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謐而溫暖,窗臺那邊兒吹進清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冷霜氣味兒,西次間那邊兒隱隱傳出收拾筷匙碗的聲響。
京城的天氣逐漸轉暖,空氣中飄起了芬芳的花香,美麗的春天來了!
懷孕中的女子若是過了三個月的孕期,嘔吐反胃現象便減少了,胎像逐漸安穩,蘇離兮的胃口越來越好。明明纔剛吃過飯,過不了多久就又會餓了,想來肚子裡的小傢伙十分貪吃。她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來,這孩子呀,將來千萬不要像他爹爹那樣紈絝貪玩。
蘇離兮坐在暖炕上,她的手中正繡着一件嬰孩的小衣裳,特意挑選了富貴金玉的吉祥花樣,一針一線中都蘊含着身爲孃親的濃濃愛意。還有身旁那一雙小巧的虎頭鞋子,放在手心裡一點點大小,真是可愛之極。
今日,她穿着一身遍地繡嫩黃小竹枝淺灑金碎小襖,髮髻上佩戴些許素淨精緻的銀飾,身邊放着一個小巧雙麒麟護靈芝的紫玉香暖手爐,她坐在屋裡做衣裳的情景溫馨又甜美砦。
這些時日來,蘇離兮似乎長胖不少,原先尖尖的下巴都圓潤起來了。她現在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偶爾在院子裡散步溜達,或者做點兒針線活,爲將要出生的孩子做些小衣裳。青梅擔當她的女紅指導老師,常常幫着她修正針腳兒,指出不妥當的地方。
她身爲一個專業的舞蹈演員,有時也會懊惱自己的身材走形了?想一想,再過幾個月她就會完全變成一個大肚婆,心中越發體會到做一個母親是多麼不易!她暗暗下定決心,等孩子生下來以後要抓緊基本練功,儘快恢復身材。前世的舞蹈團中也有師姐們生產,都是在一兩個月之內就恢復了少女般的窈窕身段鰥。
安水屹來過幾次,她都在矇頭呼呼大睡着,不分黑天白日的犯困,讓他們兩個人沒有什麼機會相處。
有時,蘇離兮從內心中也會感激安水屹的幫助。他對她確實是真心實意,提供一切最好的物資條件,爲她遮風擋雨。若不是他,蘇離兮現在或者繼續流浪街頭,或者已經餓死了。
有時,她又會記恨他逼着自己吃藥。雖然沒有成功,卻是差點逼死她們母子。蘇離兮目前的心境十分複雜,能不見面便不見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無法許諾給他未來,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厭倦了?立刻趕走自己,她也不會猶豫。
蘇離兮將手裡的針線放下,這暖洋洋的炕頭又讓她昏昏欲睡了,這才動了幾針就累了?她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吃些糕點兒提提神?
門外的長迴廊上,忽然傳來一陣兒喧譁的聲音……
“公主殿下,您不能進去!”青梅的聲音傳過來,顯得慌張又擔憂?
蘇離兮的睡意陡然清醒了,將手中的小衣裳放進炕桌上的小竹筐裡。她的耳朵豎了起來,側耳傾聽着外間的動靜。
“滾開,竟然阻擋我們公主的路,你個死奴婢想找打不成?”一個女子的聲音叫囂着,聽起來似乎也有些耳熟?
青梅張開雙臂站在門前,苦苦地懇求着:“公主殿下,不是奴婢們膽大包天,而是敬王爺交代過多次,誰也不許進凌波苑的這間屋子。您就饒了奴婢吧,王爺回來定要會怪罪我們!”
那一名女子十分厲害:“呸!我們安華公主殿下乃是在敬王府出生的,從小在這裡長大,如今自己的家都不能隨便進了嗎?莫不是這屋子裡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讓開,今天非要進去看看不成。來人,將青梅丫頭拉開!”
“公主、公主留步呀……”青梅連喊帶叫着!
蘇離兮的心沉靜下來,雖然那位公主殿下始終都沒有出聲兒,她卻已經猜到是誰了?不是冤家不聚頭兒,該來的總也躲不過去。聽說,這一位大齊國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邸,今天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真是來者不善呀!
果然,厚布簾子一掀開,一羣珠光寶氣的女子已經闖了進來。
中間一位華貴盛裝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鶴氅,頭頂佩戴着白狐絨毛的雪帽,可不正是當年的天熙皇后娘娘安茉葭?現在的她身份依舊尊貴,大齊國的安華公主!
安茉葭的眼睛直直盯在蘇離兮的身上,一張俏臉當場就變綠了,當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氣息不勻,劇烈的一起一伏,彷彿看見了一個可怕的鬼魅?
那可惡的宮舞伎安然坐在暖炕上,一副養尊處優、悠閒自得的模樣?她面色紅潤,眼眸清亮,容貌嬌豔,周身妝扮的清雅高貴。
“赫赫、赫赫……”安茉葭冷笑着:“我只當外間流傳的謠言都是假的,沒想到卻是真的?蘇離兮你知不知羞恥?這是敬王府,是我安茉葭的家!”若不是她自持修養好,早就衝上去撕爛那舞伎的臉了。
蘇離兮漠然地看着安茉葭,身子一動不動,依舊安坐在暖炕上。曾經,她一心交好這位茉葭郡主,因爲她是安水屹的妹妹,可她們註定就是天生的仇人。既然無法消除彼此淵源很深的矛盾,她也不必一味去討好這位公主。安茉葭恨着她,蘇離兮何嘗不是討厭着她?在天熙宮中的多次陷害
,差點將她拐騙到北疆的軍營中去。
還有他們的裡應外合,幫着自己的孃家背叛夫君,生生將小九趕走了!
那宮女紫瀲呵斥道:“大膽蘇離兮,你這個狐狸精。見到公主殿下還不下跪行禮?”
蘇離兮那冷漠而平靜的態度,惹惱了公主身邊的侍女們,衆女子齊聲呵斥:“速速行禮!”
蘇離兮默默從暖炕上下來,對着安茉葭深深地行禮:“故人蘇離兮見過…皇后娘娘!”
一室安靜中,衆人面面相覷!做過天熙朝的皇后娘娘,正是安茉葭不願提起的傷疤,她的孃家滅掉了她的夫家,是她心頭一根刺兒。她的雙手微微握成拳頭,臉色變了幾變!
紫瀲怒道:“濺婢,你胡說什麼?”
蘇離兮謙卑地笑道:“是,我不小心說錯了。應該是見過……哀妃娘娘。雖然被貶成妃位,但您始終都是皇上的結髮妻子,我對您尊重的很!”
“你,你給我滾出敬王府……”安茉葭氣得要命:“來人,把這個濺婢給丟出去,丟出敬王府的大門,不許她弄髒這裡!”
“是!”衆宮女回答,氣勢洶洶向蘇離兮走來。
“不要、不要呀!”青梅帶着若干個丫鬟衝進來,擋在蘇離兮的身前。
青梅雙膝一軟,跪在安茉葭的面前:“公主息怒,公主息怒。算算時辰,我們王爺就要回來了,您這般做肯定會惹怒王爺,不如等王爺回來再做商議!”
“滾開,想用敬王爺來壓我們?”紫瀲一腳兒踹開了青梅:“你再敢多事,連你一起丟出去!”
青梅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跪直:“奴婢是敬王府的人,唯敬王爺的命令是從。公主您雖然是主子,可這裡畢竟是敬王府,嫁出去的姑娘不得參與孃家的事務,這也是南郡安氏的家訓,奴婢今天就是拼了這一條命,也不敢有負王爺的託付!丫頭們,將蘇娘子護起來!”
敬王府的衆位丫鬟得令,將蘇離兮圍在中間,形成保護的小圈子來。
安茉葭臉色發暗發青,這大丫鬟青梅是哥哥自小的奴婢,可視爲心腹之人,忠心耿耿之程度不亞於任何人。
很快,雙方形成了僵持對峙之勢。公主府的宮女們和敬王府的丫鬟們,誰都不肯讓步。
蘇離兮依舊沉默着,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平靜觀察着這裡的一切。
安茉葭的目光瞪向蘇離兮,一腔怒火幾乎要燒起來,她咬牙切齒地語道:“濺人,以前你在天熙宮裡興風作浪,現在又勾-引我哥哥?”
“那楊熠千般萬般的寵愛你,恨不能將天上的星星給你摘下來。爲了你花費巨資建立什麼歌舞劇院,爲了你在宮裡修什麼西施響屐長廊,爲了博你一笑弄什麼離兮院,一下子栽種上千棵梨花樹,爲了你拋棄所有的後宮,爲了你悖母滅妻。可惜他剛剛一落難,你便見風使舵,趨炎附勢,轉眼兒就投奔到旁人的懷抱中尋求庇護,繼續享受着榮華富貴。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般無恥的女子?”
蘇離兮貌似平靜,猛地聽到楊熠的名字,她的心頭一跳一跳的,好像一根緊繃的弦在那裡撥動。
“你住在敬王府中出賣自己,楊熠他知曉嗎?他還會再要你這個人可-盡-夫的濺婢嗎?”
“你以前霸佔我的夫君,害得我三年無寵。現在,你又跑來魅惑我的兄長。”安茉葭越說越是氣惱:“我走到那裡,你都是陰魂不散。宮變那一晚,死了幾千個宮人,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爲什麼?爲什麼你一點兒事都沒有?你怎麼不去死呢?”
青梅等人面色難看,她們能用敬王府的力量阻止公主搶人,卻不能堵住公主的嘴巴吧?
蘇離兮緩緩轉身,扶着牀邊坐了下來:“哀妃娘娘罵完了嗎?若是訓斥完了,就請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