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木蘭重新回到客廳裡的時候,秦若男正一個人在發呆,見她回來了,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丁木蘭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距離秦若男比較遠的地方,慢騰騰的坐在上面,表情裡雖然是帶着淡淡的微笑,看起來卻有些勉強甚至可以說是應付。
“你那個同事說他在外面抽支菸就回來。”她對秦若男說,說完又低下頭,搓着自己粗糙的雙手。
秦若男聽了表面平靜的對她點點頭,心裡卻打了問號,安長埔這個從來不抽菸的人,忽然跑出去說是想要抽菸,到底是藏着什麼貓膩兒?
這種疑問她當然不可能讓丁木蘭看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她開口對丁木蘭說:“最近生活各方面都還好麼?能不能照應的過來?”
丁木蘭聽到她的話,擡頭看着秦若男,表情似乎有些詫異,有些不確定這種關懷的話是不是對自己說的,當她發現秦若男正看着自己,這才確定,苦澀的扯動嘴角,輕輕探口氣:“沒什麼照應不過來的,以前這個家過日子也是我做這些,現在也沒什麼區別,就是??有時候心裡頭空落落的,過去時不常的,人還回來,現在??不對,是以後也都不可能回來了。”
丁木蘭話說的很慢,聲音很輕,語氣裡並不帶有強烈的情緒,可是這番話聽在秦若男的耳朵裡,卻讓她有一點不是滋味。
“魯民生前對你也沒有怎麼疼愛照顧過,你現在還想他?”秦若男能夠通過丁木蘭的講話想象出她心中的那種感覺,理智上卻有些無法理解。
“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是我自己選的,自己願意嫁的,沒什麼可抱怨朱門惡女。”丁木蘭一邊說,一邊扭過身子。眼睛看向窗外,她的眼神有些發散,“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作孽,要是當初我沒一門心思的要嫁給他,或者給他早早的生個兒子,他爹媽放他自由,這樣是不是就沒有現在這個結果了。”
“那會是怎麼個結果?你一個人帶着孩子過日子,他去安安心心的徹底做女人麼?”丁木蘭的話讓秦若男有些皺眉,忍不住沒有任何委婉,一針見血起來。
她這麼一問。無形戳中了丁木蘭心中的痛處,她怔怔轉回頭看看秦若男,許久才嘆了口氣:“你說的對。就算我給他生了兒子也沒有用,當初我就不該致意嫁給他,害了自己,也坑了他。孽緣,真是孽緣!”
秦若男已經不知道該對此作出什麼樣的反應。在她看來,丁木蘭嫁給魯民的確是一個悲劇,當初她明知道魯民這種詭異的願望,卻還堅持結婚,這就註定了把她自己,甚至她的孩子都和之後的種種麻煩、痛苦綁在了一起。可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時光不可能倒流,一切已經發生的都不可能消失,邁出錯的一步之後。除了沿着這條歧途走下去,儘量避免錯的更遠之外,誰都不可能重新回到原點,重新來過。
所以說,現在作爲旁觀者的客觀評說。非但不能抹去丁木蘭心中的苦楚,反而還會讓她愈發難過。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去戳人傷口的好。
更何況,感情的事情,很難理智,也很難自我剋制,這一點秦若男也深深明白。
於是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試圖稍微改變一下話題內容:“你的兩個女兒最近也都還好麼?”
“老大挺好的,她有丈夫有家,我不擔心。”丁木蘭先提到自己的大女兒魯安菊,語氣平淡,而當她接着說起小女兒魯安梅的時候,眼裡的心疼就濃厚了起來,“要說惦記,我也就惦記老二,老二性格像我,不容易討人喜歡,在外面我就怕她吃了苦頭又不說!”
“魯安梅最近有回家來過麼?她在外面的工作怎麼樣?”秦若男沒有主動提起無法與魯安梅取得聯繫的事實,只是向丁木蘭詢問起她二女兒的近況。
“應該還行吧。”丁木蘭回答的含含糊糊,說完發現秦若男疑惑的看着自己,便解釋說,“那孩子的性格,就算是在外面怎麼辛苦,也不可能對我說,問都問不出來,反正她要是在哪裡實在呆不下去,換地方的時候會給我報個平安,現在基本上她不來電話,我就當她什麼什麼都挺好。”
“最近她都沒有聯繫過家裡?”
“我最後一次看到她,還是在你們公安局裡呢。”嘴上說着不擔心,可是一想起自己也很多日子沒有見到小女兒了,丁木蘭的臉上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秦若男忽然之間找不到話題,她不確定該不該追問下去,問的太多,就會引起丁木蘭的懷疑。這個時候她忍不住想起前陣子閒暇時聽重案組裡其他人說起過,田蜜的未婚夫對人言談之間的神態動作判斷準確,簡直就是臺“活體測謊儀”,眼下自己要是有他的那種水平,現在就不用爲了確認丁木蘭所言虛實而煩惱了。
兩個女人相對無話,就都默默的面對面坐着,直到安長埔從外面進來,看她們誰也不說話,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什麼情況,也徑直走到秦若男身邊坐了下來。
秦若男抽了抽鼻子,沒有聞到一絲煙味。
丁木蘭麻木的看了看他,又重新把視線移到窗外,然後,她騰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張的看着窗外,安長埔見狀,也起身朝窗外看,發現從院門外走進來一個人,似乎是魯家的大女婿,盧吉。
“是你女婿來了?你不願意他來?”秦若男也看到了來人,同時她也從丁木蘭的神態上看出端倪。
“也不是不願意??”丁木蘭先看了一眼盧吉走到哪裡,然後轉過身,語速很快的回答秦若男說,“他最近一直勸我搬過去跟他們住,我不願意,我是怕他又來勸我原配寶典。”
“和女兒女婿一起住也是個照應,如果不喜歡,再搬回來也行啊。”安長埔給丁木蘭出主意。
“我如果搬過去,他們就要賣我的房子,以後就算住的不舒服,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我不願意。”丁木蘭面無表情的回答。
說話的功夫,盧吉就拉開門走了進來,剛一進門就扯開嗓子嚷了起來:“媽,你到底想沒想好啊?趕緊的,過兩天我找人來看房!”
然而當他一轉進客廳的門,看到站在裡面的安長埔和秦若男,腳步立刻就停了下來,愣了一秒鐘,立刻彷彿沒有認出他們一樣,轉臉對丁木蘭說:“媽,你有客人在啊,那我先回去了啊,咱回頭找時間再說!”
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轉過身朝外走了。
“盧吉,你先別急着走啊!我們正好也想找你聊聊呢!”安長埔連忙出聲叫住他,“你不會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快就把我們給忘了,不認識了吧?”
盧吉被安長埔叫住,距離很近,不能裝作沒有聽見一樣的走開,只好轉過身,一副剛剛認出他們的語氣,驚喜而又熱情的迎了上來,兩隻手伸得老長:“哎呀呀!是二位警官啊!瞧我這眼神兒!剛纔愣是沒看出來!”
安長埔也不戳破,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秦若男對於盧吉這種虛僞的熱情反應十分冷淡,連手也沒握,只微微朝他點了點頭。
“二位過來多久了?媽,媽!你瞧你,怎麼就給人家倒白開水啊!我上回不是拿過茶葉來給你麼!你倒是給兩位警官泡茶呀!”秦若男的冷淡沒有嚷盧吉感到任何尷尬,他看了看安長埔和秦若男身邊的兩杯白開水,立刻粗聲大氣的張羅起來,指揮着丁木蘭,“趕緊去燒點開水,我那可是好茶葉,水不夠開的話香味可泡不出來!別給糟蹋了!”
“不用費心了,我們喝開水就行。”安長埔表示不在意。
丁木蘭無奈的要去廚房燒水,被秦若男拉住。
“在你自己家裡,你想用什麼方式招待客人,就用什麼方式,不需要聽別人的指揮。”她毫不掩飾的對丁木蘭說。
盧吉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沒有聽出秦若男那番話是針對誰而說的一樣。
“今天是那陣風把二位給吹來了呢?”儘管臉上裝作聽不出秦若男的意有所指,但是再開口,他也還是識趣的把說話對象變成了安長埔自己。
安長埔對他微笑着說:“哪陣風吹過來的還真不太好說,不過倒是被你這陣風留下來的,你要是不來,沒準兒我們現在已經走了。”
“喲,那我是不是影響你們行程了?這樣要不,你們有事就先去忙,別耽誤了,回頭有什麼事兒找我,等你們有空的時候,我隨時恭候!”盧吉話說的十分動聽。
安長埔不買賬,擺擺手:“不用,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挺好的。”
盧吉聽他這麼說了,只好在一旁坐下來,坐了不到兩秒鐘,就又開口吩咐丁木蘭:“媽,兩位警官要是不喝就算了,你去燒水,給我泡杯茶,我這嗓子眼兒也冒煙呢!”
丁木蘭默默的走出客廳,去廚房燒水,客廳裡的三個人又安靜下來。
“盧吉,最近生意怎麼樣?”安長埔若無其事的詢問。
盧吉撓撓頭,嘿嘿笑着說:“還行,還行。”
安長埔聽了點點頭:“欠的高利貸還上之後,沒有又去找誰借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