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中男生,說起自己“打了個劫”,語氣竟然輕鬆的好像是說“打了個嗝”一樣,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他知道打劫是違法犯罪,可是根本不在乎。
在找到莊全之前,秦若男和安長埔也和政教處主任交流過,對莊全的身世有了一些瞭解。這個男孩兒的父母常年在國外務工賺錢,是資深的“洋務工”,莊全作爲留守兒童從小就在祖父母家生活,由老人代替父母照顧撫養,他的祖父母年紀都很大,莊全又是家裡的唯一的孫子,別的孩子父母都在身邊,他卻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爹媽的面,老兩口連一句重話都不捨得說他。
之前因爲莊全的表現實在頑劣,校方也曾經派老師到他家中去家訪,結果看到他年邁的祖父母唉聲嘆氣的替他求情,老師也不忍心多說什麼,白跑了一趟,之後莊全依舊行爲惡劣,犯了錯誤捅了簍子,甭管怎麼批評教育,人家就是把脖子一梗,一聲不吭,油鹽不進。
這是一塊不服管教的滾刀肉。這個印象是見到莊全之前就已經留在了秦若男和安長埔的腦海中,現在見到他本人,只簡單的兩句對話,就更加加深了這種認知。
“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麼‘打了個劫’弄到的那部手機。”安長埔把椅子往莊全身邊拉近一點,沒有板起面孔嚇唬人,而是對他笑笑,試圖軟化孩子臉上毫不掩飾的戒備。
“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啊!我都說了是打劫搶來的!東西你們肯定也找到了,想問過程你們找被搶那小子去!別來問我!我不記得!”莊全倒不覺得緊張,抖着二郎腿,滿不在乎的說,“要抓我走就趕緊走!”
舉止做派之間,全然是一副幾“進宮”的老油條樣。
說完。他卻又忽然狐疑的轉過臉來打量着安長埔和秦若男,疑惑的咕噥着:“你倆是新調過來的?我以前怎麼沒在派出所見過你們倆這麼兩號人?!”
安長埔還打算開導勸說,秦若男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開口,自己正襟危坐的面對莊全,板着面孔對他說:“你沒見過我們很正常,因爲我們不是派出所的,我們兩個是市公安局重案組刑警。”
莊全聽了這話,登時就愣了,隨即又鄙夷的咧嘴一笑:“多大點兒事兒啊!不就是打劫了一個小屁孩兒麼!怎麼?他是市長家的兒子啊還是省長家的兒子?這種小事也要搬重案組出來嚇唬人!可真了不起!反正我話說前頭。手機我賣了,錢也花光了,你讓我賠我也沒錢!”
“被你搶劫的孩子既不是市長的兒子。也不是省長的兒子,他和你一樣,父母都是普通市民。但是關於當天你打劫他的情況,我只能問你,因爲那個小男孩兒已經失蹤了。自從被你打劫過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秦若男一臉嚴肅,神情沒有一絲鬆動。
莊全在她說話的過程中眼睛一直盯着秦若男的臉,想要從她的態度裡觀察出事情的嚴重性,現在聽了她的話,又看她沒有笑意的嚴肅面孔。嘴巴上沒有吭聲,身子卻有些坐不住的在椅子上挪動着屁股。
憋了一會兒,被兩個刑警盯着看的莊全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淡淡的慌張。
“我可沒殺人啊!做過的事情我認賬。沒做過的,你們別賴我!我就是搶了點兒小錢,那小孩兒的死活和我沒關係!”
莊全的語氣雖然帶着抗拒,實際上卻是他願意開口,想要替自己澄清的一種信號。聽了這話,秦若男悄悄鬆了口氣。安長埔也朝她遞了一個“做的好”的眼神。
“我們也希望這件事和你沒關係,不過現在被你打劫的小男孩兒失蹤,我們沒法證明,就看你是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想繼續耍酷,還是把事情說清楚。”秦若男盯着莊全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對他說,“以前你年紀小,一些小打小鬧的過個行爲,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家裡不捨得說你,學校也對你寬容,不過這一次不管事實到底是什麼樣的,只要你拿不出與你無關的證明,一旦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相信我,你祖父母、父母,學校,都沒有辦法幫你遠離麻煩。”
莊全沉默了,時不時身手抓抓自己的腦袋,似乎很煩惱的樣子。
“你是不是有什麼爲難之處?不要有負擔,只要說清楚,我們是不會隨隨便便就冤枉你的。”安長埔看他已經在秦若男的施壓下情緒出現了鬆動,這時候也適時的給予一些鼓勵。
莊全把眼睛一瞪,話說的卻不像一開始那麼無所顧忌:“你說的好聽,我之前表現就不怎麼樣,記錄也不好,回頭我說了什麼你們也未必相信啊!”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恆的好人也沒有永恆的壞人。再好的人,可能下一秒鐘就做了壞事,過去犯過錯誤的壞人也一樣可以真心悔改,重新開始。更何況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也不至於就把你身上打上‘壞人’的符號。”秦若男聽他這麼說了,語氣也放緩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具有威懾力和壓迫感。
“行,那我就告訴你們!不是我這人沒膽量,沒擔當,主要是我沒做的事情,替別人頂包我可不幹!”莊全挺着腰桿兒,故意倔強的說,實際上卻已經是打定主意要從實說來了,“但是醜話說前頭,我可找不到你們警察總說的什麼目擊者啊!我只能告訴你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其餘的事情你們自己去想辦法確認去!別冤枉了我!”
“好,你說吧,我聽着。”秦若男點點頭,爽快的答應下來。
“我其實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小屁孩兒,就是最近手頭錢有點兒緊,活該他倒黴被我遇到,反正搶誰的錢不是搶啊,我原來還打算去找個初中等學生下晚自習呢,遇到他倒給我省事兒了。”莊全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口氣,眼睛不停的朝安長埔他們,尤其是秦若男那裡瞄,極力想要維持自己的鎮定。
“時間,地點,說具體點兒。”
“就是晚上七點多鐘,具體時間記不住了,反正不到八點的樣子,初中那邊還沒下晚自習呢,我不想上晚自習了,就出去溜達溜達,剛纔不是說了麼,想溜達到初中那邊去,趁那幫小孩兒下晚自習的時候要點兒零花錢。結果走到半路上就遇到那個小孩兒,瞅他個頭兒沒多高,大黑天的一個人在路邊燒烤攤子前面買烤串兒吃,從兜裡掏錢還一掏一把,我一瞧,這小子有料啊,那還費什麼勁兒,就他得了!”
安長埔把莊全提到的時間記在了記事本上,繼續問道:“你說的燒烤攤在哪裡?”
“我忘了。”
“仔細想一想!”
“大概就在自來水廠那邊,有一條小街,從那條街穿過去是第五中學的初中部,那條街兩邊不是文具店就是小吃部,在不就是網吧什麼的,反正挺熱鬧,就那兒。”
“你一共從他身上搶了多少錢?”
“也沒有多少,大概一百多塊錢,反正不到二百,我也是嫌錢太少了,所以纔拿了他的手機的!”莊全說着,又想起了一些細節,連忙替自己開脫,“而且我那天一根汗毛都沒動他!我趁他買完烤串兒拿着邊走邊吃也不注意周圍,就把他給堵牆角要錢,他當時差點嚇得尿褲子,要不是我威脅他,搞不好那小屁孩兒都能當場哭鼻子。你們說,他都慫成那樣兒了,我怎麼可能再打他!沒必要啊!我又不是身上的力氣沒處使就難受!”
說完,他停下來,看着秦若男,胸口起伏的略顯劇烈,那是人在緊張狀態下本能的呼吸急促反應。
秦若男看着他,剛要開口,莊全卻又搶在她說話前繼續說道:“我跟你們說,我人心眼兒很好的!我看他那麼小一點兒的年紀,還特意留了二十來塊錢給他,讓他留着坐車回家呢!”
“你那麼好心啊?”秦若男似笑非笑的看着莊全問。
莊全畢竟是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被她這麼一問,當即臉一紅:“那小孩兒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零錢,五毛、一塊的一把一把,又是零錢又是鋼鏰兒,我嫌拿着費勁兒還佔地方,就留給他了。”
“之後呢?”
“之後我就去打檯球了!這個我可有人證明!你們可以去檯球廳問老闆!問打檯球的人也行,反正我總去那玩兒,他們都認識我!那個小孩兒去了哪兒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一鬆手他就跟兔子一樣竄出去跑了。”
安長埔又追問了一下臺球廳的具體名稱地址,一一記錄下來,然後忍不住問道:“你說你年紀也不大,沒事兒不好好學習,跑出去學人家搶錢,還專搶比你年紀小的小孩的錢,你覺得這樣挺光榮麼?”
“有啥不光榮的啊?”莊全把眼睛一翻,“我又不是欺負弱小!我可都是專挑看起來穿戴不錯,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孩子的那種下手!我這叫劫富濟貧!”
他這一句話倒把安長埔給氣樂了:“你這算是哪門子的劫富濟貧?!”
“他們是富,所以我劫他們,我就挺貧的,所以就濟自己唄!”莊全理直氣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