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兮由於驚駭,一張櫻桃小嘴張得圓圓大大,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大鴨蛋了……
她覺得全身都被無形中的恐怖抽走了氣力,軟塌塌不受控制?……
一陣陣兒寒意從四肢百骸迅速攀爬上來,直直輻射到每一個細胞毛孔。她渾身不由自主像篩糠子般抖動起來……
如果說,剛剛只是害怕聖威,那她現在簡直就是駭然到魂飛魄散了…跬…
她把紈絝推到黑乎乎的湖水裡、她跳起來狠狠咬着他的肩膀、她隨手將街市上的臭水潑他一身……
這一幕一幕的鏡頭,像放電影般飛速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妗…
蘇離兮的臉變成了苦瓜,苦得不能再苦!……
這紈絝是皇上?這紈絝真是當今皇上呀!……
人生,最追悔之事,莫過於此……
如果,上天重新給我一次機會,我決計不會那般對您!……
如果,上天重新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他、他、他就是天熙朝的皇帝!……
傳說中,高高在上,尊貴無比、掌握這個國家生殺大權、碾死一條人命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的,天熙慶樂大帝……
“是你!哼哼……”
他眼裡寫滿陰鷙,語調像凝結的冰凌,咬牙切齒地恨道:“你這個,醜女!……”
“不是我……”蘇離兮淚珠如雨滴般,不值錢地往下嘩啦啦落着,語無倫次:“我不是她!……”
“醜女,你就是燒成了火兒,朕也記得你!……”
他黑亮的眸中,閃動着一縷縷忍不住迸發出來的惡意……
蘇離兮驚恐萬分地望着他,腦子飛快地思慮着……
他在瞎琢磨什麼?……
他似乎是正在琢磨着,是把她拆散了骨頭煮着吃?還是分解了身/體烤着吃?或者是切成了小塊兒油炸着吃?……
她與他,兩個人的冤仇結得太深了,根本無法調解!……
除了堅定否認自己不是他認識的醜女,別無它計!……
若是認了,唯有一死,方能解除他的怨毒!……
她決定鐵了心,翻臉不認人,就是不承認,打死也不承認!……
“不是我、不是我……”她梨花帶雨的小臉,傻兮兮地搖動否認着:“皇上您認錯人了,真得認錯人了,一定是認錯人了!……”
她平生所受之驚嚇,都沒有這次厲害!……
恐懼、驚粟、顫抖、無助、驚心、魂飛天外……
蘇離兮向前跪爬幾步,小心翼翼伸出極端無助的蒼白小手,一邊抽噎着,一邊可憐巴巴扯住他華貴鑲嵌金線的衣角,像是抓住了一根兒救命的稻草,懇求似地搖晃兩下……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說什麼:
“奴婢、我這人五官平平,長相大衆化。屬於那種丟在人羣中就…就不好找到的,經常有人認錯了,把我當作別人,後來才發現是誤會。您,您,您一定是貴人多忘事,記錯人了!”……
“朕知道你心裡在罵什麼?”他嘴角上翹,古怪的笑着,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動,臉上隱隱有種高深莫測的味道……
“啊?不敢,不敢……”她怎麼敢罵皇上?……
他,無視腳下苦苦哀求的小女子,悠閒地擡起一隻手臂,另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輕撫着袖口金線團繡的龍紋滾絲邊兒……
他慢悠悠地說道:“你現在心裡一定在偷偷地說,今天就算有皇帝老兒在,我也不會承認認識你的!”
“不、不、不……”她慌忙搖着小手:“奴婢不敢!這不是奴婢的口頭禪,我沒這習慣,是別人的,不是我的…”
她越解釋越糊塗,難道愈加迷糊起來!……
她這個人就是缺乏急智,平時看着還算有幾分伶俐,遇到事情就慌亂如麻……
“唰……”的一聲,他扯回自己的衣袍角兒,似乎懶得和她羅嗦了,對着花廳外喊道:“人呢?都死哪去了?把這個醜女給朕抓起來……”
“諾!……”隨着一聲齊答……
剛剛還不見一個人影的花叢間,立時就冒出來幾個膀大腰圓的太監,快步衝到花廳裡站成一排,嚴陣以待……
蘇離兮擡眼弱弱看了一下,裡面居然還有兩個熟人?……
小東子和小西子兩個死太監,那兩雙綠豆般的小眼睛正嘲弄般地瞪着她!……
這下沒得跑了,‘證人’不止一個……
怪不得,前幾次總是覺得這兩個奴才娘娘腔兒,說起話來女裡女氣兒,走起路來腰身比她還窈窕,原來是兩個噁心的太監……
蘇離兮不由懊悔不已,自己如何就這般遲鈍呢?……
連太監都認不
出來。看來這‘舞癡’的毛病一點兒沒改!……
皇帝優雅的輕彈幾下衣袍,似乎剛剛被她碰到衣角兒,沾染上了不乾淨的灰塵……
他那細白的手指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她縮頭又縮腦!……
他輕蔑地瞟她一眼,嘴角抿出薄涼的弧度:“找幾個粗使宮女,把這個醜女丟水桶洗洗涮涮裡裡外外乾淨了,多薰點香料,把她弄得香噴噴的,然後……”
然後怎麼樣?她怯生生仰望他,幽黑的瞳孔也顫抖起來……
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還要撒點兒香料?然後,把自己洗乾淨了、再殺了吃肉、生吞活剝、慘絕人寰、生不如死、滿清十大/酷/刑!……
完了、完了!……
《梨花落》舞譜還沒湊齊全,就算一命嗚呼,也穿越不回去呀……
苟且偷生,死皮賴臉也要再活上幾個月吧!……
她顧不上宮規,顧不上矜持,顧不上教學嬤嬤的教誨,自己活命要緊……
她潑婦一般地撲上前去,一把兒抱住他的小腿,苦苦懇求着,再做一次垂死掙扎:
“皇上,您大人大量,饒了奴婢這一次吧!奴婢還不想死,奴婢才十幾歲,奴婢家裡有一個殘疾的老孃要奉養……”
“奴婢還有一大羣姐姐妹妹們要照顧,皇上是千古聖明之君,勝過堯舜禹湯、心胸開闊如海,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奴婢這一次,奴婢必定對您感恩戴德……”
他露出一個邪邪的壞笑,微微上挑的眼梢帶着勾/人/心魂的魅/惑:
“把這個奴婢洗乾淨/剝/光了…然後,丟到朕的/牀/上去,朕今日若是不玩殘廢了你?朕,就不姓楊!……”
“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這是什麼個意思?……
幾個太監得令,立馬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就要向後扯開:“鬆手、鬆開聖上的衣服……”
蘇離兮愈加哭天喊地、摟住他的小腿,死命不鬆手:
“我不要殘廢,我不要死,我不鬆手……”
她是個優秀的舞伎,她還要跳舞,她真不能殘廢呀!……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嘟囔着:“這女子不但醜,而且還很傻!……”
她趴在地上哭鬧耍賴,一把兒混沌鼻涕、一把兒辛酸淚,她順手拿起他繡雲紋金絲線的袍角,抹了一把兒鼻涕……
見此狀,他嘴角兒直抽:“你們幾個沒有的奴才,就看着這個醜女在朕面前撒潑發賴嗎?”……
幾個太監渾身一抖索,這醜女死命抱着皇上小腿不撒手,原本不敢用力扯是怕扯倒了聖上,現在必須發大力氣了……
於是,大夥齊心上呀……
“啊,救命呀、救命呀……”
蘇離兮害怕地尖叫起來,雙手緊緊揉皺他貴重的衣袍……
小東子、小西子一左一右,機靈地攙扶着皇上,避免累及聖體……
正在這難解難分、不可開交、胡亂一團的時候……
一個極其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一屋子的胡鬧:
“臣…安水屹,拜見我皇!……”
衆人不由禁聲,順着聲音向門外看去……
只見,青臺石階上一人孑然立……
一身月白色的緞袍,被風撩起來婉轉飛揚……
安水屹,沉靜如水……
他雙手抱拳,深深彎腰一禮:“臣,安氏水屹,躬請聖安!……”
他雖然看似在行禮,可那通身清貴而纖塵不染的氣質,卻沒有絲毫的卑微之感……
蘇離兮最先反應過來,慌忙觸電般收回自己的手……
她甩掉皇帝的小腿,在幾個太監還發愣的時候,連滾帶爬地撲到了安郡王的身邊……
她迅速躲在他身後把自己藏起來,一張小臉才恢復了幾分人色,抽抽噎噎言道:
“水屹,你可算來了!你若是再不來…我,我……”
她低頭又輕泣起來!如果說皇帝是她的災星,水屹真是她命中的福星呀,他總能在危難之時解救她……
她以後必定下決心跟着他混了,誰趕都趕不走……
皇帝昂首/挺/拔,背手站在門廳內……
他一雙細長而魅惑的眼眸眯成條細縫,他眼底深處閃動着揉碎的芒光,爍爍不定……
在一剎那間,蘇離兮覺得他這個紈絝皇帝?突然變得深不可測……
陽光,從一排湘妃竹垂簾間隙照進來,斑斑駁駁落在皇帝的肩膀上,繡團暗金龍紋發出刺眼的光芒,威嚴無比……
“平身!……”他神態漠然!……
安氏?水屹?她喚他…水屹?有意思……
眼看着,幾乎到手的肥肉忽然長出翅膀飛了?飛到另一個男子的身後躲了起來……
皇帝,背在身後的手指
緩緩刮擦着帝王綠玉扳指……
“謝皇上!”安水屹起身……
“安郡王?”皇帝輕哼一聲:“爲何護着那小舞伎,你可知她對朕無禮?……”
安水屹再次抱拳:“此女水韻坊官舞伎蘇離兮,乃臣將納之侍妾……”
“…今日,蘇離兮恭奉太后之令宣召入宮,不想無意間衝撞皇上聖體。臣,難辭其咎,是臣教導不嚴,願擔其責,絕不推脫……”
“侍妾?……”皇帝冷笑,他環顧左右:
“天熙朝什麼時候有這個規矩?官舞伎以奴婢低/賤/之身,可以嫁給天熙貴族嗎?朕,不曾記得有特赦批紅呀!……”
皇帝瞪着那龜縮在安水屹身後的小女子,心中恨意更深……
她居然去安氏一族尋求庇護?他們兩個人什麼時候扯上了關係?……
太監小西子立刻接茬,彎腰答道:“皇上聖明,皇上記性真好。從您聖駕登基以來,從不曾給任何一個舞伎恩賜過此殊榮!……”
“那甚好!朕沒記錯呀……”
皇帝朗聲言道:“宣,太常寺正使王翦成即刻入宮,覈查水韻坊舞伎名冊,若有逃伎擅自出嫁,立即緝拿!……”
逃伎?緝拿?蘇離兮又緊張起來!……
安水屹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煦言道:
“且慢,皇上息怒,容臣細稟……”
“今日入宮正是爲了求得太后恩典,太后娘娘已經知曉此事。適才小妾無狀,驚擾了聖駕,實在是有失體統,念其初次進宮不通禮節,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譏諷一笑:“小妾?此言、安郡王言之尚早……”
“……且不說,朕尚沒有施恩於她脫離伎籍,安郡王娶了個教坊舞伎回府?不知安國公舅舅做何感想?朕猜,南郡安氏一族向來以貴族血統爲緊要,怕是容不得娶一個低/賤的奴婢進門吧?……”
安水屹道:“我們二人情投意合,不離不棄。無須在乎世俗之眼光!……”
情投意合?不離不棄?……
皇帝的手指快速撥動着帝王綠扳指,眸瞳中射出一道冷冽之色……
正在此時,那久久不見影子的王氏宮女,緩步走入花廳……
王宮女左右環顧一圈兒,看到這麼多人再此地,略感差異卻依舊不動聲色……
王宮女謙卑地俯身跪下叩拜:“奴婢叩見皇上,吾皇萬歲!皇太后娘娘有旨,宣安氏郡王水屹、及水韻坊官舞伎蘇離兮,慈宣宮覲見!”……
安水屹立刻躬身行禮:“既是如此,臣攜蘇離兮告退!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言罷,他拉起蘇離兮的小手,略微彎腰退後三步,轉身離去……
蘇離兮連忙快步跟上,緊緊握着他溫暖的手,像是一個生怕自己會迷路的孩子……
死裡逃生,她僵直了脖子,一點都不敢回頭張望,卻只覺得那一道凌厲的目光,盯得她後背灼灼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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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宣宮正殿矗立着一個巨大的金漆青龍八竅香爐銅鼎……
銅鼎中升起嫋嫋的白煙,一股純正的檀香氣盈滿乾坤,令人肅然敬而生畏……
蘇離兮跪拜在光潔的地板上,低頭垂目不敢有絲毫不敬之處……
她的眼皮底下,一塊塊福壽太平方紋青磚,打磨得光可鑑人,倒影着她模糊的影子……
“就是她呀!……”
空曠的大殿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和藹中彰顯着貴氣!……
蘇離兮暗想,這太后的聲音好年輕……
安水屹道:“是!正是舞伎蘇離兮,侄兒與她惺惺相惜,思慕久矣,還望太后娘娘成全!……”
殿上那太后的聲音緩緩言道:
“屹兒,你如若真喜歡,妥善安置在歌舞坊間多多疼惜些也罷,何必非要納爲侍妾?有失皇親尊貴。過些年膩味了,放在府中沒處打發,甚是礙眼!只怕,將來的郡王妃也不喜……”
蘇離兮將頭垂得更深,早就料到此事不會太容易!……
這奴婢的出身,就像一個沉重的枷鎖,時時提醒着她自己的卑微……
正殿,空曠幽深,有風通過!……
正午金色的陽光從另一頭的窗屜裡投射進來,投在青磚地上斑斑點點,也投在她低垂的髮髻上顯出幾分寂寥……
安水屹言道:“太后體諒,侄兒感激不盡!然,千金易得,有情難尋……”
“…侄兒尋尋覓覓這麼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不忍她流落在外,着實想放在身邊悉心安置,日/日/夜/夜相伴……”
殿上之太后,思慮片刻,長嘆一聲問道:
“唉!水屹今年二十有一了吧?轉眼,你爹爹已經走了十年。兄長臨終前,哀家曾答應好好照顧你們兄妹二人
。可是你至今未婚,實在令人心憂。天熙朝,像你這樣年歲的貴族公子,孩子都會叫爹了……”
安水屹不語……
太后接着說道:“你和皇上兩個表兄弟,一個全然不沾女/色,一個又天天沉/迷於花叢,若是能互補一下該多好?你們兩個都是哀家的心頭肉兒,卻個個都不叫哀家省心……”
安水屹言道:“都是侄兒的錯,連累太后姑母憂心了!……”
太后頓了頓,又言道:“這些年來,哀家和皇上不知恩賜你多少好姻緣,你總是推三阻四不肯將就……”
“…難不成,那些一個個知書達理的名門貴媛,還不及這小小舞伎?你對自己的姻緣如此草率,將來,你讓哀家如何向你爹爹交代?……”
安水屹俯首:“太后姑母和聖上的恩情,侄兒與妹妹茉葭沒齒難忘!蘇離兮雖然出身歌舞教坊,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從不曾與外男接觸,水韻坊歸檔都有記錄……”
“…蘇離兮蘭心慧智、溫婉清雅,絕不會辱沒安氏門風,侄兒甚喜之。還望姑母恩賜良緣,侄兒也早好日成親,爲安氏長房延續香火!如若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侄兒這輩子再無娶妻之心!……”
蘇離兮後背抖動一下,內心充滿了感動!……
安水屹這般說,無疑是在暗示太后娘娘:
如果他不能納自己爲妾,以後再不娶親了。他對自己真是情深意重!可這般威脅,不知會不會惹惱了太后?她心中着實不安……
聞言,座上太后不禁凝眉沉思……
他這個侄兒有些認死理!……
他從小無論對什麼事情都非常執着,就對男女之愛甚是薄情,天熙朝男子十五歲便可娶妻,貴族家的公子早早便有通/房丫頭暖/牀/伺候,可水屹都二十一歲了,卻從不近女色?……
安郡王府中,一個貼身伺候的暖/牀丫頭都沒有。他整日裡與一羣文人、醫士、酸儒、畫師、樂師打交道,吟詩作畫、談天論地……
天熙朝中,曾流傳出安郡王喜男風之惡言,實在是令人氣悶……
這一次,他能看中一個舞伎實屬不易!……
無論如何,舞伎也是個女子呀……
這一次若不答應,還不知他何時才能成親?……
水屹是大哥唯一的兒子,又是安氏長房長孫,難不成真的看着他一輩子不娶妻嗎?……
只是,這舞伎身份太低。看來,此事還需通融幾分……
想到這裡,安太后的鳳眸不由掃到殿中央跪着的小舞伎身上……
太后的語氣微微鬆動:“下跪奴婢蘇離兮,你擡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蘇離兮深叩一首,緩緩起身……
她畢竟有些緊張,悄悄用指尖兒掐了一下手心,自覺手掌冰涼徹骨……
她謹慎言道:“舞伎蘇離兮,恭請太后福壽安康!……”
蘇離兮凝神靜氣,嚴格按照宮中禮儀,腰背挺直、姿態端正,起身有度……
她將臉頰微微上仰給太后觀望,自己卻不能擡眸直視上位之人,恭敬地低垂眼瞼,眼觀鼻、鼻觀心,神態安詳寧靜……
她眼角的視線所及,遠處上方有一片繡着金絲鳳紋的裙角,華貴精緻之極……
“嗯!……”太后觀詳片刻後點頭:“五官長得還算是清秀!……”
此女雖出身舞伎,身份太過低賤,卻沒有舞伎們身上的妖俏嫵媚之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姿色,整個人明淨清雅,有些獨特之姿態,看着像是一個妥帖的人……
“你起來,再走近些,給哀家瞧瞧!……”
太后言道:“如今,哀家年級大了,眼神兒越發不好了!……”
蘇離兮心知,太后必是要查看她的行動舉止,當下愈加小心翼翼……
她優雅地起身牽裙而走……
她每走一步都穩當適度,恭敬有佳。身姿搖曳又慎、又穩、蓮步沿直線輕移不緊不慢,既不妖嬈,也不笨拙……
她嚴守宮規,從肩膀到腰肢再到膝蓋,跪拜姿勢婉約輕靈,渾然優雅、落落大方……
“嗯!”上坐的太后再次點頭:“蘇氏,你擡起頭來…”
“奴婢遵命!”蘇離兮輕輕擡頭……
這一次,她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前方……
只見,大殿正中央,龍鳳成祥的玉雕屏風寶座上端坐一女子……
太后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一身流綵鳳凰雙飛雲錦宮裝,滿身繁複的錦繡雍容華貴。峨眉婉轉,保養得當,纖白明媚無人可及……
安太后透過大殿兩旁的琉璃燈看她……
這舞伎舉止得體,溫婉大方!……
勉強可以充當屹兒的暖/牀/侍/妾。不過,她需藉此機會,給侄子多安排幾個大家閨秀,總不成讓一個小小的舞伎在郡王府獨/寵吧?……
太后言道:
“屹兒,你既然心屬於她,哀家也無話可說了!不過禮法有度,哀家不能讓你只納一個舞伎入門,讓她一個人獨/寵/專房?……”
“哀家要恩賜你幾位貴族小姐,一同嫁入郡王府做侍妾。府中人多,熱熱鬧鬧纔像個家。照顧你的人多了,將來我安氏長房子嗣必定繁榮,哀家也好安心!你可願意?……”
安太后心想:水屹侄兒只是一時迷戀舞伎,將來府中侍妾多了,就會分心給她人。到那時,再將這舞伎暗暗發落了也不遲!……
這廂兒蘇離兮也暗歎:這下倒好了!水屹要同時娶幾個老婆進門了,果真是熱熱鬧鬧了!……
安水屹悄悄瞥了蘇離兮一眼,卻也無奈:“侄兒謝太后恩典!侄兒願意……”
有得必有失,他早就料到此事會有波折!……
皇太后姑母已經在讓步了,如再次拒絕太后好意,只怕離兮也進不了門!……
總之,他只一心愛她,府中其她女子都不沾手,就當閒散丫頭養起來便罷……
安太后聞言,露出喜色:“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哀家就用懿旨給這個舞伎解除!來人,將哀家的鳳印拿過來……”
就在安太后就要下旨之時……
“皇上駕到!……”一個聲音打斷了太后的言語……
“皇上駕到!……”大殿震聲雷雷,迴音隆隆!……
殿內衆太監、宮女、女官一干人等紛紛叩拜匍匐在地,謙卑無比:“恭請聖駕!……”
幾見,八名灰衣內侍太監彎腰一路小跑,在大殿檻外站定……
緊接着,一個修長的身影,踏進衆人的視野……
慶樂帝楊熠,一身絳色攏紗皇袍蔽膝,腰束金鑲玉帶,手搖一把龍飛雲端摺扇風姿卓然,款款走進殿來……
蘇離兮隨着衆人跪倒在地,內心複雜的難以言喻,害怕中夾雜着厭意!……
剛纔,眼看着太后娘娘鬆了口,就要賜下恩典,這皇帝來的太不是時候?他定是故意阻撓,這可如何是好?……
她不由悄悄向安水屹看去,看到他也投來一瞥溫暖的目光,似乎在給她安/慰……
她心中才稍稍安定。真好,有他在自己的身邊……
皇帝楊熠大步走上正殿,翩翩然從蘇離兮身邊走過,含着一股香風而來讓她呼吸不暢通……
這紈絝什麼時候都是這般花/俏!……
皇帝仿若不曾看到她這般小人物……
蘇離兮低垂着腦袋,又感覺無法宣泄的壓迫感,心頭髮緊!……
“給母后請安!”皇帝語調明朗,似乎心情不錯!……
“皇兒來了!”太后起身,剛剛的端莊儀態全都化爲欣喜慈愛之色,連語調中都帶着十分的疼惜:“皇兒快坐!這會兒子怎麼有空過來?……”
皇帝的音調有些肉/麻:“做兒子的想孃親了,自然要過來請安,不拘什麼時辰!……”
一句話哄得太后愈加笑容滿面,眉眼都變得彎彎:“我兒最有孝心!快,去把皇上最愛喝的陳年普洱沏上來……”
宮女恭敬奉上茶盞……
皇帝在上座撩袍端坐,眼神飄過安水屹,和顏悅色問道:
“安郡王也在,你與朕是表親兄弟,一家人不必拘束,快快請起吧!來人,快給安郡王賜座!……”
皇帝態度可親,像是極會體恤下臣之明君,根本看不出兩個人剛剛纔對峙過!……
蘇離兮暗自翻白眼,他真會裝呀!……
安水屹不動聲色,聞言謝恩:“臣叩謝吾皇!”……
皇帝像是才發現了蘇離兮:“咦?這位漂亮的小娘子是誰呀?……”
還不待衆人回話……
皇帝又搖頭品味着:“眼若秋水、身若楊柳,真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漂亮。不過,看着有幾分眼生兒,以前宮廷設宴召見各家閨秀時,不曾見過……”
蘇離兮慌忙低頭……
皇帝眨巴着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笑嘻嘻問道:“這是哪一家的小姐呀?……”
“朕猜猜看,莫不是丞相家的嫡女?或是太傅嫡親的孫女?再不然就是狀元公的嫡親妹子?難不成是國公府的遠房貴女?太后既然特意宣召,想來必定是貴閥名門之女!……”
蘇離兮汗顏……他這是明知故問!……
皇太后有些難堪,看向蘇離兮的眼神頓時冷淡了幾分……
可恨,這小舞伎奴婢的身份實在是拿不出手,簡直給她的孃家、安氏一族丟臉抹黑,若真嫁入安郡王府,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嘲笑!……
“噢……”皇帝做恍然大悟狀,仰頭灑然笑道:
“朕知曉了,近日母后一直在爲安表哥的婚事費心,今日同時召見兩位入宮,是想讓這一對才子、佳人先提前相看相看,促成一段良緣佳話呀!怎麼樣?你們初次相見,可曾對上眼了?……”
安水屹也無語了!……
皇帝又擊掌而笑、由衷讚歎道:“妙極、妙極!母后好眼光,朕瞧着也甚好!這段姻緣不錯,朕的二舅、安國公一定是非常贊同的……”
“誰人不曉南郡安氏一族最重視門第,迎娶回家的媳婦,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淑女閨秀。母后特意安排他們二人入宮相見,安國公定會感激太后的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這四個字,皇帝有意無意中加重了語氣……
聞聽此言,安太后心中不由暗想:這事有些麻煩。水屹侄兒畢竟是安氏一族長房長孫,雖然父母雙亡,卻依舊代表着南郡安氏的顏面……
大哥早亡,二哥安國公是安氏族長。安氏家族一向用聯絡姻親和各家大族結親,作爲政治上結合的手段,也不知多少人盯着這門親事?……
現在,若是冒然納一個舞伎奴婢回府,哪怕只是做一個暖牀侍妾,暗中不知得罪了多少氏家大族?……
尚未正式娶妻,便寵愛一個奴婢?會讓那些一心想嫁給安郡王的大族小姐們傷心?此事得不償失……
安國公若是知道太后親自安排,必定大爲不悅。說不定,還會懷疑她居心叵測、用心良苦,有意羞辱安氏門庭,消減安氏的權勢!……
想到這裡,安太后再看向蘇離兮的目光,又由冷淡變得有些厭惡了!……
這一個妖女舞伎,也不知她用什麼狐媚子的手段,勾/引了水屹?……
好好的爺們兒,都叫她們這些低/賤/舞伎帶壞了……
如今讓哀家陷入兩難境界,若不是爲了侄兒的心意,拖出去亂棒打死都不解氣……
一時之間,大殿中的氣氛變得微妙幾分……
那皇帝楊熠似乎察覺不到這些變化,依舊笑言:“真是一樁好姻緣!母后,這便是要賜婚了吧?安氏是朕的母族,這可是大喜事,朕定要親自過問,賜這位貴女錦緞霞披……”
皇上親切地問道:“呃?小娘子你到底是哪一家的小姐呀?你父親在朝中擔任什麼官職?能養出你這般好女兒,朕要給他升官!……”
蘇離兮啞然,嘴脣微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皇帝笑容有些生硬:“這位小娘子定然是害羞了,朕問你話呢…你也敢遲遲不答?還懂不懂規矩?…”
“啪!……”皇帝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放下,那一張笑容可掬的臉說變就變,瞬間變得冰冷無比……
蘇離兮不由渾身一哆嗦,這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安水屹上前躬身:“她並不是什麼貴女,而是水韻坊官舞伎蘇離兮,臣帶進宮來給太后娘娘請安!……”
“哼哼!……”皇帝冷笑一下:“原來是朕誤會了,這女子居然是個舞伎?……”
“…朕看安表哥是越來越知書達理了?一個低/賤之身的奴婢,也配站在這裡?等一下叫宮女們兒,用清水把這裡的地板好好洗刷洗涮,別沾了晦氣……”
蘇離兮羞愧地臉頰飛紅,都是自己的錯,連累安水屹受辱!……
皇太后知道自己兒子向來囂張,卻也見不得孃家的親侄子難堪,只得出來打圓場:
“皇帝來的正好,你安表哥正求旨意呢,要納這小舞伎爲侍妾。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暖/牀/侍妾,不值一提。難得,你表哥喜歡,哀家覺得勉爲可行,也準備,唉!……”
太后真是難以啓齒呀!……
“可行?…”皇帝隨意舒了一下衣袖,脣角兒有些寡淡的輕笑:
“表哥這是怎麼了?倚仗着母后對你的寵愛,行事越來越糊塗?郡王乃堂堂皇親,血統高貴。爲了一個舞伎,也能讓你巴巴跑到宮裡來請旨?哼,剛剛你們竟然還敢糊弄朕,是什麼名門閨秀?……”
蘇離兮愕然:剛剛那些話都是你自己說的,誰也不曾糊弄過啊!……
安郡王暗歎,只得答道:“臣心意使然,不在乎身份差異,還請皇上恩准!……”
皇帝的眼光飄到蘇離兮的身上,語調變得有些生冷:“舞伎生來低賤、狡猾、善變。身在教坊,不知道被多少男子染指過?……”
皇帝反問道:“她如何配得上我天熙第一才子安郡王?朕想想,就覺得骯髒噁心。表哥千萬莫要委屈了自己,來日,待朕親自爲你挑選一位賢淑美貌之女,御賜成婚豈不美哉!……”
安郡王凌然答道:“蘇離兮身子乾不乾淨?微臣心中自然有數!臣,此生只願求得一真心人,不做它想。更不敢勞煩聖上親自爲臣下選妻!……”
安郡王神態堅毅:“皇上成全也罷、不成全也罷,臣即使拋了這爵位,丟了這一身榮華富貴,也會對她不離不棄……”
蘇離兮的雙眸漸漸溢出了淚光!……
不離不棄,他說要對自己不離不棄……
大殿中,逐漸有了一股劍拔弩張之意?……
(按照編/輯要求,今天還有
二更10000+,謝謝大家的閱讀。墨,拼命碼字去了。。。)