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兮呆呆愣住,正七品?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她毫無寸功又晉升了。這清平樂宮裡的舞伎們又該議論紛紛了。
那傳旨太監笑嘻嘻地彎腰:“蘇七品,您心中可是歡喜呆了不成?還不快快接旨謝恩?”
蘇離兮這才醒悟過來,不知所措地磕頭謝恩:“舞伎蘇離兮,叩謝皇恩浩蕩!”
這紈絝皇帝好大方,一下子賞賜給她如此多的財物,這些尊貴的珠寶綢緞夠尋常人家吃上十幾年了。也不知道,三年之後她出宮,這些財寶能不能一起帶出去花差、花差霰?
若是可以的話,加上她那一套地處京城繁華地段的小豪宅,她也算是個不愁吃穿的小富婆了!
上前兩位小宮女,一左一右攙扶起蘇離兮:“蘇七品快快請起來吧!皇上的聖意已經宣讀完畢了,這冬季裡地上冷,仔細傷了八品的膝蓋!你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舞伎,身子尊貴着呢!詢”
蘇離兮一腦子糊塗漿糊,懵懵懂懂被人扶起來!
那太監指揮到:“你們兩個奴婢,快點幫着蘇七品收拾行李,皇上說了,明天就是一個好日子,明天之內就要搬到沅淑閣里居住!”
太監討好地笑道:“嘿嘿,七品,您進宮時間短,您大概還不知道,那沅淑閣可真是一個好地方,距離皇上的寢殿不過一盞茶路程,隨時方便您進幸呢!是多少宮舞伎們做夢都無法進入的地方!”
“…就連當年最最得寵的歐陽八品,都沒有機會住!您真是一個有大造化的貴人!掰着指頭算一算,自打咱們皇上登基以來,您可是貼身住在皇上身邊的第一宮舞伎呀,從來沒有人享受過如此殊榮!”
蘇離兮茫然地點點頭,腦子裡面還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
太監諂媚地說道:“皇上賞賜您的那些寶貝,咱家都直接送到沅淑閣去了,免得搬來搬去的麻煩。等明天您過去就能看到了,真是叫人挪不開眼睛呢,嗬嗬!”
“不過,沅淑閣好久沒有主人了,正在派人打掃,特別是幾個小花園子,平時裡雖然也有修剪,可不是還不夠精緻嗎?斷斷不能委屈了七品,所以呀,咱家……”太監絮絮叨叨說着。
蘇離兮卻沒有聽進去。紈絝皇帝如此安排,他們之間的三年之約算是正式開始了吧?她不能拒絕他的好意,不能對抗着做。越想就越覺得有些彆扭。
兩個裝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便像一陣風兒般地衝進來:“哎呦呦,我的蘇妹妹,你可真是厲害呀!”
“離兮妹妹真是叫姐姐們羨慕死了!”
齊八品與張八品歡天喜地地走過來,拉着蘇離兮的小手,親切無比!
太監叫道:“胡鬧!蘇七品的名諱,也是你們這些八品舞伎可以隨便叫的?不懂規矩!”
齊八品與張八品對視一眼,神態訕訕的,趕緊退後兩步躬身作揖:“參見蘇七品!”
蘇離兮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們千萬別多禮!”
齊八品言道:“規矩在這裡呢!蘇七品還能惦記着咱們的姐妹之情,真是叫我們感動,您纔來多久呀,就晉升到正七品宮舞伎,唉……叫我說什麼好呢!”
齊八品的眼圈紅了,也不知道是嫉妒的?還是羨慕的?總之,她心裡好想哭一場呀!
張八品穩重些:“蘇七品別忘了咱們一同居住這些日子的情誼,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你以後搬到沅淑閣去住,歡迎您隨時回來打雀兒牌,您可贏了我們不少錢呢!呵呵……”
“好啊!”蘇離兮溫和地答道。
三個女子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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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楊熠悄悄地走進房間,看向牀上的女子。她平穩地躺着,睡夢中秀眉微蹙,櫻脣微張,長髮隨意散亂着。幾根白皙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着錦被。
他緩緩地坐在牀邊,俯身凝視於她,一根修長的指頭輕沿着她的額頭,秀髮、臉頰、耳朵滑撫過。他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笑容。
微細的聲響還是吵醒了她,蘇離兮慢慢地睜開了眼眸,平靜地注視着他……
黑暗中,他濃眉烏黑,鼻樑挺括、薄脣傲居,多麼紈絝又魅惑的一張臉。她明天就要搬過去了,怎麼今晚他還要過來?他竟是如此的、捨不得片刻的分離嗎?
見她醒了,他柔和一笑,什麼也不說,毫不客氣地躺在她的身邊,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一般熟練。高大的陰影壓下來,爲了不要距離太近,她不得不向裡面挪讓出一些地方來。
兩個人默默無聲地平躺着,兩雙黑亮的眼眸看向頭頂上的紗幔,彼此小心翼翼維持着疏離與客氣,三年之約的規則都要遵守。可是,這牀實在是很小了,能夠聽到對方砰砰的心跳聲兒。
空氣中,漂浮着自然而清新的味道,她輕微嗅嗅鼻子,注意到他保持了清潔,定是洗澡換衣後纔過來的,身上沒有任何女子
的胭脂香味。
沉寂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拉近距離。
他不安分湊向她,越來越近,幽黑的眼眸中含着渾然天成的風-情,似乎能深深地扎入人心。指尖兒不經意間碰到她的下巴,使她渾身一震,彷彿有一股電流酥麻竄過。
“你…你說過不強-迫的。”她急忙說道。
他雙眸含了笑,極黑極亮,悶悶的鼻音帶着戲謔:“嗯!好啊……”
“那你?”
“只是摟着。”他挽她入懷,嘴角噙着一絲滿足,喃喃言道:“摟着就好!”
她貼在他的胸膛上侷促不安,一雙大眼睛瞄來瞄去……
“睡吧!”
他俊美如工筆勾勒的臉貼在她的額頭處,安靜地闔上眼簾:“醜丫頭,別胡思亂想了。你以爲朕真的是急-色-鬼?今後,只有你不願意,朕決不會勉強。放心睡吧……”
她儘量放鬆自己,緩緩閉上了眼睛。好吧,既然在這三年之內敞開心扉,一切就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吧。
冬夜裡,他的懷抱很溫暖,像極了一個寬厚的棉被,緊緊裹住她……
天亮了,蘇離兮猛地坐起來。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身邊的位置是空蕩蕩一片。她的手輕輕撫過錦被,上面似乎殘留着另外一個人的味道。他來過了?或是沒有來過?
一切,不過是一個夢!
門外的宮女太監們等候着蘇離兮,等她推開了門窗,他們立刻堆積上笑臉:“蘇七品,奴婢咱家給您請安了,宮裡派遣我們幾個來幫您收拾。”
昨天的行李裡收拾了一半,蘇離兮看着地上堆積的物品,在宮裡住了一段時間,她由最初的兩雙空空,不知不覺中存下了這麼多日常用品?
看來,有些事情由不得她的本心?在時光的流逝中會慢慢地積攢。
張八品,齊八品照舊不請自來,熱情地幫着蘇離兮妝扮梳理。不大一會,她就變得光鮮亮麗了。
蘇離兮磨磨蹭蹭,自己整理着箱籠,一樣一樣擺放整齊。她有些拖延時間的意思,或者說,她對未來的日子還是坎坷不安。
下午的時候……
太監終於忍不住了,說道:“蘇七品,您瞧這樣好不好?您先挪動尊步、去沅淑閣裡看看,這裡交給宮女們們擡着行李慢慢走,別叫您一直等着受累!”
還能拖延到什麼時候呢?蘇離兮剛剛想答應……
門口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蘇七品好,我們家歐陽八品想請您過去坐一會兒!”
一屋子裡的人頓時都愣住了,這好久都沒有在人前露臉的歐陽八品突然就冒出來了?
蘇離兮深感意外,自從她搬進這個御前宮舞伎共同居住的小院子裡,已經幾個月的時間了,從來就沒有見過歐陽八品,更不要提兩個人有什麼交情了?她爲什麼突然要見自己?
偶爾,蘇離兮能夠在院子裡遇到這個專門侍奉歐陽八品湯藥的宮女,也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話呀!
齊八品翻了白眼,陰裡怪氣地言道:“都病了快三年的人了,這是個什麼意思?蘇七品您可別去,她那屋子裡都是晦氣,別沾在您的身上了,別理她這個怪人!”
張八品面露憂慮,嘴脣動了動,也沒有說多麼!
那太監觀察着蘇離兮的臉色:“七品,叫咱家說,見不見都行,不見最好。她一個病秧子,您看呢?”
蘇離兮思慮片刻,還是決定去看看。她如何忍心拒絕一個長年臥病在牀人的心意!
蘇離兮對太監說道:“勞煩公公先回去吧!我剛巧在這裡等她們收拾行李,過去看看也無妨,不過是走了幾步路。畢竟在同一個院子裡一起住了這麼久,全當是圓個鄰里的情分吧!”
太監點點頭:“好!那您快去快回,皇上忙完朝事,一定會起沅淑閣探望呢,得抓緊些時間!”
蘇離兮剛剛走進屋子,便聞到了一股兒濃郁的藥味。
她對這樣的味道一點兒都不陌生,蘇荷清孃親在世的時候,水韻坊的小院裡常年累月飄着這般的味道。
這樣的感覺,讓蘇離兮的心中微微傷感和懷念。雖然還沒有見到那一位歐陽八品,心裡便開始同情她了。不管她以前是多麼的風光,如今都落魄成一個無人理睬的病人了。病痛,特別對一個能歌善舞的宮舞伎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
蘇離兮擡眼四望,見到屋內的擺設都相當的簡陋。一看,就知是使用多年前的傢俱與用品了,桌椅的邊角掉了漆皮磨得光潤。窗戶上糊的稍紗也是破破爛爛,直直往屋子裡灌冷風兒。
蘇離兮微微打了個冷顫,不由用手裹了裹身上的絨毛披風,這裡的溫度實在是太低了。大冬天的,外面飄着鵝毛大雪。可這屋子裡居然連個暖爐也不生一個?就連普通人也受不了呀!看來這歐陽八品的日子過得相當慘淡。
小宮女言道:“蘇七品,請您往這邊走,
歐陽娘子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蘇離兮隨着小宮女轉了一個彎,繞過織錦繡的黑木屏風,便看見了半躺在牀/上的一個柔軟女子,倚靠在一個長枕頭上。
蘇離兮知曉這肯定就是歐陽八品了,當即就行了小福禮:“歐陽姐姐好……”
那病中的女子睜開了眼眸,有氣無力地說道:“快快扶起來,如今蘇妹妹是正七品的御/前舞伎,按照宮規該當我起身行禮纔是!唉,可惜,我這一幅身子實在是不爭氣,倒叫我失了禮!”
小宮女上前去,虛扶了蘇離兮一下,她擡眼望去……
躺在牀上的歐陽八品,身上穿着一件半舊的素青色繡銀絲菊花長褙子,身上蓋着一條兒更爲清雅的鵝黃/色薄薄錦緞被子。那一頭稀鬆的黑髮隨意挽着,用一根簡單的檀木細簪子固定着,只在側面別了一朵素色絹宮花。
她細緻的眉眼間籠着輕愁,一雙含水目盈盈若水,彎彎新月眉似蹙非蹙。發白的面色將肌膚欺霜賽雪般,一看便知是常年積累的病症。看這一幅精緻的五官,可以想象出當年她身體健康之時,定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她雖然只是半躺在那裡,卻無礙那嬌弱輕柳,楚楚動人的美人風姿。
小宮女指引着蘇離兮在一旁坐下,又端了一碗清茶,上面漂浮着寥寥幾片茶葉,茶水也是溫溫的。
歐陽八品露出一個淒涼的微笑:“叫蘇七品見笑了,我這裡一切都簡陋素樸。這是陳年的舊茶,平日裡自己也捨不得沏,現在竟然連招待貴客的好茶都端不出來一杯!”
蘇離兮將茶碗放在一旁的小桌几上,體諒着言道:“歐陽姐姐千萬別客氣。原本,早就該來拜訪姐姐的,只是前些日子裡我也傷了身子,在牀上足足養了兩個月。再者,齊八品她們都說姐姐不喜熱鬧,也怕擾了姐姐的清淨,耽誤姐姐調養身子。”
“齊八品她們?呵呵,她們定會說我性情古怪吧!怨不得她們,都怪我當年得寵之時,氣盛狂妄處處壓制別人。”
歐陽八品苦笑一聲:“我這身子不調養也罷!不過是拖一天、挨一日罷了,白白浪費宮裡的銀錢……”
蘇離兮溫和地勸慰道:“歐陽姐姐莫要說這些喪氣話,天熙宮裡的太醫們醫術高超,假以時日,定能醫治好姐姐的病!”
一旁的小宮女忍不住低聲說道:“什麼太醫,求了多少次都不來看一下,把我們的那一點細軟首飾都敲詐光之後,就懶得再理會我們娘子了。”
“這宮裡的人都是眼高手低的勢利眼,瞧着我們家歐陽娘子失寵了,便處處擠兌我們,剋扣娘子的藥資。現在就連炭火都不供應了,大冬天裡的,娘子身子如何受得了寒氣?”
“咳咳……”歐陽八品捂着嘴脣咳嗽幾下,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色:“不許胡說,沒得辱了貴客的耳朵,你出去!”
“是……”小宮女紅着眼圈行了個禮,退出了屋子!
蘇離兮心中更爲同情:“歐陽姐姐,同在一個院子裡住着,都是我們平日裡對您的關心不夠!”
歐陽八品淡然一笑;“過慣了清苦的日子,倒是也習慣了。像我這樣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按照宮規早就該趕到尼姑庵堂去過活了。皇上留着我一條命,已經是念着些許舊情、恩情浩蕩了,哪裡還敢奢求什麼多餘的?”
蘇離兮聞言愈加黯然,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曾經的御/前紅舞伎,下場不過如此!她將來若是失了寵,說不定還不如歐陽八品呢!幸好,她得到了他三年之約的承諾。
“蘇七品莫要笑話我,好久不曾有人來探望我了,我的話就羅嗦起來了,打擾你的心境了!”歐陽八品虛弱地說道。
“歐陽姐姐可曾累了?不然,您全躺下來休息一下吧!”
“天天都躺着,身子骨都僵硬了,坐坐也挺好的!我比蘇七品虛長了幾歲,在這裡就拿個大,稱呼你一聲妹妹可好?”
“當然好!”蘇離兮連忙答道,她一直尊稱自己,怪彆扭的!
歐陽八品那細長的眸子中泛起了點點淚光:“蘇妹妹,我昨天聽到了你晉升的事情,就冒然請你過來,是想求你一件事!”
蘇離兮眨了眨眸子,溢出溫暖的笑意來:“歐陽姐姐只管說吧!若是妹妹可以做到了,必然盡力而爲!”她本就心底善良,能幫助一個病人自然不會推脫。
歐陽八品得了她這句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那便好、那便好!我就知道妹妹是個良善之人。”
“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前些日子裡來了一個太醫,他說,我的身子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大概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可是,我心裡有一個願望,若是不能實現?只怕死不瞑目!”
“姐姐……”蘇離兮嘆息着,歐陽的狀態確實像是奄奄一息了!
歐陽八品平復了一下心情,喘息着說道:“自從三年前,我生了這一場病,便再也沒有見過龍顏了。有的時候,我聽到他在外邊的院子裡走動,我恨不得爬
出去見他一面。可惜,我又不敢,怕惹惱了他!”
歐陽八品捂着臉,低聲哭泣着:“如今,蘇妹妹正得寵,可否爲我求一次情?這世上最苦是相思,最難熬是相思……”
“畢竟,我和皇上…曾經相處過一場,我實在是放不下這段虐情。我想在臨死之前,見皇上一面,咳咳、咳咳……”
她說着、說着、激動起來:“若是能見他一次,我死也甘心了!”
蘇離兮心中極爲震撼,她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位女子這般苦戀着紈絝?
她憐憫地言道:“姐姐莫要着急,來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她端起牀頭的茶碗,送到歐陽八品的身邊!
歐陽八品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繼續懇求道:“蘇妹妹可能幫我一次?我再沒有其它的奢望了,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我只是…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於皇上!三年了,我苦苦盼了他三年,可是…他卻不肯來看我一眼!”
她悲悲切切地嘟囔着:“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三年未見,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長高了嗎?”
蘇離兮無奈地點點頭:“姐姐病成這個模樣,還一心念着那個人。我定然找機會向皇上進言,但是,他肯不肯來?我就不能做主了!”
“好……好、好!”歐陽八品一連說了三個好,才慢慢地鬆開了蘇離兮的手腕。
她頹廢地躺倒在牀上,一連串的淚珠隨着煞白的臉頰流下來……
她神態淒涼至極:“若是他、真得不肯來,只怕我…咳咳、要含恨而死了!皇上有皇上的難處,他活得也不容易,這些我都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活該!”
蘇離兮傷感地看着她,歐陽八品是如此的絕望悲痛!
蘇離兮不由心裡難受:“歐陽姐姐放心,我定然想辦法讓他來見你一面!”
歐陽八品感激地看着蘇離兮:“謝謝、謝謝你!蘇妹妹若是能幫我這一次,將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會感念您的恩德!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