伯母盛情。”
稱呼已經從恭敬的“周大夫人”,換成了親近的“伯母”。
鄭老夫人笑道:“還沒有恭喜你呢。今年定親,明年成親,說不定後年就抱孫子了……”
孫子?
馮氏眼前一亮,再看盛思顏就越發歡喜。
她握住盛思顏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雖然才十四歲,但是胸高腰細臀豐,確實是一幅好生養的樣子。
大戶人家娶媳婦,好生養是非常重要的。
馮氏越看盛思顏越歡喜,點頭笑道:“承您吉言,希望他們早定婚期,我也能早點兒抱孫子!”
盛思顏沒想到看上去溫溫柔柔的馮氏說話這樣生猛,居然就從剛剛定親,直接過渡到抱孫子了,幾乎沒嚇得她暈過去。
可是盛思顏沒暈,吳嬋娟聽了馮氏的話,倒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將心剜了出來一樣,只覺得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這三個月的勞累、緊張、恐懼和擔心,再加上今天得知周懷軒終於定親的消息,就像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她。
“二姑娘?二姑娘?!”她的丫鬟嚇了一跳,忙撲過去將她抱起來。
吳老夫人臉色也很不好看。
她本以爲自家孫女不管想嫁誰,都是別人家的榮幸。
只有她想不想嫁的問題,沒有別人不想娶的可能。
可是現在盛家和神將府聯姻的消息擺在她面前,又容不得她不信。
神將府就是不想娶她的重瞳孫女,居然願意娶一個父母不詳的孤女!
吳老夫人面色一沉,回頭道:“把二姑娘扶到那邊去。”又對王氏道:“盛國公夫人,我孫女這些天在莊子上伺候她孃親,實在是太累了,纔剛暈了過去……”
王氏不待她說完,就笑着打斷她的話,“是嗎?我去給她看看。”說着,扶着丫鬟走過去,給暈過去的吳嬋娟診脈。
她的脈相忽快忽慢,確實是心神激盪,鬱悶傷肝的來頭。
王氏不動聲色放下吳嬋娟的手腕,用袖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打開蓋子,在吳嬋娟的鼻子下方晃了晃。
一股嗆人的氣味傳出來。
阿嚏!
吳嬋娟打了個噴嚏,從暈迷中醒了過來。
她的丫鬟高興得要哭了,忙將吳嬋娟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又給她奉上茶水。
“娟兒,你沒事吧?”吳老夫人關切地問道。
吳嬋娟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廳堂上的人,一時想不起來剛纔出了什麼事。
吳家的二奶奶尹秀妍見吳家的人都木木呆呆的,嘆口氣,過來對王氏道:“多謝盛國公夫人。我們二姑娘是個孝順孩子。這兩個月她在莊子上伺候她孃親,實在是吃足了苦頭。您看她都瘦了……”
王氏點點頭,“確實瘦了。我剛纔給她把脈,發現她的身子確實有些受損,你們要給她好好補一補。”
吳嬋娟這纔回過神來,想起了剛纔的事情。
周懷軒……周懷軒……周懷軒……
他竟然已經定親了!
吳嬋娟的目光投向盛思顏,頓時眼裡像要噴出火來。
盛思顏走到王氏身邊,道:“聽吳二姑娘說,鄭大奶奶的病情不輕呢。這幾個月,躺在牀上既不能動,又不能說話,眼睛也看不見,甚至還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娘,您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能夠救一救鄭大奶奶?”一邊說,一邊悄悄地捏了王氏的手腕一把。
王氏的眼睛眯了眯,淡淡地道:“聽起來好像不輕呢。我要跟你爹商議一下。”說着,轉身就往盛七爺那邊走過去。
盛思顏看了看怒視着她的吳嬋娟,笑了笑,道:“吳二姑娘,我已經跟娘說了你母親的病情。我娘跟我爹商議之後,看看會怎樣吧……”
盛思顏的笑容裡帶着幾分同情,但是看在吳嬋娟眼裡,卻格外諷刺和譏誚。
吳嬋娟飛快地看了鄭玉兒和鄭月兒一眼,正好看見她倆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心頭頓時疑雲大起,疑心這兩人是在笑話她,笑話她剛纔說大話,現在被人當面打臉!
吳嬋娟心裡又羞又氣,又抹不開臉,但是又想求着盛家給她娘治病,一時想到這個女人就要嫁給周懷軒,頓時又恨又妒,胸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咬牙切齒地道:“……我真是小瞧了盛大姑娘。一個父母不詳的孤女,竟然能跟神將府的嫡長大公子定親,這份手段和能耐,果然是不一般。”說着,掙扎着站了起來,凜然道:“看來,我娘沒有說錯。你這種人,出身寒微,爲了巴上世家名門,只會使狐媚手段!”
盛思顏聽了這話一愣,進而點頭微笑道:“這話聽起來耳熟。近來京城裡面有關我和周大公子的謠言,跟吳二姑娘剛纔說的很相似呢。——原來是從你母親那裡傳出來的?咦,你母親不是在莊子上臥病嗎?怎地能把謠言傳到京城裡來?”
吳嬋娟一愣,忙搖頭道:“你別胡說八道。我娘什麼時候傳你的謠言了?我娘在莊子上病得死去活來,哪裡有功夫……”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話頭。她記得,娘有時候確實在莊子上不知去向,她問娘,娘卻不肯承認,說她弄錯了……
王青眉在旁邊冷眼看了半天,纔跟着吳嬋娟的話頭,道:“盛大姑娘的本事確實不小呢。”
盛思顏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彼此彼此。”提醒王青眉,不要忘了她自己的出身。
王青眉心虛,只好訕訕地閉了嘴。
大理寺丞夫人謝氏忙過來道喜,“這可是大喜事,來,思顏,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別見笑。”說着,將胳膊上一寸寬的龍鳳金鐲褪了下來,過來給盛思顏帶上,趁機將她拉走了。
吳嬋娟扶着丫鬟站起來,重瞳沉沉,一眨不眨地看向盛思顏,脣角抿得緊緊地。
若不是尹二奶奶命丫鬟死死拉住她,吳嬋娟就要像小時候一樣,衝過去抓住盛思顏的頭髮將她暴打一頓了……
她的心裡似有百爪撓心,痛得心都要碎了。
鄭家的大奶奶善氏是鄭素馨嫡親弟弟鄭星宏的正室妻子。她一直是想讓吳嬋娟嫁給她兒子鄭全仁的。可惜鄭素馨看不上她,一直不肯,理都不理她這茬。
現下見到吳嬋娟在神將府碰了壁,善氏的心裡又活動開了。
她想了想,走過來對吳嬋娟笑嘻嘻地道:“娟兒,別傷心。你大表哥一直唸叨你。等你母親病好了,我就向你母親求親,一定風風光光接你進門,不比別人家差!”說着,眼風向馮氏那邊瞥了一眼。
吳嬋娟聽了大怒。
她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嫁給大表哥那種病秧子!
“大舅母,這種話,您也能對我一個姑娘家說嗎?我娘還沒死呢,您就這樣作踐我?”吳嬋娟冷笑說道,將一腔怒火撒到鄭家的善大奶奶身上。
“嗐,這怎麼是作踐你?我是擔心你嫁不出去……得瑟什麼?人家不還是寧願要一個父母不詳的孤女,也不要你這個國公府的嫡長女?”善氏打鼻子裡哼了一聲,晃着帕子走了。
吳嬋娟氣得一跺腳,眼淚簌簌而下。
就在這時,周懷軒跟在周老爺子身後,走進了廳堂裡面。
“伯父、伯母。”他給盛七爺和王氏行禮,淡淡叫了一聲。
吳嬋娟含着淚眼看向周懷軒。
高大寬厚的身材,深邃的眉眼,高直的鼻子,堅毅精緻的下頜,淡漠的神情,只有在看向盛思顏的時候,纔有一點點暖意。
爲什麼?
他看着的人,不是我?
盛思顏有什麼好?她……
吳嬋娟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尹秀妍擋在她面前,衝她重重搖頭。
吳嬋娟低聲道:“二嬸,您別攔着我……我……我是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是你的事,但是你不要帶累了吳家姑娘們的名聲。”尹秀妍冷冷地道,“你母親是人人稱道的活菩薩、大善人,難道就沒有教過你,什麼叫大局爲重嗎?”
吳嬋娟一愣,死死咬着牙,和尹秀妍對視。
尹秀妍定定地看着她,低聲道:“你若是再做出失禮的事,我可不會像你母親一樣縱容你。”
一說起她娘,吳嬋娟就蔫了下去。
她眼裡露出懨懨的神情,定定地看向周懷軒那邊。
周老爺子站在周懷軒身邊,爽朗地笑道:“聘禮都在門外候着了,各位出去熱鬧熱鬧?幫我們神將府做個見證也好。”
盛思顏站在大理寺丞夫人身邊,對面就是周懷軒。
她微微側了頭,笑盈盈地看着他,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歡喜照亮了她的明眸和小臉。
鄭老夫人看見她這個模樣,不由微微一怔。
那股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她記得,想容在失蹤之前,有一陣子也是常常露出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
這盛大姑娘的笑容,實在是跟想容的感覺太相像了。
鄭老夫人眼裡有些溼潤。
她走到盛思顏身邊,端詳着她的笑臉,溫和地道:“盛大姑娘和周大公子定親這樣大的喜事,我們能夠躬逢其盛,實是三生有幸。”一邊說,一邊叫了鄭玉兒和鄭月兒,還有自己的四個兒媳婦:善氏、田氏、宋氏和甘氏,“咱們去看看神將府的聘禮,能不能配得上我們盛國公府的大姑娘。”
大理寺丞夫人謝氏也忙道:“正是呢。咱們都去開開眼,看看神將府的聘禮!”
吳老夫人已經恢復了正常,跟着點頭笑道:“神將府當年聘你們的姑母,可是一百二十擡實打實的聘禮,從神將府一直排到吳國公府。”這是在說她的嫡幼女吳雲姬,嫁給了神將府的三爺。
這話其實已經在擠兌神將府和盛國公府了。
她篤定神將府聘盛思顏,不會像聘她的嫡幼女吳雲姬一樣慎重,畢竟兩人的出身在那裡擺着,有天壤之別。
王氏聽出了吳老夫人的話外之音,眉頭微微皺了皺,看了看周懷軒。
周懷軒毫不動容,只是對盛思顏道:“阿顏,準備倉促,只備了五百擡聘禮。下剩的等王夫人出了月子,再補給你。”說着,伸出手,竟是毫不避嫌地拉過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廳堂外走去。
吳老夫人頓時氣得直哆嗦!被周懷軒的話嗆了個跟斗。
五百擡聘禮!
神將府這是故意的吧?還是在娶神仙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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