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孟起聞言,神色卻是一怔,抱拳拱手作揖,道:“蕭公子請!”
“請!”
兩人尋得一處,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與場中諸多名士文人見過禮,便是走上了望月臺。
“兩位公子,武藝不凡,我家小姐說了,花滿樓聚賢閣中招待二位公子!”此時,琴曲之聲已然停下,柳如煙也離去了,只留下了侍女,“時間定在明日晚間,不知兩位公子意下如何?”
兩人聞言,彼此點了點頭,道:“悉聽尊便!”
這也意味着,柳如煙今日的望月臺下之會,已然結束。
夏正平回到館驛的時候,已經是亥時末刻了,南山客與關長雲也回來了。
此時,夜空之上,繁星如鬥,閃爍無比,似乎要照亮整個襄陰郡。這一時節,天空的月亮,早已成了月牙狀態。那閃爍的繁星,其光輝都快遮住了月光。
而唯獨有一顆星,卻是不同於其他星星,闇弱無光,忽明忽暗。那顆星的位置,也很容易見到,若是真要說起來是哪顆星星,怕是紫微星,又叫做北極星。往日裡,這顆星星,應該極爲明亮纔對,今日卻一反常態。
“公子!”南山客本想將夏正平迎入客房,卻見着夏正平腳步停了下來,雙眼滴溜溜的盯着,“公子,這是在看什麼呢?‘
“在看星星!”
與此同時,潁川郡的某一處,一人生的極其醜陋,也站在閣樓上,仰天觀望,嘴裡不由得嘆息道:“帝星闇弱,忽明忽暗,怕是大夏走上了終點啊!”
南陽郡的某一處,高山之上,同樣有人觀星,他也是長嘆一聲道:“羣星相聚,照亮海內外,唯有帝星不明,合當天下大亂啊!”
臨海的一處山崖上,亦是有一人,看到這番羣星閃爍的情形,不是嘆息,卻是欣喜:“荊襄九郡,人傑地靈,賢士良才齊聚於那一方啊!又是一個英雄爭霸,羣雄逐鹿的時代!”
驛館之中,夏正平雙眼盯着天空,也同樣看到了那顆忽明忽暗的紫微帝星,心中有些驚懼。
這個世界,依舊相信天上的星象,代表着一個地區或者一個人的興亡。
“公子,怎麼了?”
南山客的話,打斷了夏正平的思緒。夏正平神色一怔,直直搖頭嘆息:“唉,上天想要大夏亡,又能怎麼辦?”
夏正平本是不相信,星象等迷信的,但是他又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有些道理。
今夜無意之間的觀星,倒是讓他有些心得。望月臺下,聽着許多名士文人,論道諸侯形勢,已然看得出,他們的心裡早已經明白,大夏神朝危亡旦夕。
大夏神朝的皇帝,名義上是天下諸侯藩鎮的共主,可實際上呢,早已經被所有人遺忘了。所謂名存實亡,大概指的就是這樣的境況吧?
夏正平自然看得出來這一境況,只可惜,他想改變,卻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此時,南山客這麼一問,他倒是有些和盤托出,說出自己真正的心事,只是轉念一想,又發覺哪裡不對勁。
他搖了搖頭道:“南山客,西域之人,相信星象嗎?”
南山客一臉的不解,盯着夏正平,不知道夏正平想要表達什麼,但是她依舊回答道:“公子,西域之人,年年觀星,年年都知道,兵災不可免,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就算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又能如何呢?”
南山客這麼一講,夏正平不再說話。
是啊,大夏神朝,名存實亡,早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自己再怎麼憂心,又能怎樣呢?
與其在這裡平白無故,沒有目的的嘆息搖頭,不如做一點實際行動。就算他是皇族之人,可惜不在濟州,什麼也做不了。哪怕夏正平在濟州,他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自上而下的改革,不如重新締造一個朝代。
所謂,天下只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統一了數百年的大夏神朝,正是遭遇了合久必分的境地。這一點,就是必然存在的事實,誰也無法改變,哪怕夏正平有着現代人的靈魂于思維,也無法改變這個情況。
殊不知,在夏正平前世的歷史之中,整個國家,自古而今五千年的歷史,每隔數百年都經歷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鐵律。
“南山客,明日幫我個忙,去邀請名單上的這些人,於二月二日在醉仙樓一聚!”夏正平心中雖然嘆息,但手中的動作不停,拿出的一份帛書,是他在望月臺下寫好的,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亂世之爭,最重要的就是人才!”
說罷,夏正平便將帛書,交給了南山客:“明日,以女子之姿去邀請他們吧!”
“是!”
南山客心中雖然懷疑,卻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夏正平又在想些什麼,但是看着夏正平那種認真勁,便是答應了下來。
一夜無話,直至第二天晚間,有人前來邀請夏正平,夏正平方纔與那人一道,前往花滿樓。
花滿樓坐落在臨街靠近城門的地方,那裡聚集着大量名士文人。花滿樓的姑娘,也是不同於鳳儀樓的。雖說同樣是青樓,但是鳳儀樓的姑娘,大多是妖豔身姿,以賣身爲榮;而花滿樓的卻不是,她們大多數皆是素顏待客,面容姣好,彬彬有禮,也沒有像鳳儀樓那般,老鴇當街拉客。
來花滿樓的,大多數都是有着興趣愛好,喜歡才藝詩文的名士文人,不求與姑娘同牀共枕,也不求雲雨一番,只求彼此氣味相投,化爲紅顏知己。
鳳儀樓卻是不同,去那裡消遣的,多是市井人家富戶的公子,或者是富商的老爺,財大氣粗,有錢沒地方使的。
夏正平走進花滿樓,已然發現了這一方青樓,完全和鳳儀樓不同。
這裡清靜幽雅,沒有喧譁之聲,路過一處處房間時,只聽得裡面,琴聲悠揚,品評詩詞之聲也是極多的。
不像是青樓,更像是文人騷客的雅趣之地。
“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這花滿樓,並不是那尋常的青樓,這裡的姑娘,賣藝不賣身,只對那些名士文人開放!”領路的侍女,似乎看出了夏正平的心思,“我們這兒的姑娘,多是清高之輩,只有她們看上某些公子,才肯失身於其。若是看不上,無論出價多少,頂多與其飲宴一番,絕不做苟且之事。”
夏正平聞言,心道怪不得是這樣子的,柳如煙那種被人傳說的美人,任由誰出價多少金銀,也不肯摘下面紗,爲人所見。這其中的緣由,大概就是這裡的姑娘,只想着與各個公子相結交罷了。
若是如此說,這個花滿樓,倒真不像是個青樓,反倒像是一個招賢納士的地方,只不過這方法有些特別。他甚至懷疑,這個花滿樓,是不是襄王特意設下的,目的就是招攬各方纔俊青年。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世上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渴望能有伯樂一般的人物,去發現他們。即便發現不了,他們也會尋找紅顏知己,傾吐自己的心聲。
這,花滿樓的功用,大概就是如此吧?讓荊襄九郡,各處青年才俊的心聲,能通過他們在花滿樓的紅顏知己,傳遞到襄王那裡,也有助於襄王擴充自己的人才隊伍。
只是,這個方法有些不倫不類罷了。
既然柳如煙是襄王特意安排的,那麼這個花滿樓,怎麼可能和襄王沒有關係呢?
跟隨着侍女的步伐,夏正平很快就被帶到了花滿樓的最高層,那裡是一片露天的地方。
露天之地,一張桌子,兩處燈火,三張椅子。
三張椅子之中,已然坐了兩人——柳如煙與馬孟起。
柳如煙沒有佩戴面紗,素顏相見,傾國傾城的容顏,倒是讓夏正平有些失了神。
侍女禮畢,走到一旁,彈奏起琴曲。
夜風吹拂,琴曲悠揚,夏正平便是入了席。
柳如煙見着夏正平入席,拱手細聲道:“蕭公子器宇軒昂,文武全才,奴家佩服!”
馬孟起也是舉杯:“那一日得蕭公子手下留情,今日見着如煙姑娘,幸運之極,請蕭公子滿飲此杯!”
說罷,馬孟起便是一口喝進杯中之酒。
夏正平坐定,見此情況,舉起酒杯道:“足下想多了,蕭某一介草莽,怎能擔得起馬公子如此誇獎呢?”
說罷,夏正平同樣一飲而盡,酒液入喉,甘冽清醇,着實有一番意味。
對酒當歌,自然少不了歌舞。
柳如煙已然起身,道:“兩位公子已然到了,那日欽佩兩位文武之才,今日就以歌舞爲意!”
說着,柳如煙便是伴隨着琴曲,扭動着腰肢,跳了半晌,夏正平與馬孟起也是連番叫好。
半個時辰後,柳如煙舞畢,卻纔入席道:“今日夜晚,星空璀璨,理應對酒當歌!”
此時聞言,夏正平方纔打開話匣子道:“那一日,聽得諸多名士文人所言,天下變亂,諸侯紛起,不曾想身爲青樓女子的如煙姑娘,竟是對此有這麼大的興趣?”
柳如煙抿嘴一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然是大夏皇帝的國家,那麼大家就是大夏皇帝的子民,就連走在大街上的那些乞丐們,都知道這樣的道理,我又怎麼不知道呢?既然知道,又怎麼能不關心天下大勢呢?畢竟,這些都和你我息息相關!”
這話說的極其直白,難道這天下大勢,只允許你們這些名士文人去品評論道嗎,難道就不允許我這個女子關心嗎?要不然,我這個花滿樓的意思,就該改改了。
馬孟起卻是笑道:“如煙姑娘,這意思卻有些差了!”
三人皆笑。
柳如煙喝下一杯酒道:“那一日,聽聞蕭公子,坐論襄王形勢,奴家這裡願聞其詳!”
“是啊,我雖然是個粗人,只懂得習武弄槍,卻不懂得這天下形勢,究竟如何。”馬孟起臉上似有憂愁,“我雖然出身西羌,但是大夏神朝早已名存實亡,西羌之地,終究要面臨如何抉擇!”
馬孟起的這話一出,夏正平就明白過來了,爲什麼馬孟起會出現在襄陰郡了,或者說,爲什麼會出現在襄王治下的荊襄九郡了。
自古以來,荊襄九郡,能人輩出,謀士聚集,是最容易尋得人才的地方。
大夏神朝名存實亡,天下變亂,西羌要選擇保土安民的抉擇,就需要依賴名士文人的策劃。
要知道,西羌雖然兵士勇猛,但是能夠出謀劃策的人,實在是少。
“孟起公子,你這樣的言論,怕是天下諸侯,所面臨的共同問題。”夏正平點了點頭,起身望着天空的星星,今夜的星空,比昨夜的更是璀璨,“天下諸侯何其多,哪一個沒有一點野心的呢?”
“西羌雖然算不上是一方諸侯,但卻是一股重要的勢力,偏安一隅卻又難以挺進中原,與其他諸侯爭雄,這其中的原因,恐怕就與西羌的地理位置有關。”
“雖然是一處平原,但是太過於廣袤。又是靠近雍涼,天斷山脈,這就相當於,雍王之地,阻擋住了西羌進入中原的步伐。”
夏正平說的這一點,實際上極爲容易理解的。
西羌之地,地處偏遠,那裡的人們,想要進入荊襄九郡所在的地區,就必須經過雍州、涼州。
雍州、涼州本身就是苦寒之地,又是雍王的封地,地勢複雜,道路艱難,沒有三五個月,是難以從西羌走到荊襄九郡的。
一個人的腳力尚且如此,如果是一支軍隊呢?更何況,雍王所率領的軍隊,常年與西域作戰,驍勇無比,直接將西羌堵在了那一方的三角之地。
“那,依照公子所言,我西羌萬一在將來遭遇天下大亂的情形,該是如何?”馬孟起的神色不變,但是眼底之中,充滿着期待,希望夏正平能夠爲他指出一條明路的樣子。
夏正平聞言,心中卻是活動開了。雍王坐鎮雍涼兩州,將來指不定就會朝着西羌用兵。自己何不賣個人情給馬孟起,將來再見面,也能夠將其拉入自己的帳下。
想到這些,夏正平便是咳嗽了一聲道:“不如和雍王結個好,將來有所照應,無論天下大勢如何,總保的西羌不會有什麼禍亂之事。”他看得出來,馬孟起並沒有太大的志向。
或者說,不單單是馬孟起,西羌的人,只想保土安民,並不想兵鋒直指天下。因爲那是不可能的,首先一點,就是西羌之人太少,其次一點,雍王堵住了西羌走出內地進入中原的道路。
要想進入中原,就必須和雍王一戰,然而,這就像是螞蟻單挑大象一樣,西羌做不到。
“公子所言,真是極好!那公子認爲,雍王有什麼樣的志向呢?”柳如煙也是起身,雙眼盯着夏正平,夏正平被她這麼一看,頭有些大了。
他知道,柳如煙是襄王的人,也明白柳如煙可能借着這個機會,對兩人進行進一步的考校。
然而,夏正平終究是皇宮出來的人物,自然會臨危不懼,他便是嘆息了一聲道:“如果我是雍王,便會和西域停戰,邊境互市,同時和西羌結盟,以雍州爲跳板,進軍巴州,肅清西北邊陲。這樣子一來,大夏神朝的南部、西部邊境就能夠落入我的囊中……”
夏正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馬孟起打斷了:“蕭正公子,要不你來我們西羌,我讓父親封你做軍師,總理西羌所有事情!”
這話一出,夏正平的臉色就變得古怪起來,那一邊的柳如煙,也是連連變色。
夏正平原本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試探一下馬孟起的真正心思,沒想到這個人還真把自己當做了名士文人,邀請自己進入西羌,替他們治軍理政。
這,顯然是不可能。
略微思索了一番,夏正平便是有了主意,道:“西羌之地,將會去拜訪的!”
那一邊的柳如煙,同樣心思活動開了。
襄王殿下暗中交代自己,要看好這兩個公子,可沒曾想到,這兩個公子竟然胸懷天下,不願意屈身於他人之下,這該如何是好?
夏正平同樣想到了馬孟起不肯屈身於他人之下的情況,但他卻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當下就是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將軍能夠跟隨一位明主,東征西討,成就一番偉業,卻是極好的。”
西羌的軍隊走不出去,卻並不代表西羌的人走不出去。
這一句,馬孟起的臉色就有些好轉,道:“公子提點,在下明白了!”
三人又是聊了許多事情,直至酒水飲盡。
夏正平臨行之時,柳如煙合盤拖出一份帛書,分別遞給了自己和馬孟起,只聽得柳如煙說道:“這是一位兄臺交付於奴家的東西,奴家想着二位胸懷天下,便是給了二位,希望二位將來能夠功成名就之時,不要忘了奴家。”
帛書拿到手,夏正平並沒有展開,他知道這份帛書,必然是襄王邀請做客的事宜。
馬孟起也沒有打開看,而是拱手告辭。夏正平見此,也沒多說什麼,拿着帛書,便是離開了花滿樓,回到館驛。
“公子,那些人除了司徒伯懿以外,都拒絕了您的邀請!”南山客恢復成了男裝,小心翼翼的說道,“司徒伯懿說不需要等到二月二日,明天就能來拜訪您?”
“哦?”夏正平有些意外,沒想到,那日自己看得上一羣名士文人,竟然都拒絕了自己。
細想之下,夏正平也是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怕是襄王早一步就通知了這些人,這些人才沒有答應自己的邀請。其實,這也難怪,這些文人,就跟自己曾經的那些幕僚一樣,什麼也沒有,只知道瞎咧咧。他要求的是能夠治郡理政的人才,而不是甩手掌櫃。
夏正平直直搖頭,沒想到這些人中,竟然還包括自己看得上的石子濤:這就讓他有些不爽了。這個石子濤,恐怕徒有其表,名不副實。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夏正平化名蕭正呢?蕭正之名,在望月臺集會之前,誰聽說過?恐怕沒多少人,即便有人聽說過,也絲毫不在意,因爲諸多諸侯中,就沒有蕭正這個人。
名士文人,想要效力的,終究是那些具有大勢力的諸侯,比如襄王。蕭正連個諸侯都不是,怎麼可能會有人理會他的邀請呢?
夏正平不由得心中一陣感嘆,方纔明白自己看中的那些人,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尚或者具有眼光,這一點,怕是馬孟起甩出他們許多。
“罷了,明日就在館驛之中見一見那個司徒伯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