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李昊去覆命,說薄雲沒有拒絕,收下鑰匙。寧致遠問:“她好嗎?”
“還不錯,看得出她每一天都在成長,她輔導員說,她學習很刻苦,還在上英語輔導班,12月份考四級。”
聊了一會兒,李昊理一理思路,主動說:“我想從明天開始,正式恢復工作,朝九晚五。”
寧致遠有些吃驚:“你這兩年都是彈性時間,爲何突然要恢復全職?公司沒人有意見,你只對我一個人負責。”
李昊說:“我休息夠了,我需要讓自己高速運轉起來。”
寧致遠頓悟:“你未婚妻那邊……”
“嗯,我已經決定終結她的痛苦,也終結我的。”
寧致遠站起來,和李昊擁抱,這個曾經和他一起創立快客的男人,雖是上下屬,也是朋友,他由衷地祝福他,終於看開,放下。
他們恢復冷靜老練的形象,開始談正事:“你打算做什麼崗位,還是技術總監嗎?”
李昊略一思考,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對CEO不滿意,他太軟弱,和你的強硬風格不搭。”
寧致遠含笑看看李昊,很好,這纔像當年意氣風發的那個博士。
“好樣的!李昊,這兩年你作爲我的私人助理,其實和公司上上下下各個部門都在打交道,可能你比我還要了解現在快客的整個架構。我給你半年時間,你先從人事部門開始整頓吧,CEO的位置,能者居之,我不會刻意安排空降兵。”
李昊站起來,整理一下領帶,自信滿滿地說:“別人喂到嘴邊的食物我不稀罕,我要什麼就會自己去奪。我和你一樣,是狼,不是羊。”
“我喜歡你這個樣子,真的,李昊,我拭目以待。我坐這個位置真的太累了,如果你和麥克能撐起場面來,我就可以休長假。”
“你的長假指日可待。”李昊留給寧致遠一個含蓄的承諾。
薄雲沒有料到趙楠是這樣有毅力的男孩,雖然她已經委婉地拒絕,但是,在週六去麗晶大酒店彈鋼琴的時候,她再次看見了他,他特意挑選一個能清楚看見她的座位,點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和一杯水,坐了一晚上,一直聽她彈琴。
她心裡有點慌亂,情緒的波動反應在琴聲裡,她的曲子就顯得有些焦慮,幸而在座沒有人聽出來這細微的變化。趙楠不懂古典樂,在他眼裡,專注彈琴的薄雲顯得淡漠而空靈,但是她演奏的曲子卻包含溫情脈脈。她好似童年巷子裡那種突然撞見的漂亮小女孩,不知從何處來,不知往何處去,丁香花一般的少女,一閃而過,卻把背影刻在別人欣賞的目光裡,久久難忘。
美妙的音符聚集成漩渦,一個一個溫柔的漩渦,重疊,交融,此消彼長,構成一個漫無邊際的湖泊,一點點讓人沉浸其中。趙楠忘了是在哪個選修課上聽老師講過,很多科學家都會演奏樂器,比如愛因斯坦會拉小提琴,因爲音樂在某種程度上和數學類似,有嚴密的邏輯,並且高度抽象。薄雲很聰明,能掌握這樣高深的技藝。
他不知薄雲彈奏的是什麼曲子,他只
是很享受這個夜晚,外面是沉沉黑夜,金碧輝煌的大廳裡是水晶吊燈和香薰蠟燭營造出的夢幻世界,薄雲就是這夢幻的中心,美的精華,她的裙子真好看,從雪白到鵝黃的漸變色,一直垂到小腿,露出一小段白嫩纖細的腳踝,一雙裸色高跟鞋,鞋面挖得深,能看見腳趾縫若隱若現,在深秋的天氣裡,她仍然是一抹生機,一枚嫩芽,而且還有那麼一絲絲魅惑的女性氣質。
中間休息的時候,薄雲站起身,有幾個客人鼓掌,她微微鞠躬,對趙楠微微一笑,但是她沒有來搭訕的意思,趙楠眼巴巴地看着薄雲迅速閃入一個“員工專用”的小房間,無奈地繼續等待,她九點會走。
九點一刻,薄雲在更衣室換上牛仔褲毛衣,穿上外套,拉緊領口,迅速從後門走出來,趙楠在地鐵口等着她,不出所料。
薄雲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點頭問好,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順着漫長的樓梯往地下二層走。趙楠神情恍惚,一不留神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趔趄,薄雲條件反射地拽住他的手。只是兩秒鐘的接觸,穩住之後,她立刻鬆開。
他清楚地感覺到那隻手,微涼,柔若無骨,不是他曾體驗過的任何一種觸感。雖然那只是一瞬間,可是薄雲的手指傳遞了某種溫情,暗示了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孩子所知曉和渴望瞭解的一切隱秘,關於女性,關於戀愛。他感到心臟悸動,透不過氣。
“謝謝。”他由衷地說。
“不客氣。”
“一起坐地鐵回去吧。”
“好。”薄雲沒有反對,在深夜的地鐵裡,有個高大健壯的男孩子在身邊,她覺得很心安。
趙楠和薄雲並排坐在一起,她從揹包裡掏出今天經理送她的點心,這是高級自助晚餐裡剩下的,還算新鮮完整,算是員工福利。薄雲很感激別人對她的點滴善意,沒覺得拿這些食物有什麼丟臉的。
薄雲把餐盒遞給趙楠:“你要不要嘗一嘗?”
趙楠拈了一塊,一口吞下去,很甜。薄雲嚐了兩塊就收好,其他的都留給黃婉婉。沉默的時刻很尷尬,薄雲問:“麗晶大酒店的晚餐好吃嗎?”
趙楠放輕鬆了一些,笑答:“68一份的套餐,我覺得和食堂6塊8的性價比差不多。其他的錢麼,主要是享受這個五星級的環境,當然,還有爲你精彩的鋼琴演奏買單。“
薄雲微笑:“那謝謝你來捧場了。其實你沒必要特地跑到這裡來聽我彈琴,我已經答應校團委的邀請,今年他們要辦聖誕晚會,我和另外一個女生一起表演鋼琴和小提琴合奏,在學校看不用付錢。”
“我一定會去的,你喜歡什麼花?我送一束花給你。”
她低下頭:“不用,聖誕節時的鮮花特別貴,不值得買。而且鮮花一旦離枝就迅速凋零,看着怪傷心的。”
“你很特別,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花的。”
薄雲是在感懷身世,紅顏多薄命,美麗的事物分外容易遭受璀璨,比如嬌豔的花朵,比如母親那樣風華絕代的美人。
在學校路口,他們必須在路口分開,朝各自的
宿舍走,就在這時,趙楠對薄雲說:“關於你上次說的話,我反覆思考過。”
“我說的什麼?”
“你說,假如你有過男朋友,我對你的感覺是否還是一樣?”
薄雲擡頭,清澈的眼睛坦然面對:“嗯,那你思考的結果是?”
“就算你跟別人好過,我還是覺得你很清純,很美麗。我不是那種猥瑣男,以某種生理學的標準去評判女生。我覺得一個人乾不乾淨,重要的是這裡,而不是她交過幾個男友。”
趙楠指指胸口的位置,重要的是心。薄雲突然鼻酸,原來她還是有被愛的資格,不論她做過什麼不堪的事。
她沒說什麼,只是把口袋裡那枚紫色髮夾掏出來,不動聲色的撩起頭髮,夾在耳後。
“再見,晚安。”
趙楠心中一暖,愉快地道別,大步往宿舍走去。這一夜,趙楠夢見了薄雲,她身上沒有味道,乾乾淨淨的純淨水一般,可就是讓他飛蛾撲火一般被引誘,夢裡一直是她那雙纖細白嫩的玉手,以及秋波流轉的美目。早上醒來,內褲裡一片溼涼。他低聲罵一句髒話,面紅耳赤。
這一夜,薄雲也做夢了,她和趙楠分開之後,一念之差,沒有回宿舍,發條短信給黃婉婉,說她今晚不回宿舍,阿姨來查房的話就說她回家了。她再走出校門,到瀚海名居去。8-1602,這個新開發的小區尚未住滿,在夜裡,幾棟高樓裡星星點點亮着燈火,反常地安靜。她坐電梯來到16樓,掏出鑰匙。
李昊說的,這是寧致遠買給她的房子,她若不住,他自然不會到這裡來。但她開門的時候,心跳很快,他會不會在沙發上坐着等她,一如既往地,冷漠地命令:“脫。”
寧致遠不在,屋裡一片漆黑,薄雲打開燈,好似第一次進入那般,打量這間公寓,咖啡色和奶白色調的現代傢俱,不多不少的一些裝飾品,嶄新的音響和電視,好似商場的展示櫃臺那般,連個指紋都沒有的簇新。即使房子空置,可是櫃子上一粒灰塵都沒有,有人在定期細心打掃,毫無疑問。寧致遠在預備着她隨時來住嗎?
她去廚房,打開冰箱,裡面空蕩蕩,但儲存着Perrier礦泉水,寧致遠唯一愛喝的水。薄雲拿出一瓶來,很涼,她就着這瓶冰水,把那些已經失去香氣的點心都吃掉。屋子很大,心裡很空,她突然覺得很餓。
她走去臥室的大牀,和衣而臥,深夜的靜謐好似月球表面。她想起和寧致遠的種種,如果每想一次,記憶就會磨損一點就好了。但相反,她越是回想,記憶越是鮮活。他們在浴缸中激情的纏綿,他帶她去踏雪時緊緊裹在她脖子上的羊絨圍巾,他近乎殘酷地教她游泳時的堅決,還有他爲她擦拭沐浴後的水珠時的一絲不苟,寧致遠喂她喝咖啡的柔軟的薄脣,摟着她睡覺的厚實的胸膛,他嘆息時緊皺的眉頭……
可是她對他說——我不需要你了。那時候寧致遠臉上的痛苦和絕望,她無法忘記,哭過太多次,她已經沒有眼淚。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在想,冬天即將來臨,也許,她還是有下一個春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